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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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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
燕州城东华区,像一匹褪色的老旧锦缎,被岁月侵蚀得斑驳,却又镶嵌上精致的蕾丝花边。老城根的烟火气依旧在深处弥漫,狭窄的巷弄间保留着过去的温度,而边角处,科技园区的霓虹光影冷冷闪烁,新与旧交织成一片别样的景象。
星光大道是东华区最繁华的地带。夜晚降临,天堂鸟、夜玫瑰等酒吧的霓虹灯迷离闪烁,更豪华的乌托邦和卡萨布兰卡夜总会在灯光下显得纸醉金迷。商务酒店里住满了来谈生意的客人,街边的小摊贩热闹地叫卖着,出租车司机在路边揽客,偶尔还能看见衣着讲究的外国人钻进烧烤摊,探寻这座城市的夜色魅力。
北边是大学城,以燕州大学为中心,这座百年老校的红砖教学楼古朴大气,周围的医科大学、外语大学和艺术学院则为这片区域注入了活力。再往北,是喧嚣的城中村。这里的出租屋被隔得满满当当,小旅馆、奶茶店、复印店挤在一起,廉价的青春气息里藏着不少隐患。
东边的新开发科技园区是另一番模样。光电、生物科技、人工智能企业的总部大楼鳞次栉比,年轻工程师们带着双倍薪水穿梭其中。然而,就在这片现代化建筑群背后,依然保留着未拆迁的城乡结合部,狭窄的巷子里晾着衣服,老人们打麻将,修车铺的师傅蹲在门口吸烟,孩子们从散养的土狗旁跑过,一派市井景象。
最让人头疼的,是南边的老工业区。废弃厂房有的成了仓库,有的变成了黑作坊,废品收购站附近总有形迹可疑的人,老铁轨旁竟然还有人居住。派出所的警员常说,这里是东华区的心病,地形复杂,人员混杂,案件侦破难度极高。
东华区刑侦大队长萧成功感叹:“东华区是整个燕州的缩影,有最光鲜的一面,也有最阴暗的角落;有追逐梦想的年轻人,也有难舍旧时光的老人。这里的新与旧、光明与阴暗交错,讲述着一座城市最真实的故事。”
每天早上,沈放从刑侦大队出发,驾驶警车穿过这些街区。他的目光冷峻,注视着窗外的城市风景,既不眷恋,也不排斥。他不需要理解这座城市的情感——那些喧嚣与寂静、热闹与破败都与他无关。但他必须记住每一条小路、每一个死胡同,因为罪案往往就藏在这些纵横交错的城市经络中。
观察、记录、分析,这是他的日常,也是他的专长。他的脑海中像装着一幅无形的城市地图,每一处岔路、每一个转角都精准无误。至于那些市井百态、人情冷暖,或是这座城市在清晨光影中的柔情——那些属于别人,与他无关。他只负责盯紧细节,追逐真相。
会议室的气氛凝重得像暴风雨前的低压,李队的怒火铺天盖地,而萧成功则沉默地坐在一旁,眉头紧锁,目光如刀般落在沈放身上。
“沈放!”李队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你昨晚上到底想干什么?!”
沈放站在中央,目光平静如常。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悔意,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只是低声说道:“目标已经控制,任务完成。”
“完成?”李队冷笑了一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完成是完成了,可全队被你搞得节奏全乱!其他人怎么办?你考虑过没有?”
