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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姻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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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
带着小倩回到阴月王朝的魔宫,小妮子郁郁寡欢七夜都看在眼里,也很清楚原因为何,只是眼前还有更为紧迫的事要先行解决。
当然,这事并不是指向太后请安——如今他既已知太后非他生母,且抚育他最初也不过是为了魔化人间的目的,心里的那份依恋之情便无法抑制的打了折扣,更何况今生的此时此刻,太后与月魔的契约还在,是以他还未想好要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个出卖了灵魂,迷失了本心的女魔。
至于他的大事……
“你们是怪我,没有把宁采臣夺回魔宫?”
孤高王座,他俯视着魔宫四贤,将他们的不满尽收眼底。
“圣君,二十年前先圣君不惜牺牲,也是为了要夺取七世怨侣,我们实在不明白,为何圣君要阻止我们出手?”
四贤的不满来自于他轻易让燕红叶带走宁采臣,或许还猜测过他是否因为偏爱小倩而爱屋及乌。
也算……猜对了那么一点。
但最重要的原因终究只有一个——即便是在前世此时他尚未觉察己身的心意,也知当时并非与玄心正宗大起冲突的最好时机……虽然金光伤重……
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嗯,因为燕红叶在侧,就算他要抢夺宁采臣也未必能得手。而自己若与燕红叶缠斗,难保金光不会伺机杀掉宁采臣这个“七世怨侣”。要杜绝此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掉金光,但是打一个受伤的人胜之不武且燕红叶也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当时的情况下,他选择让宁采臣走完全是出于力量制衡的考量,更何况燕红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尚未验明正身就杀人也太……
这么说起来,他这思路还真不是魔的思路……
“圣君?”
他出神的太久,魔宫四贤还以为他是被问住了。
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他打起精神走这台过场戏——
“就算得到七世怨侣,还得等到明年元宵天魔冲七杀时星空异象出现才能发挥七世怨侣的力量,而在此之前的这段时间,玄心正宗必然会不惜代价向魔宫发起攻击。”
看燕红叶那个样子,就算有人要动宁采臣一根寒毛她都会去拼命,既然如此又何必找那么大一个目标回来替王朝拉仇恨?
这是他的言下之意。
还有其实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这四个家伙与玄心四将分别时那般惺惺相惜依依不舍,说什么日后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屁话,情义两字,岂是如此易尽能断?
他才不信。这是他的属下,生死追随忠心不二,有着比凡人更为极致的爱恨情感,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他信他们不惧与玄心正宗对敌,却不信他们乐意无事寻仇。
果然四人面面相觑,俱都脸色微变。只是场面还要撑下去,四人异口同声地请求他夺回七世怨侣。
最后,还是用无上王权压服下去,令他们不得轻举妄动,一切待验明宁采臣的身份再说。
他要所有人,都确认宁采臣才是七世怨侣之一。
而这一次的四贤抗辩重演,令他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若他要实现心中所想,需要取得的支持,恐怕比最初预想的还要多的多。
首先要说服的,自然就是七世怨侣之说的当事人之一——小倩。
幻波池畔,小狐妖看着池中所现,属于自己的凡人之躯,一时间又惊又惧情难自已的大哭起来,他少不得在旁安慰,轻轻拍着小倩的背,看着少女啜泣,他想自己多少也能明白她的心情。
发现自己原来是凡人,发现自己的出生原来为至亲带来了杀身之祸,发现多年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魔宫诸人原来是祸首。
但这一切的一切,在心有所属的小狐妖心里,恐怕都不及一件事来得重要——
那就是原来她和宁采臣之间其实并无人与妖的鸿沟天堑。
宁采臣与聂小倩,他们可以在一起。
同样的,七夜与金光,也并不是必须要成为仇敌。
“那……我也是七世怨侣?那我和笨书生……”哭了半天,再哼哼半天,小狐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么一来她和宁采臣不就成七世怨侣了么?不就成了魔化人间的凶器了么?不就……
不过说来说去,到底为什么七世怨侣能成凶器?
