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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无声无息 ...

  •   稍有常识的人就应该知道不应该在洞穴里大喊,因为你不清楚洞穴的结构和石头松散程度。也许那块松了的石头就在你的头顶,等待你。很多事,一个动作一个想法就可以决定最糟的走向,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相信冥冥注定。

      比如现在,我是被陈青拖出来的,我睁开眼睛,感觉旁边的脖子异常疼痛,它怪异地扭曲着,我摸了摸他的鼻息,他死了。他扭曲地垂在那里,,我感觉整个身体正在失血,越来越冷,陈青手忙脚乱地把衣服解下来,捂在伤口处,他的眼泪溅在我的脸上,抽泣声越来越模糊。

      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我感觉属于他的内脏器官和连接的血管、神经、淋巴系统通通都在衰竭,我的整个身体像瘫痪了一样不太能动,他的头并没有出现腐烂的情况,安静地躺在我的左侧。我的手迟缓地往枕头底下探,找到了感冒盒子,陈青正给我擦脸,我把它塞到陈青手里,他不接,我的嘴想说什么,但总说不清,还流下了一些恶心的口水。他给我擦掉,俯下身来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的泪水胡乱地流着,我想任何人都不会明白这种心情。

      “你等我,我回我们以前待的那个房子那儿,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一周后,我躺在父母所住的居所里,房间里,父母和那个当医生的亲戚商量如何秘密地做头颅摘除手术,因为不确定我身体内血管的分布和两个头与身体的联系,需要做术前的检查,还需要专业的手术设备,必须要大医院的支持。而我旁边的那个头,还是没有腐烂,看起来就只是像睡着了一样。

      陈青端着东西进房间,父母朝他点了下头,那些人就都出去了,我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好,话都说不出来。“一定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他安慰我,然后喂我东西。

      我想任何人都不会明白这种心情,因为我不是吴笙,尽管我接替这个身体继续进行第一人称的讲述,但我确实是吴昔。大多数说法认为记忆保存在海马体上,海马体在大脑里,现代医学对此还没有下结论,也有医生证实记忆还会存在在心脏、淋巴组织等上面。然而不管在什么上面,属于我的人体器官都已经或者正在死去。但我没死,我占据了吴笙的脑袋,我拥有了他的记忆,也包括我自己的。我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我曾经说过,正是我们这两个脑袋,两个人格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个体。但我现在自己都不再懂得这句话,我认为,我自己就是吴昔,我曾那么热切地想要活着,我排斥陈青的存在,我想跟我的另一个脑袋共度余生。我不是吴笙,尽管我拥有他的海马体,他的记忆,我仍然不是他。

      如果我死了,对于吴笙和陈青而言,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结局,而这么多天里陈青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得到了我全家人包括父亲的承认,他在等吴笙做完手术,摘除掉已经脑死亡的那个脑袋,再试着取出多余的心脏。他们就能够携手,光明正大地活着,不管他曾经欠下多少债务,不管吴笙曾经躲在暗处多么久,他们都能够拥有崭新的生命,拥有我根本不曾奢望的正常的人生。

      这不公平,为什么我就要当至始至终没有人在乎的小角色,我就要占据这个身体,我就要把陈青赶走,我可以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满怀愧疚地活着,而那毕竟是活着。

      我一直没有咽下东西,陈青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这时,有一个人开门走了进来,“怎么了?他不肯吃吗?”声音是我妈。

      “嗯,可能吴昔的死对于他来说还是无法接受吧,他把这件事都归罪到自己身上了……”

      “那你先出去吃饭吧,我跟他谈谈。”我妈温和地说。陈青说:“好的。”

      我感觉她走到了床边,缓缓地坐下来,她面对我温暖地笑着,手抚着我以前的头,“妈好久没跟你们俩谈过心了,我想告诉你的是,手术的成功率可能不太高,而且你们之间的神经连接很多,不知道做了之后你会不会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我觉得陈青是个好孩子,这几天他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有,吴昔他一直很依赖你,可以说很喜欢你,如果这次,是他活着而不是你,他也会痛苦的。”

      我才不会痛苦,我在幸灾乐祸,我就是这么卑鄙无耻,我才不喜欢吴笙,他只是个自私的人,我恨不得他早点死掉。想着想着,我又忍不住啜泣。

      我是凌晨两点被推进手术室的,过道很亮,空无一人,陈青捏着我的手,一路上跟着,想甩也没有力气甩掉。

      手术室的灯亮起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感觉麻醉药被打进了体内,医生让我数数,我不清不楚地数着,在麻醉药生效之前,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吴笙是怎么醒过来的了。我在脑子里推开了一扇门,开始走进梦境,梦境里每个人都拿着刀对着我。他们不约而同地用刀尖对着我的脖子磨,我不觉得疼,但确实感觉肉在被割着。过了很久,我的头终于掉了。一个带着白手套的人拿起我的头,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我的身体还在手术台上躺着。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个身体不死,那活着的就应该是吴笙。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是吴笙,做完手术已经三个月了,期间伤口感染了一次,大体上的恢复情况很好,再过两个月,我会再接受一次心脏手术。而将来,还会有很多次大大小小的修复手术在等着我,止痛药失去效用的时候,我痛得简直像被撕裂。

      但我心里没有觉得痛苦,因为在梦境里当我要被人宰割的时候,另一个人推开了一扇门,他代替我被割头,我沿着他来时的道路往外走,直到满眼被白光填满。

      我对陈青说:“很抱歉,你可能不再是我唯一爱的人了。”

      他装作要来打我,勒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说,“那个人是谁,我权衡下是要杀他还是杀你。”

      “不用了,他已经死了。”我说。陈青的动作一顿,轻声地说他懂,然后为我理了下领子,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花园里蔷薇开得很漂亮。

      我这一辈子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把我从黑暗的现实里引向了美好的梦境,一个把我从残忍的梦境拖向了光明的现实。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鞠躬。
    谢谢看到最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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