萧成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够了,李队。”他的目光如霜,直直地落在沈放身上,冷得让人发寒,“沈放,你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吗?行动不是靠你一个人硬扛的。”
沈放的目光微微一凝,却没有反驳。他的沉默让萧成功更加恼火,脸上的疲惫与失望一览无遗。
“你到底明不明白?”萧成功站了起来,语气不再激烈,却透着深沉的压抑,“昨晚的情况,要是晚一秒,出事的就是整个队伍——甚至是你自己。”
沈放依旧站得笔直,像是一块不会回应的石头。萧成功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出去吧,别让我再看到这种事。”
而会议室里,萧成功捏了捏眉心,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这小子,就是太倔。”
刑侦支队长萧成功,是沈放的师傅,也是他职业生涯中唯一认可的引路人。多年前,沈放还在特种部队服役,身手敏捷、反应迅速,是团队中的佼佼者。然而,一次心理测试让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情感障碍严重,不适合长期执行高压任务。”心理评估报告上的字眼像一把冷冰冰的刀,割断了他在特种部队的未来。测试显示,沈放几乎无法感受到常人对情绪的正常反应——开心、难过、害怕、焦虑,对他来说都是模糊而遥远的存在。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情绪的定义,也能从他人表现中理性分析出背后的情感,但他无法真正触及这些感受。正因为如此,他在危险任务中从不慌乱,也不会因牺牲而感到痛苦,但这种“冷感”也让上级对他的心理健康和团队配合能力产生了担忧。
离开特种部队后,沈放并没有迷茫太久。通过某次跨部门合作,他被萧成功挖到了刑侦支队。萧成功看中了他的冷静、精准,以及对危险的无惧态度——这些特质虽然让他在人际关系上显得疏离,却恰好适合侦查工作。
“情感对你来说或许是一道墙,但刑侦需要的是冷静的头脑和精准的判断。”萧成功曾经这么对他说。
沈放成为刑侦支队的一员后,迅速适应了这里的节奏。他用特种部队锻炼出的敏捷身手和超强的观察力,攻破了无数案件。然而,冷漠和情感障碍也让他难以融入团队。刑侦队的同事们对他尊敬有余,亲近不足;而他,也似乎从不在意这些。
萧成功却始终没有放弃。他并不苛责沈放的性格缺陷,而是尽可能地引导他,教会他如何在不触碰感情的情况下,用逻辑和行动去弥补与人的距离感。
但即便如此,沈放偶尔还是会成为“麻烦制造者”。昨晚的行动便是一个例子——萧成功作为师傅,对他的优点无比了解,但对他的短板更是心知肚明。
当沈放站在会议室里挨训的时候,萧成功虽然是“火力输出”的一部分,却始终没有真的发怒。他知道,沈放不是为了逞英雄,而是因为他的脑海里只有目标,没有团队的“牵绊”——这既是沈放的优点,也是他的危险所在。
走出会议室后,沈放看着长廊尽头的窗外,眼神平静如常。那些骂声,他从不觉得刺耳;至于行动中可能出现的风险,他也从未后悔。他知道,萧成功是对的——“墙”不会消失,但他会找到方法去越过它,完成他的职责。
沈放原以为,再见到她的机会微乎其微。毕竟,上次的交集更像是一场任务中的巧合,而非缘分。
事后,沈放曾以“例行调查”的名义去过她提到的酒吧——天堂鸟,却一无所获。没有员工记得她,也没有监控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沈放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不再多想。可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的平静。
夜色深沉,细雪在昏黄的路灯下飘洒,街道被霓虹灯映得如梦似幻。沈放的警车静静停在路边,车窗上倒映着楼下台球厅的灯火。那片光影,混杂着破碎的色彩,像一场摇摇欲坠的幻觉。
按理说,这个点台球厅早该打烊,但此刻却灯火通明。门缝里飘出的烟雾,夹杂着隐约的喧哗,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沈放从短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皱了皱眉,推开车门,鞋底轻踏在薄雪覆盖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推开台球厅的门,瞬间,一股浓重的暖气扑面而来,混杂着烟草、汗味和酒精的气息,令人不适。他的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扫过,刚打算随意看一眼,确认没什么可疑情况,却在瞬间定住。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站在球桌旁,身材高挑,短发利落地贴在耳后,冷硬的下颌骨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凌厉。她的眼神明亮,带着一丝疏离的锐利,仿佛周围的喧哗与她无关。虽不是那种惊艳的漂亮,却有一种压不住的英气,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放眯了眯眼,走向吧台,点了一杯饮料,装作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场面渐渐热络,女孩举着球杆与人斗球,神情冷淡,笃定中透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洒脱。开局时,她的白球差点滚出台面,引来一阵哄笑。
“就这水平,还出来混?”一个嗓门大的汉子笑得张狂。
“传说中的女球神?也不过如此嘛!”另一人附和着笑得夸张。
女孩抬眼看了他们一瞬,冷冷一笑,挥了挥手:“别废话,你先来。”
轮到她时,沈放的目光微微凝起,注意到她握着球杆的手稳得像经过严格校准。她低头擦了擦球杆,动作缓慢却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随即出手——白球飞速击打,球桌上的彩球像被精密计算般接连落袋。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八球规则,赢一局翻一倍。”女孩抬起头,声音淡淡地说道,目光却锋利得像刀,“两千。”
对面的男人脸色铁青。他刚才输了第一局,按照赌局规则,第二局的金额便自动翻倍。他骂骂咧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用力拍在桌上,眼中透着几分不甘:“再来!”
女孩不慌不忙地拾起钞票,动作利落却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从容。她嘴角微扬,语气轻快:“谢谢大哥,大哥发财!不过按规矩,连输两局你得先补账,免得后面还不上。”
男人闻言怒目而视,刚要开口争辩,周围已经有人附和:“规矩就是规矩,别想赖账。”
“要么再拼一局,要么补齐筹码。”女孩轻轻敲了敲球杆,目光扫过对方,“不然,就当你认输。”
对面男人脸色铁青,嘴里骂骂咧咧地掏出一叠钞票,狠狠甩在桌上。女孩不慌不忙地弯下腰,将散落的钞票一张张拾起,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并未察觉对方的怒火。
她站直身子,手里掂了掂钞票,嘴角微微上扬,语气轻快而带着些许戏谑:“谢谢大哥,大哥发财啊!