还不是因为据说这两人七世轮回每一次都是相爱不能相守,所以怨气冲天,到第七世便量变产生质变,怨气变成了足以魔化人间的魔气。
那么就是说……
“所以七夜哥哥你才不许我和笨书生在一起?”聂小倩惶惶不安,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她与宁采臣已然相爱,那么对于魔宫来说,只要阻止他们在一起,使得这最后一世的怨气生成,目的也就达到了。
小狐妖晶亮的眸子盯着他,身子则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自幼青梅竹马,他自然知道小倩这是对自己生了戒心,于是一笑。
“你们会在一起的,我向你保证。”他认真地,一字一字地说,“但是,你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
※ ※ ※
小狐妖到底还是信了他,答应不轻举妄动。青梅竹马嘛,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而第二个他希望能取得支持的人选,是镜无缘。然则想归想,老师在眼前时他却踌躇了,镜无缘与他有君臣之义与师徒之情,纵然历经两世,他依然不知道这两者在镜无缘的心中那一边比较吃重。
在其心中,是否真如他所说,自己乃是阴月王朝最重要的人?若自己不会再为了那什么魔化人间的目的努力,若是自己一心要成为一个凡人……镜无缘是否还会承认自己为王?
七夜,你成魔吧!
前世镜无缘为救他而死,亦是其绝命时的这一呼,令他万劫不复。
思量良久。
最终,他只是与镜无缘探讨了一下玄心正宗可能对宁采臣采取的行动,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 ※ ※
“太后——!”
小倩可听话,说去向阴月太后哭诉就去向阴月太后哭诉,就说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说什么想念宁采臣啦,相思令人苦啦,总之梨花带雨稀里哗啦,哭得群魔心都绞起来了。
连太后也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只要她能幸福快乐,魔宫放弃七世怨侣也没什么。
“反正我相信七夜会是一个明君,没有七世怨侣,人间也迟早是魔宫的囊中之物。”
群魔看上去都森森的震惊了。
但是没有人敢反驳这个不良于行的女人,就连群魔的王也不能。
这一次,七夜自始至终都在一旁看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还记得前世里的这一幕,那时他也惊讶,惊讶母亲竟如此轻易地便放弃利用七世怨侣,也感动自豪,感动于自己被这样深深地信任。
可结果,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假象,阴月太后,或者说月魔欲令宁采臣与小倩完婚,不过是想让他痛苦。
不过是想成就七世怨侣……
他逼迫自己不要去回想这些,以免露出什么破绽。
于是便想起前世里此刻的另一种感觉——是一点惆怅,因为母亲既然发话,小倩的离去便是不可挽回的必然。
还有……那时,他松了一口气。
因为之前他曾对小倩示爱,而事实上,那时他根本就还不知道什么是爱。
什么是神魂颠倒,不能自已。
因为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日后会怎样爱上一个人,最后甚至因为无法成就此情,而闹到要毁天灭地的境地。
※ ※ ※
借口欲查探燕红叶的实力,七夜亲自前往人间。临去时小倩欲言又止,他了然地笑说既然是去查探燕红叶,自然少不得看到宁采臣,回来时必定告诉她笨书生的近况。
在小狐妖带着盈盈笑意的目光下离开,他踏入人间,却忽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心里挂念的是某人日前败于燕红叶,那人素来心高气傲,这般耻辱当然受不了,算算时日,也该是其因缘际会得到玄心奥妙诀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阻止,前世金光成魔时妖冶的模样还印刻在脑海中,他自然不希望今生最后又是那样的结局,但心里却又隐隐希望金光能得到他想要的。
变得更强有什么不好?
