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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西域大漠的天向来是变化无常,白日里兴许还风和日丽酷晒炎炎,临了夜却可能狂风骤起飞沙透骨。
      谢衣掩了掩透风的窗,回头瞧了眼方才还有一搭没一搭和自己聊偃术解闷的乐无异,此时却是缩在床角裹着被子睡得正香。
      也不知下午这孩子为何会出现在捐毒地宫,又缘何对自己仿若熟稔之至痴迷若此。
      他记得那时自己小心避开了门口巡查的兵队,走过一条又一条宽窄石廊,站在神农壁画处遥遥可望见地宫底端被牢牢囚住的厌火张牙舞爪暴怒癫狂,他想只要淌过这错综复杂的迷宫绕开那尸兽找到魂邪王遗骨,便该是离他所寻之物不远了。只是还未及多想,便听不远下面几层廊柱之处传来轰隆巨响,似是有什么坍塌下来,整个地宫也为之一颤,听那动静甚至有几分骇住了地底那暴躁的厌火,短暂的停了那令人不安的怒嚎。
      坍塌过后的安静来得太不寻常,极目望去亦是瞧不见哪里有崩毁迹象,谢衣皱了眉,这景象也不知是什么灾事的预兆,想着别是被自己一直辗转躲避的人盯了梢,或者那魂邪王的遗骨出了什么偏差。心中略微揣量,还是咬了牙朝那巨响传来的方向寻去。
      幽幽烛火映着忽明忽暗的长廊,斑驳交错的壁画彰示着亘古而今韶华飞逝。耳边似是传来谁人略显稚嫩的呼唤,打破了那道令人不安的死寂,听着不像繁复的捐毒语,也不同于施法诵咒,倒更似对友人担心而焦急的呼唤。
      想这捐毒地宫除却隐秘的献祭外,该是不容任何人踏足才是,难不成有同他一样的访客,对那沉睡于此的神迹垂涎?但想来应不是那人追来,那便不会有什么麻烦,谢衣想着,正了正颜色,缓步踱过石廊拐角,抬眼迎上那扶墙而立的仓惶青年,看他浑身腥土狼狈,焦急四顾的样子似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慌张难耐不知所措,却在看到自己的一刹静了下来,像是连呼吸都给忘了,幽幽瞪大的眼里满载着深不见底的眷恋哀伤,小心翼翼的连眨都不敢眨,就这么遥遥望着,又好似透过缓缓走来的自己,看向了什么别的不知所谓的谁。
      心头不能自己的一滞,谢衣缓缓停了脚步,谨慎的停在了尚在安全的距离,盯着他迷惘的似失了魂般的眼,礼貌的躬身,摆出客套的笑:“这位小友,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却见青年那噙着水色的眸子终似决堤般溃出延绵长流,一发而不可收拾。那时也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窍,还是单纯的莫名的由心底而起的冲动,使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拂那被泪水惹湿的面容。
      他记得他叫他师父。
      他记得那时的他迷惘的轻喃着叫他师父。
      谢衣皱了眉,走至床前,解了外褂,小心的披在青年身上,看他歪着头,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蹙着眉睡得并不安稳。
      想这青年或许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下午那近乎于哀求的恳切,在被自己断然拒绝后又闷了声绝口不提,反倒是带了些讨好意味的同自己讨论起偃术来,直到困顿的实在撑不住时方才隐隐睡去。
      坐到床畔,伸手拂过青年额前零碎的散发,看他似是下意识的朝自己这边蹭了蹭,却也露出用细绳小心挂在他脖前的细小木片,看模样似是什么古老偃甲的碎片,思及此,眼角不觉一跳,谢衣探了手方要抚上去,却见青年似有感应般向后靠了靠,还在梦中的他下意识的抬了手将那碎片小心捂住,一直紧皱的眉仿佛也只有这时才稍微放缓。
      这些细微动作却是将乐无异一直绑于腰间背后的方形扁盒露了出来,不同于他胯前那空空如也的偃甲盒,盒盖微开隐约能看见里头安静躺着的卷轴和方盒,心中一动,谢衣抿了唇小心将扁盒取下,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是那幅熟悉到刺眼的桃源仙居图,还有……还有一个尚未成型的方形偃甲,观其内里繁复的机关部件,每一处细节都仿若是他自己曾做过的那般,甚至是再难寻的零件都样样具到,却也仅差一步,仅差一步——
      仿若是这偃甲的主人因了什么难以言明的理由迟迟不肯将它完工,谢衣紧皱了眉,有些颤抖的抚过盒身,转身掏出工具,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小心的替偃甲主人调好最后一个机栝——
