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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举杯 ...

  •   索菲亚换上了棉质的红色便裙,虽然她觉得已经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将自己从头到尾收拾完毕,但费列娜的长篇教导才刚开了个头。

      后者鼓励了她一番,索菲亚从这位正宗的贵小姐的表情中能看出自己是一脚踩在不及格线上的学生,倒也不是因为她笨,只是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胸衣的穿法、衬裤衬裙的顺序、服饰的搭配、发型的打理、姿态的练习、日常的活动……

      “我明天会再来的。”费列娜打开通往客厅的门,古费拉克冒出一个脑袋,越过她的肩膀观赏自己女友的作品。

      “有你的。”古费拉克在女友脸上吻了吻。

      “你看上去,美极了。”公白飞恍惚并且真诚地说。

      索菲亚低头笑了笑。

      接着公白飞因为医学院的讲座告辞离开了,费列娜和古费拉克也走了,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了她和安灼拉。

      索菲亚还不太适应与安灼拉独处,她的目光掠过室内的布置,在深色的地毯、雕花的橡木护壁、糊着花绸的墙、希腊式的墙角嵌线间游走。这是间装潢得颇为考究典雅的屋子,家具齐全,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她听公白飞说安灼拉会住到古费拉克那,看着一些他没有带走的诸如烛台、咖啡壶、瓷杯、书籍之类的杂物,她才切实领会到安灼拉是把他的住处让给了她。

      “我父亲在我来巴黎求学后就买下了这栋房子,除了四楼我住的这间,其他都租出去了,”留意到索菲亚在打量,安灼拉从沙发上起身介绍道,“我不打算再倚靠家里,原本就要搬出去,你不必觉得欠我多大人情。”

      索菲亚点点头。

      安灼拉走向卧室,指了指里头的另一扇门,“里面都是杂物,我的东西古费拉克那里不够放,先放在这,别打开。”

      言下之意就是他的隐私全在这儿了,禁止他人窥探。

      索菲亚忍着笑,郑重地点点头。

      接着安灼拉向她说了些生活细节,诸如床单被褥都换过了、门房会准备早餐、如何取热水以及打扫屋子的频率之后,他在写字台前拿起笔道:“那么,造车工厂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承认那晚我冲动了,做了些不计后果的事才弄出这么多麻烦,”索菲亚老老实实地承认,将事情的始末都将给他听,安灼拉也听得极为认真,“最后,门房准备杀我的时候他中枪死了。”

      “谁开的枪?”安灼拉问,索菲亚心里一紧。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避着他询问的眼神,这幅表现像极了心虚。

      “你在隐瞒什么?”安灼拉严厉地问。

      “我不知道,”她挺胸抬头,直视他,“我不知道谁开的枪。”

      安灼拉盯着她,目光直射到她的瞳孔深处寻求真相,她下定了决心,因此也不管不顾地回看他。

      她当时真的想用枪威胁门房,也许会射穿他的手臂让他也尝尝皮肉之痛,她不知道狂怒至极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只是最终出手的人是雅克,承担罪名的也变成了雅克。她宁愿雅克嫁祸给索邦,也不愿意他为了从门房的枪口下救下自己而受到制裁。她从一开始就不是无辜的。

      安灼拉靠近她,将她困在椅背与她之间,湛蓝的眼睛近距离盯着她,再一次问:“为什么不愿意说?”

      他们离的很近,她感到安灼拉气势的重压,眼神闪了一下,可是她那副坚定的神情却没变,她咬字清晰地回:“因为我不知道。”

      在几分钟后——也许实际上只有半分钟——她依旧维持着她的坚决,安灼拉带着锐度转身离开了她,重重坐回到椅子,快速地在稿纸上写了几行字。

      索菲亚这才发觉自己的心通通直跳,狠狠地撞击胸腔——安灼拉生气了吧,他尽心尽力地帮她,她却连真相都不肯说,他一定认为自己不信任他。索菲亚闭上眼,那明净的蓝色眼睛仿佛还在跟前,正气势汹汹地追寻答案,也在拷问她对他信任的程度。

      “之后的罢工是怎么发起的?”他头也没抬地问。

      索菲亚的回答与工人们对蒙特维尔的解释差不多,她告诉工人们现在遭受的待遇不合理,然后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引导他们为自己的合理权益斗争。当不合理的制度引发的暴怒在每个人心中酝酿成雷云时,豪雨是必定会下下来的。