会这么想,看来魔界的准则对他还是有些影响。
思来想去,最终他没有像最初打算的那样直奔玄心正宗的总坛,而是调转去向,去追燕红叶一行。
赶上燕红叶等人的时候,正是在月老镇上。
花灯夜,庙会街。
算上两世的时光,他在人间度过的岁月也不算多,而且终日内忧外患不绝的也没有什么心思欣赏人间的繁华与旖旎,是以此夜在街上看到的情景令他十分兴味。
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孩童响亮的欢声笑语,各种食物的味道与香料的气息,这一切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很有趣新鲜,而其中最吸引他的,依然是那昏暗处,三三两两避人耳目的情侣。
纵然已是识情之身,他也还是会为那种将两个本不相干的人紧紧相系的微妙联结感到惊讶新奇。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只是燕红叶与宁采臣似乎已经把什么七世怨侣的诅咒抛在了脑后,游兴正浓。他将两人的亲密看在眼里,虽知笨书生对小倩是一心一意,却还是忍不住想小倩若看到这一幕,笨书生不知会有多惨?
心理阴暗嘛,他知道的。
尾随着两人进了月老庙,他看着那个老人将签筒塞进燕红叶的手里忽悠她求签,也看着她在挂满祈愿牌的架子前因为看到宁采臣所写心上人的名字是小倩而生狂性,他却什么也不想做。
随后燕红叶走了,他想了想,也进到月老庙中,求了一块祈愿牌来。
提着笔,斟酌了很久,写了那个人的名字。
金乃流动之物,光乃闪烁之气,很好很符合——那人本就是难以捉摸。
将祈愿牌挂在最高的那排架子上,当然他堂堂的阴月王朝圣君统领魔道睥睨三界,并不真的相信一个杜撰出来的神仙能保佑什么,但就是……
想以世俗的形式和那个人产生那么一点联系。
只不过祈愿牌上写的是魔界的文字,月老看得懂么?这么做的本意是不想让人窥看了心事,但是转念一想玄心正宗的人却是认得的,这不是更加昭然把他们宗主名字写在这男女相悦之物上的是个魔么?
算了……反正以玄心正宗那群人目下对金光的崇拜程度,大约也只会觉得自家宗主天上有地下无,有个百八十个人或者魔暗恋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他自嘲地笑了笑,信手抽了一根签,还未来得及看,忽闻街上骚乱,大呼小叫不绝。
竟是燕红叶入魔,白发红颜,见者无不惊悚。
他也是一惊,这似乎是第一个非他刻意所为,却与前世轨迹不符的地方。按说燕红叶这一次入魔只是短暂的一瞬,除了修理到宁采臣之外便无他患,怎么竟这般堂而皇之地走到大街上来了?
“魔气!”白发女眸含精光,向他逼视而来。
喂,不是应该冲着宁采臣去么?怎么找到他头上来了?
这也脱轨得太离谱了些。
一瞬念的踌躇,燕红叶已然双手捻诀,摆出了玄心奥妙诀的架势。
开什么玩笑?在这里?
大街上还有四散奔逃的人群,若此刻燕红叶向他发动,他自然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必然也要奋力迎击。
两虎相争先不说必有一伤吧,周边的老弱妇孺花花草草肯定是幸免不了。所以唯今之计只有——
走!
他向后跃起,却听燕红叶厉喝:“休走!”
压迫感如影随形而来。
追来也好,到了僻静无人之处,随便她怎么战都可以。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下一刻便有数不清的灵符破空而来,每一张符都拉出了一条金线,所有的符瞬间于空中织成一张密密的网,隔绝在他与燕红叶之间,同时也隔绝了他身上的魔气。
这是撤离的天赐良机。
他毫不犹豫地作起神行法,刹那须臾间便行出数十里,踏上山坡高地回望来处,能看到的只剩下月老镇中的灯火,置身其内时觉得耀如白昼,现在看也不过星星点点,微如夜萤。
他看了一会儿,随对身后说:“多谢。”
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里面的人在迟疑到底要不要现身。
他耐心地等着。
终于那人缓步走了出来,身长玉立,凤眸含光,负手而立的身姿格外挺拔,虽是便装常服,却仍有不容忽视的尊贵姿态。
※ ※ ※
“是你。”他费了不少力气才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要那么欣喜,只是面对的人是金光,他不知道这种刻意的隐藏有没有用,是以顾左右而言其他:“没想到宗主竟然亲自来监视宁采臣一行。”
“魔君不也是亲身来到?”金光淡然一哂,与他素日的表情一样,似笑非笑,说不清其中蕴含着什么意味。
但之后补充的一句,明确了他的态度:“对七世怨侣的看重,玄心正宗不会比不过魔界。”
立场已定,是敌非友。
金光的话,令他在心底叹息。
只是他还有一事不明,眼见金光转身欲行,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助我?”