沈放摇晃着饮料杯,嘴角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这小姑娘,还真有点意思。
“林星澈,那边还有一桌。”台球厅老板的喊声打破短暂的安静。
林星澈。他听到了这个名字,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随着她移动,看到角落里两名年轻男子正等着她,神色轻佻,显然彼此熟识。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拎着球杆走过去,步伐依旧潇洒,却在不经意间透出一丝疲惫。
沈放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萧成功的来电。他走向洗手间,接起电话,简单应了几句,余光却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个侍应生模样的男子正鬼鬼祟祟地朝角落靠近。
他的步伐顿了一下,目光沉了沉,挂断电话后整理了一下外套,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他的脚步轻缓,像是闲散地走动,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侍应生靠近了那两名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其中一人,声音压低,却清晰地传入沈放耳中:“东西给你了。她今天十二点下班,记住,只要让她喝了杯里的水,保证让你们满意。”
沈放的脚步倏地停住,目光瞬间冷得像刀。他的手慢慢滑向腰间,触碰到随身携带的手铐,目光犀利地盯住那几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为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他知道,这场“游戏”,远没有女孩方才的一杆清台那么简单。
回到大厅,林星澈正进行第二轮,她的动作依旧稳健,但沈放敏锐地注意到,她握球杆的手微微发着抖。他端起杯子,将最后一口饮料一饮而尽,然后缓缓起身,像是无意间朝她走去。
当他靠近时,林星澈正准备击球,却突然感到腰间一股力量。他自然地将她搂住,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开口:“我可等了你四个小时了,宝贝,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星澈一愣,下意识地挣扎:“你干什么?”
“别动。”他微微低头,声音压得极低,“配合我。”
他转过身,面向围观的众人,笑容轻松而随意:“抱歉各位,我们家这位爱耍小性子,躲了我好几天。这场我替她认输,大家散了吧。”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不服,尤其是西装男,他上前一步,满脸不屑地问:“你谁啊?说带人走就带人走?”
沈放笑了,目光却冷得像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女朋友。”
四周顿时静了一瞬。西装男的嘴张了张,最终没敢再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放扶着林星澈走出台球厅。
走出厅外,雪花静静飘落,林星澈的步伐已经有些不稳,沈放扶住她,低头打量着怀里的女孩。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紧闭,短发贴在脸颊上,透着几分狼狈。即便如此,她的气质依旧鲜明。
他微微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般低声道:“真是麻烦。”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响。透过玻璃门的倒影,他看到几名男子追了出来,手里提着球杆,表情嚣张而放肆。
喂!站住!”为首的男子叫嚣着,声音刺耳,“把人放下!别多管闲事!”
沈放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怀里的林星澈安静得像一片落叶,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沈放的目光扫过那几人,语气平淡得毫无起伏:“滚回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雪夜里突如其来的冰刀,冷得刺骨。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领头的人愣了一瞬,随即气急败坏地挥起球杆:“少废话!识相的赶紧放人,要不然——”
话音未落,沈放已经动了。他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单手稳稳护住林星澈,另一只手探出,精准地抓住挥下的球杆,用力一扭——“咔嚓!”球杆瞬间折成两截。
领头的男子愣住,眼中的嚣张被瞬间打散。他后退了一步,却被沈放一脚踹在膝盖上,整个人重重跪倒在地。
“再动试试。”沈放的声音依旧冷淡,甚至带着一丝机械般的平静,没有怒火,只有无可撼动的威压。
另一人见状,从背后掏出一把折叠刀,试图偷袭。沈放早有察觉,单手揽着林星澈,身形一侧躲开刀锋,另一只手像铁钳般扣住对方的手腕。“咔!”关节脱位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折叠刀掉在地上,对方痛得直抽气,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剩下的两人见势不妙,慌忙转身要跑。沈放抬脚将地上的刀踢出,刀刃精准地插在其中一人的鞋尖上。那人惨叫着摔倒,连连磕头求饶:“哥,哥,我再也不敢了!您哪条道上的?”
沈放掏出警官证,目光平静得让人发寒:“这条道上的。”
一句话让人群瞬间噤声,倒在地上的几人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雪夜中。
沈放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林星澈,她依旧昏睡着,脸上带着些许倦意,像是全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沈放抬头看了看天,细雪打在脸上,他却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声音低沉:“你惹的麻烦,不关我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随即迈步朝前走去。语气依旧冷淡,却带着几分对现实的无奈:“算了,先把你送到个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