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第 92 章 ...
-
当君尽连骗带哄的把政赫送回府的时,文家上上下下都被惊动了,文二爷向来持重老成,已是多年不曾醉酒的,几时见过他这般烂醉如泥?
小厮们手忙脚乱的去接君尽背上的政赫,岂料他竟不依不饶的使性子蛮闹起来,也不知是发的何等邪火,最后上来了四个小厮方将他止住,一众人向东首的房子行去,君尽好气又好笑的跟在后头。
还未进了里间,便听得一个带着几分冷峻的声音轻轻响起:“这又是怎的了?二爷又在外头吃了哪家的骚酒弄得这般模样?你们这些个跟在近前的一个个被狗啃了良心不成,他醉成这样,你们也不知劝着拦着,到一个个还有胆量跟着回来?”
被教训的小厮们一个个垂首不敢言语,立在门口,几个丫头早已伺候着政赫在里间躺下,又有几个用已备下的热水帮他拭脸更衣,显是早就候着了的。
君尽见到这般的阵仗,倒在院内踯躅起来,也不知该不该进去。
“若是寻常日子里到也还罢了,今日乃是姐儿的生辰,叫你们去请二爷早些回来,你们拖到现下方肯返来,今日那些个迎来送往的王公大臣,哪一个你们开罪的起?左等右等等不回来,却原来是你们这些下作东西带着二爷在外面厮混去了!”
君尽有几分脸红了,再耐不住躲在外面,跨步进了屋:“姐姐莫要再气了,是兄弟的不好,拖着政赫哥拼酒,把他给灌醉了。”
诗妍闻言抬头方知君尽也到了,碍着兄弟的面子不好再言语什么,只得挥挥手叫小厮们退了下去。
吩咐了人去准备厢房,诗妍又亲自端来碗热茶:“你们这两兄弟又是发何等病,喝到这三经半夜,还将他灌的这般烂醉!除了成亲那日,我倒还是第一次见他醉成如此模样。”
君尽笑着接过茶来吃了两口:“也不知哥今日怎的如此高兴致,我也拦不住他……”话说着说着慢慢歇住了,细细的打量着诗妍肿红的眼,他站起身来:“姐姐这是怎的了?”
诗妍低下头去,转了身:“也没怎的大碍,只是眼病复发罢了。”走了两步,她又定了一定问:“前些日子,娘又和我商量起你的婚事,你也不小了,到底是怎生的想法?”
君尽放下了茶碗静默不语,正巧一个丫头进来报厢房已拾掇齐备,君尽笑着打了哈哈,称身子乏了便要去歇着。
诗妍也不拦他,转身来送他出了门。
“二奶奶,门口凉气重,您回屋歇着吧。”小丫头在诗妍身后站了许久,终大着胆子劝道。
诗妍深深的吸口气,强把一肚子的委屈和满眼的泪生生给吞回去,手撑着门框又独自立了半晌,方慢慢回过了身来:“都下去歇着吧……”
君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只是难以入眠,心中百念回转,终是按耐不住,一把揭了被子,起身披上长衫便走出了门去。再有一两个时辰便要天明,君尽不愿叨扰下人,一个用力便从墙头翻了出去。
路上一片静寂,偶尔听得远处传来打更人发出的声响,君尽心思早已飞远,脚步越发的快了起来。
一路上飞奔而去,他终于在一栋大宅院前停了下来,不再像往日里那般只是在深夜中不停的在此处踱步徘徊,他借接着微微的酒力一鼓作气,来到巷子深处,翻身跃进了宅院。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歇着?”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自院中响起,那院内树梢下竟立着一个人影!
君尽一惊,但见院内凉亭之内还有一人,便收敛了吐纳气息贴着矮墙而立。
借着月光仔细瞧那妇人,只见她依旧面容清秀白皙,只是身形越发瘦削,到比八年前清减了不少。
“小姐不也还没去歇下?”凉亭里的人站起身来,向那妇人迎去,原来也是个女子。
“却怎的还开口闭口的叫小姐?而今,合该是我叫你一声大嫂。”清丽妇人握住了女子的手。“一个人对着空床,睡不着吧?苦了你了……”
“说的是哪里话?老爷……”女子话说到一半方记得该改口了。“爹娘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哪里来的丝毫苦楚?”
“女儿家的心事,我自然是明白的……”妇人拉着她又在亭内坐下:“虽然是我亲大哥,可是我一次,我也不帮他说话。”
“爷向来是慎言警行的,如今要这般行事,想必是自有一番打算。”
“打算?”妇人幽幽的笑了。“他是铁了心,铁了心再不回到这深宅大院子里了,他这一走,是再不会回来的……他和那人……”说到这里,妇人的声音有几分紧了,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顿了一顿,又改口问道:“你心内可有悔意?”
“悔?”女子笑了笑。“而今我尚在嫁得如意郎君的大喜之中未能自拔,何来悔意?若要问我是否有悔,要待我年老体迈,临终西去之时,再来扪心作答。”
“蕊儿,你能如此看开,是你的福气……”妇人也笑了,眼眸中闪烁着盈盈的水光。
“这都是我自个儿选的,明知道爷的心里……”被唤作蕊儿的女子再没有说下去,低头静默了一番,按照外面坊间的传闻,她便该是那三个月前续给郑家少爷“亡魂”的新媳了。过了一盏茶的时分,蕊儿方又续道:“能嫁入郑府,守着这郑少奶奶的名号,已隧了我最大的心愿。我原本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丫头,连个通房都算不上,若不是承蒙公主驸马爷看的起,哪里能有今日这样的福分?便是要我在这府上守一辈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真是个傻丫头……”妇人轻轻的抬手去抚那女子的鬓角,声音紧涩起来。“不过傻人有傻福,做人还是傻一点的好,聪明一时,终是要误了一世的……”
蕊儿笑了,这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淡淡的笑起来,竟也是别有一番清丽婉秀的柔美,只可惜,这样的柔美,只在这深深夜色中,只在这寂静深院内,为着那不知身在何方的浪子而绽放……
或许,这样的如花韶华,便要在这黑夜深宅中,渐渐老去凋零,甚至在碾落成泥后,都不曾有人嗅过那娇花盛放之时的淡淡幽香。
君尽立在墙角,心底里难忍的一阵酸痛,多少人世方华,终是敌不过一个情字,沧海桑田,不知在那如烟的岁月过后,这些情,还能剩得下许多?
“再坐下去,怕是要天明了,你明日一早还要去请安的,还是早些歇着的好。”妇人淡淡的劝了一句,蕊儿便起身了,欠欠了身要行礼,却终是生生的忍了下来,转身回去了。
那妇人仰起了头,月光下,两行清亮的泪沿着面颊滚滚而下,是啊,这是自个儿选的,是自个儿心甘情愿选的。
但不知,那个人,又是怀着怎生的一份心,去选了怎生的一条路?
“去找他吧,既然能走五个月,就再走上五年,走上五十年……”她喃喃自语道:“若是找到了他,就好生躲起来,再莫让爹娘把你们寻回来。”
听到这里,君尽才终于弄了个明白,原来那个被自个儿认为留在驸马府内的郑少爷,已然在五个月前便逃离了这深宅大院,逃离了这个被父母捧着护着的温惬小居,甚至逃离了原本该要亲自迎娶的新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