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弗朗索瓦家族（下） ...
-
午餐的氛围并不是那么轻松愉悦，索菲亚没有吃得很饱，她无法适应那些繁复的礼节，它们像是为用餐这项行为能拥有神圣的仪式感，将饱肚这种目的与享受食物区分来开，而专门设立的。她觉得自己需要一阵子去学习如何与她完全不同的阶级打交道，也许这要花掉她大半辈子的时间。
弗朗索瓦先生在用餐结束时让安灼拉带他们去四处转转，并向他们解释他无法亲自陪同是因为一些无法推脱的公事，索菲亚只能打消了下午去找他谈论酒精的念头，她其实在见到这位睿智和严肃的人之后，心里也有些没把握了。
“和衣帽店预约在下午三点，现在我们去山丘。”安灼拉邀请道，又把视线集中在索菲亚身上。
她突然从这道目光里看出了些许质疑和研究的味道，索菲亚不明所以又有些心慌。
“马车还是骑马？”安灼拉站在马房外，拉奥夫在里面清理马厩，见到安灼拉，有匹枣红色的马开始用前腿刨着地。
“我上一次骑马还是一年前，在我母亲的农庄里，”公白飞笑着说，然后他转向索菲亚：“想和我骑一匹吗？”
她看着马房里最年幼的那匹：“我能骑。”
好得出奇的天气从上午开始，维持了整整一天，他们绕着城区，路过一排排爬满青绿色长藤的土墙，在橘黄色和米黄色住宅的宽阔街道中穿行，骑马疾奔到了充满着绿色诗意的富尔维耶山丘，索菲亚骑得有些慢，他们便在圣母院长长的投影里歇息等她。
他们站在高处，能清晰得看到里昂标志性的红色屋顶，居住区和两条穿过城区的河流在透明的空气中一览无余。安灼拉静默着俯视弗朗索瓦家的宅邸，它的围栏大约能围住几十户普通住宅，还附带了一个巨大的庭院，喷水池喷出的水花在几公里外依旧如散落的钻石般夺目，只是那里并无人驻足欣赏。
“什么时候回大学？”公白飞问。
“很快。”
“婚约的事解决了？”
“没有。”
“你想如何解决？”
“我父亲在劝我母亲打消愚蠢的念头。”
“你母亲的病情——”公白飞问起，却被安灼拉打断了。
“——她自己会处理的。”
索菲亚颠簸了一阵来到他们身边。内心感谢拉奥夫特地将最矮的小马给她，就在这时她的马突然弯下头吃草，马背改变的弧度让她吃了一惊，有些重心不稳。
“索菲亚！”
公白飞在喊她的时候也骑过去扶住了她。
她说了声谢谢，抬起头来，却看到安灼拉正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盯着她瞧。这道目光，从他在巴黎与她告别的时候就遇见过，充斥着审视、怀疑、打量，随后又在餐厅、马房外多次出现。
“怎么了？”公白飞也察觉到安灼拉的不对劲。
“索菲亚，这才是你的真名。”安灼拉用了陈述句作为回答。
他眯起眼睛，凝视索菲亚，后者亚麻色的发丝在帽子下露出长长的一缕，因运动而微微出汗的脸庞使双颊泛出的红晕更加夺目，一双带些惊慌而令人感到楚楚可怜的眼睛，一直延续到领口处的脖颈曲线，挽起的袖子下纤瘦的小臂，这些在公白飞无意间称呼她为“索菲亚”而不是“索邦”的时候，就众目昭彰了。
安灼拉扬起脸，似乎用尽了全部的耐心在等待这个救自己一命的人为此做出解释，或者他仅仅是出于自尊。
索菲亚没想到性别的揭示会是在这个时候。
“我很抱歉。”最后，她只吐出了这句话。
“索菲亚不是有意的。”公白飞骑马跑到安灼拉的位置，后者拽了下缰绳，枣红色的马匹向边上走了几步，与他保持一个距离。
“这只是一个误会，以女性身份活在巴黎的底层，是我们这些有钱吃饭和住宿的人难以想象得艰难，你不会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
安灼拉侧身听着公白飞那些解释的话，它们诚恳、在理、明确、简洁、头头是道，公白飞正把他的好口才和哲学辩论的技巧用在自己身上，这令他恼怒。安灼拉又感觉胃部仿佛有一阵痉挛，要从内部将他撕裂。他怒不可遏，却又不知道怒为谁发。认识索菲亚才一月之久，却已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洗礼，对她做的一切，他说不出他是受了感动还是受了侮辱。在上次与她拥抱告别时，他惊讶于手臂中的人异常得纤细，她肩膀单薄，身躯柔软，带着一股温和的热量，在自己看向她时，她正用问询的目光瞧着自己，他从没触碰过这样的躯体，也从没被那样一双眼睛询问的经验。
前所未见、形状古怪、善恶不明的怪物屹立在他面前，他孤身一人。他想法设法地去与内心萌生出的、道不清说不明的柔软抗拒，然而这除了带给他疲乏与困苦外，别无其他。
他好像早已知道索邦便是索菲亚，却又试图将他们两人区别开来。
“不要再提这件事。”他闭着眼，低沉地说。
在圣母院的阴影下，没有风声，连树叶都是静止的。索菲亚无力打破寂静，那沉默几乎将她碾碎。
作者有话说第39章 弗朗索瓦家族（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