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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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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撒加他们都死了之后的某一天,沙加曾经问我是否后悔,问得语气平淡,却是他特有的向我寻求和解的一种方式。我当时没有理他,也许以为他的问题是隐隐恶意的,企图推翻我短暂的快意恩仇,而他明明知道我其实并不具有这样的心境。
现在站在沙罗双树园的门外,我双手张开,阻住了爱欧里亚和星矢他们的进入。园内沙加正在谋划自己的死亡,用他惯常的、易惹怒他人的高傲态度和尖刻言语。记忆中他的问题却一再回旋在我的脑子里:后悔吗?
不,沙加,你还是恶意。
能说后悔是很幸运的事,意味着只要推倒了重新来过,会有幸福。而你确知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站在沙罗双树园外我的眼泪如泉水涌出来,水光模糊中我看我们的一生在眼前闪过,像一部精心剪辑的预告片,只挑选了最日常的却充满预示感的镜头,讲我们的故事,我和沙加。
这个故事叫做友情的分裂。
2.
我们曾经是如此相似。不,并非因为我们都来自东方。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有超越常人的敏锐感觉,世界因此分外的熙熙攘攘。
我能够闻见阳光下所有颜色的味道,白云慢慢在天空飘动的声音,手指碰触到花朵的尖端,近于痛苦般锐利的触感。
不是我,是花的。
米罗和爱欧里亚他们完全不能明白,为什么一起玩耍的时候我会突然沮丧,找个墙角坐下来一言不发。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就多了沙加,他也会跟着我坐下来,不管泥土地面会弄脏白色的衣服。
“山下村庄里那个生病的小女孩,死去了。”他说。
我愕然的看向沙加的时候,他点点头,“我也能感到。”他眨着一只眼睛调皮的向我笑着,我则有了发现同类的惊喜。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忙用胖嘟嘟的手挡住眼睛,“哎呀我又忘了,教皇说得时刻闭上眼。”
那时候我们是六岁吧,一点共同之处已经足够我们心灵相通。然而沙加的训练是必须屏蔽掉自己的五感,以此积蓄战斗中的能量。
我的念动力则是完全不同的路子,需要不断加强感觉,把世界都拉近。你如何随心所欲的移动一个物体、一个人?答案是让它们变成自身的一部分。
从那时候起,沙加真的就一直闭着眼睛了。我曾经问他这样不是会错失这个世界的诸多精彩,沙加回答说他来自贫困的恒河岸边,感受人们无穷尽的痛苦曾经让他终日泪流而找不到解答。这个世界有多精彩,也许他并不想知道。
六岁的我们没有意识到的是,这样的区别将永远融入我们,我在延展感觉的同时,将自己纵容于繁复的内心。而沙加,会调皮微笑的沙加,会终日泪流的沙加,对五感的压制关上了他理解世人的那扇门。
你会说,没关系,那只是训练,不是天性。可什么是天性?岂非就是反反复复的一些动作,最后永远印进了灵魂里面。
我和沙加,这样的不同将塑造我们,这就是我们。
现在看来,我们走了不同的路,或许同样踏进了歧途。
3.
这样悲哀的了悟,很久之后才会到达我们的内心。在那之前,我们还将亲密无间。
那时候我被迫隐居在嘉米尔高原,已经好几年了。我站在穆公馆的屋顶上向东眺望,晨曦里沙加远远的走过来,手里拿着薄薄的一小张布匹,在微风里招摇着,挥手让我下来。
“我只修补圣衣,不制作内衣。”我跳下来忿忿的跟他说。
沙加大笑起来,整个面容被明朗的光照亮。柔和宁静是他的表象,我们一起笑得放肆,这是十六岁的我们,天大烦恼都可以被一句话驱散。
“没见过吧,这可是传说中的羊皮纸,教皇专用。”
“这年头还能保持旧派头,圣域就是阔气。”
“你还是看看吧,”沙加摇着头说,“第一次接到绝密任务,没想到是这样的一条。”
仔细看了那张纸一眼我的心咚咚跳了起来,那是最熟悉的端庄字迹,来自撒加。怎么会不熟悉?字迹的主人曾手把手教我写希腊文。同样的一双手,杀死了我的老师。有人肆意的勾划涂抹过,整张纸已经乱糟糟,只能够辨识出“嘉米尔,”“圣衣墓场”,“白羊宫”,“察看”的字样,还有用红笔重重写上又被狂乱划去的动词, “杀死。”
“单看这张纸,还以为他人格分裂了。”沙加不以为意的说。
这是嘉米尔的美丽早晨,天高地阔,阳光普照,于我突然变成了漫天的阴云。沙加的话让我看见一线契机,撒加的弱点将成为我复仇的希望,我抚摸着这张羊皮纸陷入沉思。
沙加依然不在意,他把纸拿过去握紧在手里,再张开手时,零碎的纸屑满天花雨一般洒下来。他说日子如流水一样川息而过,犹如恒河沙数不可穷尽、没有区别,何必只为了伤害了你的那个时刻烦恼。
然后他睁开眼睛看着我说:“穆,为我微笑起来吧,万千法相在你的笑容面前都一无是处。”
于是我真的笑了,那天之前和那天之后,我都不再有机会笑得如此舒心。这是我少年时期所能得到的最庄重的赞美,驱散了漫天阴云,来自我可以心灵相通的朋友。
而沙加看不到的是,他自己睁开双眼时流露出的,孩童初次发现世界的赞叹神气。晨光中眼神清澈笑容明朗的少年,他的美正如初生春潮,宁静又澎湃,向我拍岸而来。
我奇怪于为什么当时没有张开手臂,把他拥进怀里,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
也许这美丽太强劲,我为它震慑而静止。
然而我确定在那个瞬间爱上了沙加,虽然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我爱上的是那个早晨,摒弃了熙熙攘攘的,晴朗安定的人世间。
这是美好的早晨,美好的一天,未来还会有无数这样美丽的早晨到来,映入我们相对的笑容,相对的双眼。没有人说出来,但我们都如此坚信。
还是,还是只有沙加坚信?
后面会有无可避免的黑暗时刻,让我们珍视的一切灰飞烟灭。
沙加该问问我,为什么每次他来探我,都发现我一早站在屋顶,因为被千折百回的内心煎熬,我已经夜夜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