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绯》灵儿飞飞

87、国仇胜家恨（四）

　　高祯正坐在房间里连连叹气，身上却动弹不得，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他无数次后悔告诉她所有的真相。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药方，韩五亦是如此信任地将生肌玉莲交给他，可他却将一切都搞砸了。

　　他想起韩五曾对他说过，不要告诉她真相，可他却终没听他的劝言，最终他只能坐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他从未想过，她的武功照比在青州进步了许多，更没想过为了不让他追上她，她会对他点了穴道。

　　他知道她要去找谁，只是这一去还能不能够再回来。

　　良绯踩着轻功从燕京城内的客栈一路跑回与高祯一起逃离的丛林中。

　　虽然脑海中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举动冲动至极，但她无法抑制心中的疑惑与愤怒！

　　三年来的朝夕相处难道都是谎言？

　　那个人早便等在那里，虽然裹了宽大的黑衣斗篷，但熟悉的背影她却一眼便能认出，那是她看了三年并在踏入中原后的两年中的梦里无数次出现的背影。

　　那个曾经承载了她少女的幻梦和期待的背影。

　　高大魁梧的身躯缓缓转身，剑眉星目，黑得发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随即他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她看来比从前深邃了许多，有一丝玩味，又有些许意味不明。

　　“珊蛮。”

　　良绯冷冷地看向他，开口道：“我已不再是金国珊蛮，四太子不必如此称呼。”

　　晃斡出哼笑一声：“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你难道忘了当初为了成为珊蛮你是何等的努力，怎么走了一遭中原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良绯未去理会晃斡出的出言讽刺，尽管这样的嘲讽让她感到分外陌生。

　　“我今日来此只想问你，早在三年前你是不是就已经找到了我的哥哥？！”

　　“这你应该问你的好哥哥。”晃斡出慵懒地回道。

　　良绯四下张望：“我哥呢？他在哪里？！”

　　“他在……”

　　“啊！！”

　　在良绯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才猛然想起，早在她去金国向阿骨打索要海东之液时，他便想要置她于死地。

　　可是……

　　晃斡出表情渐无，默默地拖住晕倒的良绯，看着她身后表情痛苦的良墨沉沉地叹着气，二人对视一眼后，将良绯放到早已准备好的马匹，扬长而去。

　　醒来时，一股熟悉的香味漾在周围，过去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良绯沿着屋顶望向四处，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最后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盘菜肴，冒着热气，那股奇异的香味儿正是自那发出。

　　她起身下床欲走向那桌子，双腿却一下子软在地上，一个趔趄，她摔倒在地，双手想要支撑住地，却也因为酸软而失败，头重重磕在了凳子上。

　　“啊？！”

　　门口匆匆跑进来一名女子，双手拖着叠好的衣衫，她慌张地放下衣衫，过来扶起良绯。

　　“莫里！”

　　良绯惊讶地喊了句。

　　“珊蛮。”莫里勉强地朝良绯笑了笑，犹豫地吐出了这个让良绯倍感隔阂的称呼。

　　“莫里？”良绯难以置信地看着莫里，眸光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莫里避开了良绯的眼神，将她扶到床上，熟练地找到药水和纱布，为良绯包扎，良绯这才注意到刚刚那一碰，竟将额头碰出了伤，流了血。

　　莫里快速将良绯的伤口包扎好，端起桌上的饭菜，对她道：“珊蛮，这是膳房刚刚做好的，您要不要现在用饭？”

　　“莫里！”

　　良绯不理莫里的话，双手紧握住对方的手，“你怎么了，难道连你也恨我？”

　　莫里一向与她姐妹相称，良绯怎么也不明白为何连莫里也如此陌生，难道她这一生都要失去所有最为亲近的人？

　　“珊蛮，您还是用饭吧，凉了就不好了。”莫里为难地回道。
　　“莫里，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良绯不管不顾地大声问道。

　　“珊蛮为何不乖乖用饭呢？”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良绯转过头眼瞳睁大，因为踏入眼帘的身着盘领布衣慈眉善目微笑地看着她的人，竟是多年不见的乌赫拉。

　　自从李善庆死后，乌赫拉便再未与她说过话，两年前，当她准备离开金国去拜别乌赫拉时，乌赫拉依旧不愿意见她。在她醒来之时，她心中已经明了自己又回到了曾经她忍痛逃离的地方，却从未想过竟然还能再见到乌赫拉。

　　看见良绯惊愣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乌赫拉信步走到跟前，接过莫里手中盛满鲜嫩菜肴的盘子端到良绯面前，温和地道：“饿了吧，趁热吃吧，你最爱吃的白芍芽。”

　　良绯当然记得这道珍稀的名贵菜肴，在女真的土地上，即便是达官贵要，能吃到它的人寥寥无几。

　　“赫拉姐姐，你，你不恨我了吗？”良绯眼中泪光闪烁地问道，她以为忘却的根本还扎根在她的心里，李善庆惨死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以及那句待铲除辽狗之后就会迎娶乌赫拉做他最幸福的萨那罕。

