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魔障(上) ...
-
魔障——
三日之后,七夜去了人间。
阴月王朝圣君的态度当然还是有震慑力的,这一次他通过玄阴魔门的时候,之前残留的那些魔气已然淡去,同时也没有再出现新的魔气。
按照对魅姬的承诺,他先去了将军府,发现府邸内一片缟素,却是上官玉儿病逝,而与那件事相关的人,不仅上官远凡,将军府上下人等,甚至其他闻知过上官将军婚事的人都被洗去了相关的记忆。
一切做得干干净净,悄无声息。
他很清楚,只有玄心正宗有这样的势力和手段。
今夜,正是与金光约定的日子。
去到玄心正宗的总坛,见往日的守卫都没了踪影,便知金光倒也没有爽约。
因为符咒所布的法阵未曾撤去,他入内时还是花了些功夫,但如果连这点阻碍都没有,那就不是金光了。
无论何时,玄心正宗的宗主都还保留着必要的警惕感。
他在后院的水榭边看到了金光。
四周没有任何守卫,金光本人也是一身常服,没有了素日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再走得近些,他便嗅见了凛冽的酒香。
“这也是圣上所赐的御酒,特为答谢圣君日前襄助之情所备。”金光觉察他来了,头也不回地说着,手上不停,斟满两杯后才转过身来面向他,“请。”
他上前,毫不犹豫地取了一杯一饮而尽,又自行执壶再斟。
金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饮过三杯,待他要斟第四杯的时候似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圣君……这是借酒消愁?”
玄心正宗的宗主有时候也会有点八卦……
只是此刻他可无心调侃,美酒入喉,却只留满口的苦涩味道,忽然蹦出个念头,“不,只是想到后会无期,日后恐再也喝不到这般好酒,便觉得今夜该一醉方休才是。”
这是故意带了悬念的言辞。
果然金光微露疑惑之色:“后会无期?圣君这是何意?”
“本君已号令魔界,不日即将封闭玄阴魔门……”一边说,他一边观察金光的反应,果然金光闻言微微变色,他继续道:“从此往后,魔界再也不会与人间相涉。”
片刻的安静。
“那若今后再有魔道中人入我人间,又该如何?”金光的笑容,有些不以为然。
似乎没将他的话当真。
也是,历代魔君已然渴求占有人间不知多少年,金光没有理由就这么相信他。
“若真如此,你会看到它。”
他将一夕剑搁到石桌上。
金光神色一凛,“宣战?”
他摇了摇头,“魔界从此封闭,七夜有生之年不违此志,若再有魔道入人间……必是一夕剑断,魔界易主。真到那时若宗主依旧执掌玄心正宗,那就希望宗主念在今日之谊,为本君报仇了。”
说完,他死死地盯着金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多慷慨,多决绝,他就不信打动不了金光。
正所谓投其所好——你要除魔卫道是吧?我就干脆从此封闭魔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了,算是“除魔务尽”了吧?
果然,许久之后,金光似乎终于信了他,流露出动容的样子,“圣君能如此为苍生计,金光不胜感佩……”
很好,等的就是这句话。
“宗主过誉,不过本君这一决定,也算是逆了阴月王朝历代魔君的心意了。说句牺牲良多,也算是实情,只是想想从今往后便不能再涉足人间……”他顺着杆儿往上爬,看到金光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心底暗暗好笑。
“那……”
他露出一点笑容,竭力想装作轻松地说:
“要一些补偿,也不为过吧?”
※ ※ ※
次日,玄心正宗总坛的大殿上——
“请宗主三思!”
以青龙为首的四将,以及一干门人,齐刷刷地下跪请命。
金光面无表情地俯视众人。
“宗主,玄门事务冗杂,其中多需宗主及时定夺。”玄心正宗一天内要处理多少事务,掌管总坛与各分支间通讯的朱雀可说最清楚不过,此刻她表面上还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客观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心里头却已经把阴月王朝从七夜往上数十八代圣君都问候了一遍。
有没有搞错啊!连我玄心正宗的宗主也敢拐带!
今日本是玄心正宗一月一次的例行朝会,但就在半刻前,金光向众人宣布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消息——七夜圣君已决定封闭连同人魔两界的玄阴魔门,从此人魔分道,永不相涉。
众人吃惊不小。
当然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好事来得太突然了,就让人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总觉着……有什么阴谋?
果不其然,随后金光便说,他已应七夜圣君之请,为其引导,半月为期一游人间。
什么?!
这次众人简直就是森森的震惊了。
而她与青龙白虎玄武立刻交换了一下眼色——
果然啊!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这样的意思。
是说七夜圣君对自家宗主有想法什么的,真正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了,每回众人碰面的时候,阴月王朝那个圣君就光顾着盯着宗主看,看看看!那眼神,活像要把宗主看出个窟窿来似的。
她也不是没竭力说服过自己那是看对手的眼神,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真的说服不了自己啊!
