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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 ...

  •   符城没有接话。

      是的……梦想比什么都珍贵。

      他的确说过。

      十三年前一个夏风微醺的晚上,他喝了三杯威士忌,脑袋晕得很舒服,感到有凉凉的手指摸上他的额头。

      指尖有细小一层茧,那是常年在琴弦上按压的印记——

      有些人,一辈子都会很音乐纠葛在一起,天生自然,忧郁而敏感,时而可爱,时而迷糊。可是在乐谱和旋律上,十三年前,那个干净如棉花糖一样的少年,有着让如他一样的凡人难以企及的天赋。

      那是只能仰望的、不属于人世的灵感。

      从他指尖流泻而出的,属于天籁。弹奏者,是音乐殿堂中,无冕之王。

      没有皇冠、鲜花和赞美诗,他只要一把木吉他,灰色衬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低头认真弹琴是遮住眼神的柔软刘海在风中微微晃动,却挡不住他注视琴弦时,难掩的温柔。

      他是江先生司机的儿子,江先生得了癌症,临终前一直惦记着自己那个有着一半雅利安血统的混血儿子。江先生离世,遗嘱中写将所有公司股份的一半,交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江先生的义女江洁就将他派到柏林去,要求他用三年的时间,找到那个继承江先生血脉的孩子。

      当时他的手中,只有一张揉得快要烂掉的纸条。

      上面写着一个学校的地址。

      他不会德语,也没上过几年学,江洁派他过去的目的,实在在明显不过了。那个叼着烟、蹬着十二厘米高跟鞋的女人精致妆容隐在夜色里,她缓缓吐出烟雾,姿势优雅到了极致。像是窖藏了几十年的红葡萄酒,木塞被砰得撬开,汩汩琼浆倒入高脚杯中,在静寂的夜里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啪嗒一声,信用卡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压在红木桌面上,缓缓推过来。声音低缓如风琴:

      “一百万。”

      他没有接话,一直沉默着。

      女人接着一锤定音:“我保证你爸,能走得安详。”符城的继父欠了很多巨债,区区一百万,甚至不够这个到处借钱的赌徒消磨一个晚上的时光。可是江洁的这一句,却是给了他永远摆脱这个包袱的机会。江家在商场上深不可测,哪里还会介意一个小小赌徒的性命。可这却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改头换面脱掉包袱的机会——

      一命换一命,谁的手上都有血,没有人干净,就不会有人计较干净还是脏。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逻辑。

      所以……

      为什么要让他遇到呢?

      为什么,那个时候,阴沉沉的雨天里,柏林的街头,他托着行礼箱语言不通甚是狼狈的找着旅店,在街角转弯的咖啡店里,那个在吧台里闲闲弹着吉他的混血少年,要好巧不巧地抬头?

      黑色里渗着幽蓝的瞳孔,如同藏着蓝色油墨的翡翠。白皙的肤色是街头常见的,可那张精致的面容还是成功地让他有些发怔。一瞬陡生心跳放缓的错觉。

      眼中流转着熠熠的光泽,少年探寻的目光扫过来,唇角的笑容一瞬挑起,狡黠如慵懒的波斯猫。他抱着吉他,叫了一杯鸡尾酒端着走了出去,站在他面前:

      “先生,要听我的新歌么?”

      符城有点恍惚,不太明白事情是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没有开口。

      少年的声音清脆疏离,德语本身有点生硬,可从他口中说出却只有优雅。

      “Zwlf bernachtungen Of Meditations,我的十二首新歌。”他眉眼弯弯,陡然有点腼腆,“不过……我只写好了六首,但应该也足够消磨掉这场雨的时间了吧?”

      他给他递了三杯鸡尾酒,喝得他理智来晕乎乎的,感官却异常清醒。

      沙哑的歌声伴着琴声,慵懒地响起。

      “你……叫什么?”他都忘了,自己一开口,说得是中文。

      弹琴的少年停滞了极短的一瞬,而后眼瞳泛起明亮的光泽,如轰然绽开的烟花。

      “我叫路德·布莱德门。你也可以叫我,江墨。”

      回答的,也是有些生硬的,中文。

      “为什么不回德国?”符城声音低沉有力,但质问却轻描淡写,“你已经三十了,不是个小孩子。想让布莱德门夫人一直担心么?”

      他提到那个名字,江墨握着饮料杯的手狠狠一抖。

      符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脸色也很不好。

      “安妮不在了……到哪里都一样。”

      那个无论到那里都散发着无限活力的小女孩,皮肤白皙得像在牛奶中浸润过一样,鼻头有两个淡淡的小麻子,却一点都无损她的美貌,反而更添了几分调皮。酒红色头发高高扎起马尾,七个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总是套着橙色皮夹克,蹬着小皮靴,抱着电吉他笑得眼角眯缝:

      “哥哥,这次Party,我做主唱啦!”

      她是路德·布莱德门的妹妹,安妮。也是……符城的恋人。

      无心相逢,他有些错愕,居然被江墨领回公寓里,看到那个带着大耳机、打着架子鼓的酒红色头发的少女。

      “咦,哥哥的新玩伴?”

      江墨眉眼弯弯:“啊,酒吧里认识的,来住两天。”他甚至都没开口,江墨已经明白他捉襟见肘的是什么。

      小女孩噗通跳下高椅,嘻嘻笑道:“我,安妮·布莱德门。你是中国人吧?哥哥带来的都是中国人呢……他也给我起了个中国名字,嗯……江城子。”

      符城差点儿憋笑到面瘫。

      “小城……Regen这个曲子,我总是找不到灵感呐。”他有些闷闷地灌了口威士忌,“你说,是不是缪斯她和我闹脾气了?”

      那张脸,在酒吧有些迷离的灯光下,原本精致到让人抽气的美貌里,又显出了三分秀气和脆弱。

      符城没接话,缓缓抿了口酒。

      “小城,你的家乡……是不是有很辣的酒?”

      符城轻轻颔首。

      “比起威士忌呢?嗯,那,白兰地?”

      符城莫测地轻轻笑了。

      声音低沉缓慢:“在我的国家……向你这么小的男孩子,喝酒的话会给人很不好的印象。”

      江墨掏出身份证在他眼前晃着,蹙眉解释:“我成年了。”在德国,未成年人抽烟饮酒是违法的。

      符城低笑:“……和成不成年无关。”

      “那和什么有关?”江墨不能理解。

      符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柏林九月的街头,已经有些秋意寒冷:“气质。你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多大都是个小鬼头。”想了想他又补充,“泡不到妞的娘炮儿。”他的德语进境很快,混了两年,已经连粗俗俚语都说得有模有样了。

      江墨呵呵笑着,喝干了威士忌,一拳捶到符城胸膛,发出一声闷响:“娘炮儿!”

      居然是吼叫而出的中文。

      然后两个人傻不拉击地互相瞪眼半晌,又同时哈哈哈哈地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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