      瞬时华光乍现,耀目仿若璀璨星辰。谢衣有些僵硬的回头,捧着方盒走至乐无异身前,迟疑了许久,方才蹲下身来,握住他捧着碎片的手,放至那华光之上,骤然而起的白茫仿若只一瞬间便将他覆盖,谢衣眯了眼瞧向那茫茫白雾,尽处似有个几岁孩童,沿着花事正郁的长巷,揉着通红的眼,捧着折断的木剑,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呜呜哭声似是吸引了街角树下的谁,他转身,他浅笑,由怀里掏出枚乖巧精细的偃鸟,蹲下身来哄得孩子破涕而笑——
      隐约他听那个男人,用他最熟悉不过的声音,对那个孩子说——
      ——待你偃术小有所成,或许你便可知我的名字了……
      谢衣握了握冰凉的手指,看眼前风起云涌,景色转瞬即逝,他静立着,却也仿若随那熟悉的背影踏过几转流年,须臾浮世,而后停在阴云密布的边寨小镇,挡在一行匍匐在地不甘的呕着血的少年侠客身前,拂手唤来一具庞然蝎偃,一刀刺穿了对面放肆叫嚣的长袍祭祀,看他瞪着愕然不堪的眼缓缓倒下,颤抖的唇还未及道出那人姓名,便化作四散的光,消湮于清冷月色里。
      谢衣怔忪的望着那人孤身长立,似沉了几世孤寂,待周身迷雾四散,朝霞拂洒开来,他温和了笑意,抬手扯去遮掩的面具,转身抿了唇。
      他说,有朋自远方来,也该以真面目相待……
      他说,在下偃师谢衣,见过三位小友。
      那话音未落,身后不知是谁穿过自己空乏的身子,眼里漾着错愕惊喜,还有抑制不住的兴奋激动,朝着那温文偃师既羞涩又满怀敬仰之意捧心而侍。
      谢衣木着神情,看着眼前那涉世未深干净清澈的仿若一眼便能望透的少年,闪烁着晶莹珀色的眸子,欣喜着讨好的模样却不知怎的让他想起捐毒地宫里青年患得患失的紧张着不知所措的脸。
      他哭的毫不自知,他哑着声音怯怯的问自己。
      ——你是……谢衣……
      谢衣闭了眼,听耳边偃师同那少年秉烛畅谈那些被自己亲手植入脑海深处的远久回忆,说那被领着走过的幽幽长廊,说那对尊师的敬仰重视,说那缓缓而成的生命之道,说那百年来对故乡的执念相思。
      而后仿若景色更迭,颊边似有风沙吹过,谢衣睁眼看着一行人在辽阔荒漠上遥遥前行,周边是破败风化的古城遗迹,沿着有几分眼熟的土墙旧街,走进暗无天日的地宫,避开横生恶鬼,强杀尸兽厌火,取走了魂邪王手中的戒指,遇到那少年口中的兄长,几人有说有笑,仿若生命本当如此,即便有了阴霾,也总会有一天消散,露出霞光万丈的朝阳。
      ——哦?这么说来,我认了你这徒弟,却连句师傅都听不到了?
      偃师沉稳的带着点逗弄之意的声音轻撩着少年,看他面红耳赤急得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唇边笑意逐渐夸大,偃师坏心眼的问他,叫是不叫?
      少年人被激的羞赧着低了头,语声微颤却是掩不住心中膨胀荡出的满足幸福,他小心的开口,他说,师父……
      他叫他,师父……
      那轻唤听得人心头微痒,却更多是要将人心融化的温暖。谢衣有些迟疑的方要抬手,去触那红透了的热烫脸颊,却在下一秒听到谁人在耳后熟悉的声音,心中一紧,下意识的转身后退,手上比出防御之态,却见那深藏于心底的人冷笑着挡住了师徒一行的去路。
      转瞬石走沙飞,狂风暴作,来人以着绝对优势轻易便将拼命想要护住师父的少年击溃,他冰冷了眉目轻嘲着问他,须臾百年,可是后悔?
      仿若未曾被岁月染上痕迹的偃师,缓缓的,坚决的,道出一旁静默看着的谢衣的心声。
      ——不悔。
      似乎早已料到这般答案,男人酸涩着声音连连叹好,手一挥霎时天彻地动,而一旁想要奋力强撑着跑上前来相助的少年却被偃师固执的挥袂挡住,他以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为少年一行隔出逃离的空隙,轻缓着安慰地向少年许诺着再次相见,而后天旋地转,目光所及之处似也随战事震彻起来,却可惜实力委实悬殊,男人趁偃师分神回顾的空档一刀劈去,竟是生生斩断了偃师的头,天地似是随这一刀亦变的渐渐黯淡下来,一旁愕然瞧着的谢衣下意识的抬手扶上自己的脖颈,随那偃师慢慢阖上的双目所望向的地方看去,是那不甘着却也只得乖乖听命覆着伤病的队友一路奔逃的少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少年蓦然回首,惊愕着不敢置信的缓缓停了脚步,他目眦欲裂,周身腾起滔天悲愤,还有绵延无尽的凄然绝望。
      逐渐模糊不清的浑沌由周旁泛滥开来,陷入彻底漆黑之前,隐约仿佛听到那少年遥远似隔世般凄绝呼唤。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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