是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她朱雀虽然没动过情但也知道动情是什么样子,比较顺利甜蜜呢就是像燕赤霞和司马三娘,如果坎坷曲折苦恋一点那当然就是像聂小倩和宁采臣啦。
至于七夜圣君对自家宗主,那绝对是聂小倩和宁采臣的程度加上个十倍那种级别的苦恋啊!
其中一方还不知道的那种!
但是苦恋归苦恋,要她表示同情可以,但也不代表七夜圣君就能这么上门来拐人了!
再说……
到底还是玄门和魔道好不好,携手游人间什么的传出去还得了?
所以说,“半月之期,是不是太、太久了……”
开始还理直气壮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因为金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朱雀觉得心虚起来,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随后就听见自家宗主带着一点训诫口吻说道:“以宗门的办事效率,本座即便告假半个月,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驳回,不就是说自己能力不足了?
好吧,她败阵。
赶紧递眼色给其他三人,于是玄武第二个上了——
“宗主,七夜圣君虽做姿态,但其背后是否有他意尚未明了,宗主与之同游是否有所不妥?”
“正是因为其意难明,本座更要随之左右,但凡生事即可随机应变……又或者,你们中何人自认能应对七夜圣君的,尽可毛遂自荐替代本座一行。”
……
大家都无语了,先不说谁不要命了觉得能替代宗主,事实上也的确很难找出能与七夜实力相当的人。
呵呵,能力不足,无话可说。
整个大殿,除了金光,霎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沮丧的低气压。
“但是虽说阴月王朝已与本朝订盟,可宗主玄门领袖,与魔道圣君同行之事若传扬出去……”
青龙还在不死心做最后一点努力。
“够了!”金光似乎是被这没完没了的反驳激起了怒气,虽只是语调一冷,但已足以令所有人感到背脊一阵生凉。
“本座心意已决,尔等休再多言。”
这就是最后的结论了。
“不过,尔等所虑也不无道理。”然而金光就是金光,御下之术了得,“如此,方才所议种种意外,便交给尔等加以防范,务必万无一失。”
金光一本正经地说,四将的表情,自然只能用“如丧考妣”四字来形容了。
这就是忤逆宗主的下场。
朱雀欲哭无泪。
“我不管!”市井一隅的茶棚里,朱雀一脸悲愤地抓着茶杯,“反正那个七夜圣君绝对是对宗主图谋不轨!你们!”
“啊?我们?”另外三将都是一愣。
“对!你、你,还有你!”把三将都点到了,“你们都去跟着宗主!宗主若有闪失,我们就只好对玄门上下以死谢罪了!”
青龙白虎玄武的额头顿时见汗。
是说妹子啊,你不要太紧张……
当然这话他们谁也没说出来,女人,尤其是抓狂的女人,还是不要惹的好。
※ ※ ※
于是乎,当与金光的“人间十五日游”开始后,七夜很郁闷地发现,他们身后多了三个“尾巴”。
“这是……”
他想金光应该也觉察了,又或者这就是他授意的?
“他们只是不放心本座。”金光只是淡然一笑。
哦,不是他授意的,那就好。
暗暗一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做起神行法,一日间游遍三山五岳什么的也不算困难,而玄心三将倒也出尽全力,一直跟着没有掉队。
金光对于“被跟踪”的事,则是不置一词。
他也就什么都没说。
这一日,上到了峨眉金顶。
来这里是为看日出的,所以上到金顶的时候天空只有一点泛白,山高入云,放眼望出去便是一片云海。
他和金光并肩立于舍身崖旁,金光看着天际,外袍被山风吹得翻卷飞扬,似乎下一刻便得乘风而去。
是的,他一直在看金光。
他不在乎金光会否觉察,又或者觉察了更好。
就这样看着,直到旭日东升。
那一轮红日仿佛陡然间自云海下钻出来,霎时万道金光,将云海都被上了一层瑰丽奇异的色彩。
似乎感叹一般,金光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样的天气……”他的注意力也终于被美景吸引过去,“或能看见仙人也不一定。”
山民们都传说能在这里看到云端上的仙人,甚至不乏就这样跳下山崖,追随仙人而去的。
金光哂笑,“什么仙人,他们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影子。”
是天光幻象,是心中对长生不老的渴求。
“难道宗主不信有神仙?”他颇觉诧异,玄心正宗说到底还是道家,道家可不就是以修仙为念?但金光这不以为然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儿?
“信,只是登仙一事,岂是我辈所能想望的。”
这话就更加奇怪了,天下玄门之统领居然还说不能想望?“宗主道法精深,这样都说不能想望,岂不是绝了天下修仙之人的念头?”
他半开玩笑地说,说完了才想到是不是有些逾越,正在忐忑,却听金光说:“本座,是无法成仙的。”
很淡然,很肯定,仿佛这就是必然的结局。
他不言语了,径自走到崖边,再向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回头一瞥,又看到远处玄心三将避到大石后的画面。
“宗主虽这般说,本君却是不信。”他忽然这么说,望了金光一眼,笑道:“人道‘舍得’,这舍身崖下,或有登仙的捷径。”
就看你够不够胆了。
闻言金光似觉困惑,而他也趁着金光这一瞬的怔忡,目光下视,仿佛看见了云海中仙人缥缈的身影,随即一脚跨前——
就这么坠落下去。
在跌入云海之前,七夜听见了轻微的惊呼声,跟着一个人影跃出悬崖。
“你做什么?!”
