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夺人生》死去的作者

16、番外：入梦

　　我拒绝了很多冒险的手术，我感觉自己如果能够靠这些乱码错位的器官神经存活下来的话，就没有必要开膛破肚。我的脖子仍然向右偏，听陈青说，小区里的人都认为我中了风，恐怕这辈子很难找到老婆了。这倒省了我的麻烦。

　　一切如此合理贴切，好像所有的牺牲都是必然和值得的。

　　而实际上，病痛和失眠使我如同对这个世界袒露内脏，任其碾磨。陈青躺在我的身边，窗外是城市，我不自觉地睁大眼睛，和黑洞洞的夜晚对峙。假如你失眠过，你一定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糟糕。

　　糟糕的终结是一个梦，我在楼下小区里的儿童乐园找人，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从滑梯那儿滑下来，摔了一个屁股蹲儿，他拍拍裤子朝我跑来，我一把抱住了他，跟他说：“快回家吃饭了，今天奶奶给你做了鸡翅。”

　　他听到后动腾着身体，不住地摇我：“爸，快放我下来，我得赶快跑回去，不然弟弟又要把我的鸡翅抢完了。”

　　我放下了他，看他挥舞着手臂，兴高采烈地往家里冲。我刚要转身，一个黑黝黝的球状物体慢腾腾地滚了过来，停在了我的脚边。我有些迟疑地抱起了这个东西，小心地翻转了几下，看到了我自己的脸。

　　他开口道：“好久不见，还有，我后面的身体在找我……”

　　我往后望去，看见一个缺少了脑袋的身体向前伸直了双手，在空气中试探摸索着。我向着他的方向走过去，把头递到了他的手上。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我梦到了吴昔。

　　他把头安好后弯了弯嘴角，盯着我的眼睛跟我说：“手术之后没有缝上，头就老掉，喝个水也掉，跟别人问好点个头也掉…”

　　对不起三个字哽在我的喉咙里，我丧气地觉得，这既于事无补又显得阴险拙劣。何况这是在我的梦里，他的反应其实就是我的脑机制的反应。

　　他笑着皱了皱眉头：“不是这样的啊。你忘了？记忆不只储存在大脑里，还少量分散于身体各处。也就是说，在现在属于你的身体里，有独立于你之外的，我的记忆和感受。是，我是没有将来了，可记忆影响行为模式不是吗？”

　　“你知道刚才我脑子里想的什么……你还是跟生前一样。”我怀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兴奋口吻问，“你仍然活在我的身体里？”

　　“我跟生前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已经死了。”他摇了摇头，“这只是我残余的神经影响到你的脑电波，然后做的一个梦。”

　　我向他靠近，他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说话都有些结巴：“有…有话好好说，别打头，掉了不容易找，身体没眼睛，头又不能走。”

　　“你怎么会觉得我想打你呢？”我觉得既好笑又好气。

　　吴昔说：“你本来就不喜欢我，还有，我能感觉到你的痛苦，一方面，你对我把身体让给你这件事感到愧疚，但另一方面，你千方百计想得到的生活面目却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我上前抱住他的后背然后拍了拍：“都是我咎由自取，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挺折磨人的。”我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还是小声地说了：“谢谢你，兄弟。”

　　吴昔一把把我推开，我听见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用谢，还有，我的头摔到了你后面。”

　　他的头再次安上之后，就用双手捂着自己脖子的两侧，安静地走在我身边，我们一起拐到了一条马路上，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一直到我们看到了以前住的那栋房子。

　　我说：“妈说这里快被拆除了。”

　　吴昔没有接口，我们一起穿过了荒草地，走进了已经没有门的房子。他走过去坐在床上，我站在他面前。他说：“也许你该考虑收养一个孩子，可以把户口上到亲戚家，不管用什么方法，总要试试。”他抬头看着站着的我，“你做梦都梦到有人叫你爸爸。”

　　我点头，然后坐在了他的身边。他又陷入反常的安静，眼睛盯着某一个方向不动，这样的寂静伴随着荒草地传过来的草香，让我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通风口的扇叶缓缓地转着，转着转着就透进来橘黄色的光线，我的脑袋有些迷糊了，朝通风口那里走去。

　　他在后面叫住了我：“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对爸妈好点，对我们的身体好点。”

　　我浑身都浸入了橘黄色的光线里，有些迷蒙地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我的身体已经感觉到床的柔软了。他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还有，我爱你们。”

　　我向他伸出手，邀请他过来，他拒绝：“但是，我属于这里。”与此同时，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和星空图案的灯。

　　门那边有些动静，我朝门口望过去的时候，看到我爸妈和陈青三个脑袋挤在门缝里看我，被发现后我妈笑着说：“你好久都没睡过这么长时间了。”

　　我说：“早安。”

　　再后来，我去了孤儿院，遇到了一对双胞胎，他们老打架，可是院长说：“别人领养其中任何一个他们都不肯，非要一起走。”

　　我相信梦境。它如此真实可信，放弃了一切谎言，只为了告诉我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尽管不是尽善尽美，不过我和陈青都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了两个孩子，有健康的父母。我喜欢我的现实生活，但每晚睡觉前，我都会幻想自己手里拿着针线，如果哪天再梦到他，我希望能把他的脑袋缝上。而且，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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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番外＿（：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