      卢克的死正是那道雷鸣。

      除了这些安灼拉还问了很多细节,她的回答全被沙沙作响的蘸水笔转化为文字,随后安灼拉将几页写满字的手稿递给她要她签字。

      “做什么?”她问。

      “索邦的口述,我会用在报刊的时评里。”

      “要是被别人知道你与索邦有关联,你会有危险的。”她说。

      “我一直用笔名给几份民营派报纸写时评,”安灼拉说,“我会利用舆论的力量让巴黎警方重新给卢克的死因一个说法。如果所有人都对不公的裁决无动于衷,总有一天相似的不公也会落在自己头上,我为自己抗争,谈什么危险。”

      “但是新闻的审查不是又严厉起来了吗,你的时评能发表吗?”

      “索邦的口述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索菲亚想到那些私下发行的小册子:“需求决定市场?”

      安灼拉有点惊讶:“这是我父亲的论调。没错,工人想复制罢工的成功,亲历者需要公开的真相,民众想看正义得偿所愿,而报社则需要销量。”

      索菲亚知道安灼拉下定了决心,她拿起尚有余温的笔在空白处签上了字。

      安灼拉看着未干的笔迹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开口问道:“你对经济有所研究?”

      “恰好听人说过,觉得有道理就记住了。”

      “是海上的经历之一?”他询问起对方生活的细节,就像友好和平的聊天那般。

      索菲亚却僵住了。

      要是雅克没向她谈起过真正的身世,她还能毫无负担地将海员女儿这个身份维持下去的,可是现在她觉得要是继续说下去,就是欺骗。

      “不是。”她回答。

      安灼拉看着她。

      “我记不清是谁说的了。”她回。

      “又是记不清?”他略带讽刺地反问。

      索菲亚看了会裙角,又看了看沐浴在阳光中的树梢:“你是个公正的人,你对自己也十分严厉,这样的你不会包庇罪犯。”

      “听起来你对我的了解,比我对自己的还要深一些。”

      索菲亚没理他的话,继续说:“我不认为开枪的人是罪犯,虽然他在法律上的确犯了罪。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不相信律法会维护情理中的公义,也不信见义勇为或者正当防卫的杀人者能被从轻处罚,所以我不能将他说出来。”

      安灼拉沉默了一会:“你在质疑行使法律的人,的确,法官只是凡人,法庭也会错判。你还漏了一点,法律本身也要被质疑。”

      索菲亚显得很诧异,她以为安灼拉会维护法律的公正,她误以为安灼拉是沙威。

      正午的阳关射穿了安灼拉的金发,他凛然如神祇:“我不否认1810的刑法典是重大的进步,但它也是残暴凶恶的怪物。它适用死刑的程度简直可怕,对□□的折磨也同样残酷无比。它不平等,不分主犯和从犯,不分既遂和未遂,对实施暴力的人和提供工具的人一律处以死刑。它也过于武断,凡是乞丐或流浪汉持有刀具就要判处两年到五年的拘役。它维护王权,扰乱政府者皆是死刑,它将矛头指向最贫穷的阶级,连乞讨都可能处以六个月的拘役。你认为我是个公正的人,实际上我信仰的公正不是法律的公正,而是人心的公正。”

      “法律应当是公民的法律,而不是权贵的武器。”索菲亚说。

      安灼拉难得地露出微笑,他们间的距离仿佛瞬间就被拉近了:“没错,公民从法律中得到安全和保障,统治者的权利则被限制在适当范围内,法律的目的不是废除或限制自由,而是保护和扩大自由。”

      他们在融洽的气氛中从法律聊到公民权利,从罗伯斯庇尔的著作追溯到古希腊的智慧格言,又谈到公民教育、伏尔泰还有共和制。窗外的拉丁区在一片和煦的阳光和清亮的鸟鸣中展露出宝石般的色泽,塞纳河折射的粼粼波光耀眼闪烁,河岸上是装满鲜花的板车,穿着考究华美的妇人穿行在落满光芒的走道间。聊到兴奋时,安灼拉起身开了瓶红酒,向索菲亚举杯。

      “敬未来。”他注视着索菲亚的眼睛。

      玻璃杯清脆的相碰声在房间中响起。

      “敬未来。”她笑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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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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