金光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坠势竟还比他快些。他被抓住了手腕,立时觉重重一顿。
却是金光攀的树藤扯直了,负住他们两人的重量。
也是,玄心正宗的宗主又怎会毫无准备地跳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遗憾个什么劲儿,只是看着金光薄怒的样子,那点恶作剧心思又起来了,“稍后便知。”
话音未落,他一道气劲割断了老藤。
这一回,他与金光一起,径直跌进云海里去了。
※ ※ ※
风生两腋,云气翻涌。
穿过云层的时候,眼中所见是浮云流动,耳边所闻是风声萧萧。
成仙就是这样子?
他暗笑,却也很明白他们不可能就此成仙。
虽然他并非凡身,虽然金光修道多年。
但终究无法腾云驾雾。
于是脱离云海的瞬间,他打了一声长长的呼哨。
随后便与金光先后落在一处实地上了。
又或者说实地也不确切,软乎乎毛绒绒的——他们落在了一只白色巨鸟的背上。
“这是……”金光整理了一下衣袍,看了看四周的情形,还有巨鸟那怪模怪样的脑袋,“白翰?”
他居然知道白翰,七夜有点意外,这种体型巨大的鸟类以弱水中的毒蟒为食,因此很少离开魔界,即便在人间出现也多是惊鸿一瞥。
“宗主博闻,佩服。”
他由衷地说。
金光却只是看了看他,没有接茬。
只要没表示反对就好,他搞这么一出无非是为了甩掉身后的尾巴,之前还担心金光是不是会介意,现在看来没大问题。
不过……金光显得这么淡定,是因为今生对自己的敌意已经没剩多少了吧?
毕竟,很快便要后会无期了。
想到这里他又消沉下来。
那边金光倒是以符咒张了个结界,抵御迎面而来地寒风,然后舒舒服服稳稳当当地在那里坐着闭目养神起来。
真是,不动情,不伤神。
白翰飞了很久,最终离开了西南的山岭万重。
落地后金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招来信鸽给玄心正宗传了个信——是说甩掉尾巴是可以,但这么跳下舍身崖不给个信的话回去大概只能看到自裁谢罪的三将灵位了。
这个人,还是很体恤下属的。
他旁观金光放飞那只鸽子时这么想。
没有了人在后头跟踪监视,行程莫名的就慢了下来,名山胜水什么的七夜本不执着,而金光也没有刻意问他想去什么地方。
于是就是金光随便走,他随便跟,怎么说来着,道法自然。
这一日,正在岭南地界。
这地方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潮湿炎热的,于是两人都没细想时节,直到晚上到了一个小镇,看全镇张灯结彩的似乎是什么节日,掐指一算才发现是八月十五。
“大娘,这边中秋也放灯的么?”在街上,七夜好奇地问一个卖茶水的妇人。
“两位外乡来的吧?我们这里和别处不一样,是不过中秋的,今日八月十五是月老的寿辰,照规矩是要放灯的,家家户户没出嫁的姑娘都能出来逛逛。”
大娘倾诉欲强烈,拉里拉杂地说了一大堆,难得他们俩也好耐心的都听全了。
这么说起来,风俗还真是和中原不同……
他想起曾经去过的月老镇,那个挂在月老庙里的许愿牌,上面写着他和金光的名字——下意识看了金光一眼,宗主大人正襟危坐,正耐心地等面前的茶放凉,一点都没留意到他的目光。
现在,那时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吗?
希望能和这个人,这一世,好好的在一起什么的。
不,没实现。
而且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走吧。”他没来由地烦躁,起身就要走。
“茶不喝了?”金光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我想喝酒。”
他这么说了,金光也就没再追问,离了茶棚,两人沿着长街向灯火更耀眼辉煌的地方走去。
既然是节庆,做生意的自然少不了,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酒家,难道是怕年轻人血气方刚喝多了酒后乱性?
走到长街的尽头,终于有了卖酒的地方,只是……
“这个……”他望着门匾上大大的“月老庙”三个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卖酒?
而且卖酒的方式还很特别,酒坛子就那么叠在那儿,旁边竖了个牌子——
多寡不计,自量自秤,有缘饮之。
这酒还有个很叫人无语的名字——姻缘醴。
“圣君要喝么?”金光也是一脸无语的表情,但还是认真地问他。
虽然形式很古怪,但是味道似乎还不错。他嗅着浓烈的酒香想,居然不输给那什么皇帝赐的御酒。
“喝!”一锤定音。
“多少?”金光居然拿了酒斗打算替他量酒了。
“一坛!”
豪气干云啊有没有?
而金光除了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之外,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