金光身形一顿。
片刻后他转过身来:“以魔君之力,要迎战燕红叶并非不能,但你却选择临阵脱逃,并非你怕了燕红叶,只是不想在多人之处相争造成无谓的损伤,本座说的可对?”
他惊讶起来,没想到金光竟能看破这点心思。
没想到……金光竟会如此猜度于己。
“本座助的不是你,而是街上的那些百姓。”话音未落,金光又转身向山下走去,他赶紧跟上,心里则是满怀诧异。
这似乎不是他记忆中的金光,至少是有了那么点偏差——记忆中的金光,只有降妖除魔是头等大事,至于那些普通人……
不过说起来,虽然已经倾慕了两世并且很可能还要继续倾慕下去,但除却那些吸引他的,表象于外的特质之外,他对金光的了解还是太少。
从未曾亲近,自无从了解。
他不禁觉得有些沮丧。
这样想着种种,他跟在金光身后五步之外默默地走着,下山的路迂回曲折,此刻不用神行法了才发现这条路竟有那么长。
山月东出。
随着夜色渐深,山中的雾气也一点一点起来,沾染在野草芦苇上,凝成水滴反射着银白的光。
明月皎夜光,玄草露沾衣。
外罩的纱衣沾了露水,益发的贴身,更显出那人修长的身形,他在后面看着金光的背影,渐渐的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但也知道这不是能造次的时机与场合,忽然一个念头跳进他的脑海里:“你说,让宁采臣与小倩成亲如何?”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金光自然也转身诧异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呃,我说……”他觉得尴尬,的确,这件事谁都可以提,但是由自己提出来实在太过怪异了,应该如前世那样,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由别人口中说出来才对。可是说都说了,总不能装成没说过吧?“我是说……其实小倩是七世怨侣之一。”
月光下,他看到金光的表情凝结住了。
就是通常说的愣了。
“你……”素来雄辩的玄心宗主居然也有词穷的时候,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认为本座为何要信你?”
要证据么?他可是有一大堆。
于是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在幻波池边对小倩说过的那些原原本本地再复述了一遍,边说边看金光的反应,但见他虽然神色阴晴不定,可疑惑之色确实逐渐淡去,显然是信了。
“那好,就算聂小倩是七世怨侣之一,那和成亲有什么关系?”
最后金光问道。
“你还不明白么?成了亲,七世怨侣得以相守,诅咒破除怨气全消,就……”
就什么?
他张口结舌,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干了蠢事。
要消弭七世怨侣的怨气?
身为阴月王朝的圣君,他怎能说出这种话?又怎能让人信服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果然是太心急了么?
而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当惊讶渐退之后,金光又恢复了那种并不明显的狐疑:“本座真是不明白,魔君究竟意欲何为?”
“我……”
迟疑良久,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终于还是开了口,“如果我说……”
我想要人魔休战,你可会信?
如果我说我想要旧事不再重演,你可会信?
如果我说,我真正想要的是能与你再无敌对,终有一日可把酒言欢,你可愿信?
桩桩件件,都是难以想象。
可他偏要一试。
于是怀着如此的忐忑,他死死盯着眼前人,一字一句——
终于说出了内心,最隐秘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