　　是她曾经的任性害得眼前的女子永远失去了所爱的人，甚至这一生都孤独终老。乌赫拉头上的斑斑白丝让她的心抽得更紧，要知道她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啊！

　　“珊蛮乖乖吃饭，否则主子会怪罪的。”乌赫拉悠悠道，虽是笑看着她，眼中却无一丝温度。

　　说完这句话，乌赫拉便带着莫里离开，临关门时，良绯分明看到莫里偷看她一眼时眸中的犹豫。

　　一天过去，良绯没有吃桌上的白芍芽，全身的酸软让她心中隐恨，她曾师从闻修文，知道被人喂了软骨香这等让人无法使力的药，目的便是防止她逃跑。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没有人来看她，莫里和乌赫拉也没有再来，每日送饭的都是不同的小丫头，看到她决绝地拒绝送来的饭菜，眼中尽是担忧的神色。

　　三日过去，未进食物的良绯面容已经很憔悴，她知道他们不会让她死，但是却依旧没有等到那个人来。
　　傍晚送饭的小丫头颤颤巍巍地端着盘子进来，也许是太过害怕，不小心将碗碟打翻，她竟哇的一声哭了。

　　“别哭，打翻就打翻吧。”良绯安慰道。
　　“打翻了碟子，奴婢，奴婢肯定会没命的……”小丫头抽泣道。
　　“只是打翻碗碟而已，怎么就没命了？”良绯有些无奈，当初她做大圣皇帝身边的贴身女官时也不曾这般胆小。
　　“您，您有所不知，因为您不吃饭，前几个送饭的姐妹都被罚了，莫里姐姐她……”突然她双手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收拾碗碟后，弱弱地道，“奴婢失言……奴婢，奴婢这就回去重新准备。”

　　“等等！”良绯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端过小丫头手中的托盘，拿起勺子，毫不犹豫地将碗碟中的饭菜吃光。

　　“姑娘……这饭菜脏了……”小丫头焦急地看着充耳不闻的良绯一口气吃掉了所有的东西，感激地破涕为笑。

　　小丫头退出去后，良绯坐在床上发呆，第二天，她从另一个满怀期待来送饭的小丫头口中得知，昨晚的那个丫头得到了丰厚的赏赐。

　　一个月后，良绯终于等到一个人，可出她意料的，此人不是乌赫拉莫里，也不是她要等的晃斡出和良墨，而是她从前最不和谐的“朋友”，许飞琼。

　　“你……飞琼？”

　　良绯及其意外地打量着这个曾经在人贩子马车里最漂亮的女子，在面对被贩卖异乡时头脑最为清醒，也最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精明女子，靠着她引以为傲的美貌成功成为了大圣皇帝长子完颜宗干的妾室。

　　她依旧是那么的明艳动人，若水醉人的桃花眼勾魂摄魄，眉角眼梢尽是风情，全身所着的名贵衣料雍容华贵，更加衬托出她的地位不凡。

　　“叫我徒单皇妃。”许飞琼昂着脖子瞥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良绯，继续道，“我现在是大太子的正室。”

　　短短两年，许飞琼竟从一个榷场买来的女子变成金国大太子正室，她果然实现了她争权夺利的目的，这其中除了她上天给予她的姿色外，想必还有许多她良绯永远也做不到的东西。

　　“民女拜见徒单皇妃。”良绯恭敬地做了个揖。
　　“果真是从中原回来的。”许飞琼冷漠地扯了扯嘴角。

　　“皇妃……你和鸾女这两年过得可好？”良绯犹疑着问了句。
　　许飞琼眼中波光一闪，她似乎没有料到良绯会问这一句，清了清嗓子，冷然道：“何不关心一下你自己，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处境，被人发现后随时都会没命！”

　　良绯冷笑道：“死有何惧，我活着亦是多余。”

　　想起韩五，想起那个人，又想起自己的亲哥哥……仿佛仅有的那点希望也都让她失望至极，这世上又有什么值得她留恋？

　　“短短两年，你竟变成如此不堪！”许飞琼声音提高，睨着良绯道，“瞧瞧你这副鬼样子！自生自灭任人宰割，当年你的豪气哪里去了？不是不甘做奴隶么，现在你和奴隶又有什么区别，行尸走肉！”

　　“你绝食又能吓得了谁？只不过多连累几个倒霉鬼罢了！你不用摆出你那副慈悲心肠的样子，填饱肚子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手段和方法，能活着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许飞琼扔给良绯一张纸，道：“好好看看这张图！你不是自诩大义么！如果你无心活着就先看看宋国是怎样被金国吞并后再死！”

　　良绯木然地拿起那张纸，许飞琼已走到门口，回头，冷冷道：“这世上绝望可怜的不只你一个人，收起那副无能的德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