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章拾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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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十七翻出了他旧时所穿的道童装，改了改给长生当衣服却意外合身。大道士领着小道士走在街上，确实惹了不少人瞩目，尤其是这个大道士看起来十分有气质，一定十分靠谱。
长生十分黏他师父，从初见时便是如此，他没了父母，便将十七当做唯一的亲人了。
如今修仙门派日益鼎盛，便是普通百姓对于修仙人士也是见怪不怪了，毕竟他们也经常在侠义榜上发布任务，那些初出茅庐的少侠们就会将事情给他们办得妥妥当当，久而久之，这些镇民也就不再像起初那样见到修仙弟子就大喊着叫神仙了。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上人声鼎沸，即使不做别的，随便逛逛也颇为有趣。
这日天朗气清，正是出游的好时节，在山上呆习惯了，长生颇有些不适应山下的气候，不过倒也乖乖任十七牵着走，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转着，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只是随处走走，也不能总拘着你。”十七顺手买了串糖葫芦塞到长生手中道：“虽说修仙需远遁尘世，但你还没到那步，小孩子家家的，总不能让你总跟我这个老头子呆在一起。”
十七说这话倒是违和感满满，他面容年轻，眼神清澈透亮，虽说白发挺唬人，但一看就是个锐意进取的年轻人，自称为老头子自然让人觉得不适应。不过长生倒不在意，他本就一直跟在十七身边，自然是十七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他二人与两名女子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姑娘听了这话，抬袖掩唇小声笑了出来，似是觉得十七在说笑。正是春日盛景，姑娘身着纱裙，眉心点了红钿，如此再回首一笑，更是美不胜收。
“可是撕父，跟你呆在一块儿又为什么不行？”长生似是有些不解，他把那挂了糖衣的山楂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道：“你又不是真的老头子。”
十七闻言失笑。
想来想去，他年岁倒真是不小了，只是一直没有自知之明，再者说，在流月城这种平均年龄以百位数算的地方，他觉得自己还是十分年轻的。但到了下界，看到那些真正的年轻人，他才会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是个老人家了。
“小长生啊……总跟为师呆在一块儿，你可学不到什么东西。”
长生这孩子懂事得很，十七虽说挂了个师父的名儿，但真教导下来，总觉得会毁了这孩子，他本就学艺不精，再耽误了别人，可是罪过。
这次下山，他也想着让长生见见世面，书本上学的东西还是太过狭窄，若不先介入尘世，就无法远离尘世。得空还要拜访紫胤才是，毕竟那位才是真正的泰斗，若是能为长生求得一番机缘，才是最为妥当。
若是长生知晓自家师父现在就要把自己送出去，恐怕现在就会哭出声来。
傍晚时分，二人寻到镇南的客栈，十七要了一间上房，便带着长生安顿下来。
上房自然对得起那价钱，床铺极为宽敞，能并排躺下三四人还有富余，屏风浴桶好花好茶应有尽有，若不是知晓这里是客栈，十七都想一直住下去了。
长生脱掉鞋子在床铺上打了个滚，像是餍足的小猫，他将脸埋在那松软的床铺上好一会儿，方才抬头道：“师父师父，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寻紫胤。”十七坐在木凳上给自己斟了杯茶，道：“见了他之后再另做打算吧……你快去睡，明日还要提早赶路。”
长生乖乖应了，旋即便脱了外衣，极其自觉地窝进被子里去睡了。十七好一会儿才踱步至床边，瞧那孩子睡得正香，方才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已是深夜，客栈大厅早已空无一人，店小二趴在柜台后早已睡到不省人事。十七悄声拨开门闩，便径自离去了。
此时万籁俱寂，只余虫鸣，月色倒是正好，只可惜无人去欣赏。
“倒是个不眠夜。”
十七停下脚步仰头望去，今日是十四，月亮圆得很，旁人看不见，但十七却能清楚地看到，今夜的月带着几分血色，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客栈本就在城头，不远处便是近郊，十七纵身一跃便出了城，在走一会儿便是一座荒宅。
听人说那宅子原本住了一户富商，平日乐善好施，广交好友，名声自然不错，在这城中也极为受欢迎。只可惜好人不长命，钱财惹来了强盗，那一家十几口并下人们被那盗匪屠了个干净，还有人说那富商是被妖怪挖了心肝。
等等说法不一而足，倒让人知道那家人死状惨烈了。
这宅子已荒废许久，十七走上前去，才发现那门口的石狮已掉了半边儿，柱子也倾倒至一旁，四周杂草丛生，隐隐可见蛛网，当真是一派荒凉破败。
门上已有斑驳痕迹，那吊环也生了锈。十七轻轻推门，便听到了让人觉得牙酸的吱呀声响起，在这静夜中尤为刺耳。
“是个好地方。”
他轻叹，旋即关上铜门，转身负手而立，淡笑道：“您说是吗？”
“是啊……好地方。”
破败的庭院内，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而那白衣姑娘便斜斜倚在倾塌的石柱上，对月轻叹：“可如今，这里只余我一人了。”
她极美，美得甚至惊心动魄，雪白的肤，殷红的唇，那双眸子黑白分明，似乎能从其中看到万千星辰。
可惜啊……可惜。
十七摇头，并未被她美色所惑，他走到那女子身旁，躬身捞起她那一缕长发，放至唇畔作势轻吻：“夜深露重，姑娘该去歇息才对。”
那女子闻言，素手搭在十七肩上，作势轻推：“胡说什么，这会儿我可是在等你，怎能睡得着？”
声音十分之娇媚，若是一般男人早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但十七可知晓这姑娘分明是个多少年的老鬼，戒备都来不及，动心更无从谈起了。
十七一副深情做派，女子也一脸娇弱，若不是在这荒凉的古宅中，也算是美景了。但此间场面阴森可怖，却只能让人觉得诡异非常。
那女子轻轻一推，十七便后退两步，周身包裹着的淡蓝色灵力扭曲非常，正是修仙版坐忘无我。
只可惜女鬼实力极高，那屏障闪烁了两次就变淡许多，十七抬手捂着肩膀，那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微微皱眉——果然不适合什么好相与的家伙。
“前辈还是莫要再开玩笑。”他不着痕迹将手掩入宽袖中，颔首笑道：“这处本就荒凉，前辈这等人物应当换个好些的地方住。”
“哦？”女子闻言，浅浅黑雾从她体内溢出，围绕在她身边乖顺非常似是不愿离去，她眸中猩红一闪而过，一瞬间如花美眷便消失不见：“小道士，我若是不走呢？你难不成想要我的命？”
十七笑得一脸纯良：“晚辈可没这本事，所以才想与您商议。”
“那我不想离去。”女子掩唇打了个哈欠道：“所以你还是快快离去才好。”
“可我也不想走。”掩在袖子的双手暗自掐着法诀，面上表情却仍是一派闲适：“再者说，拿钱办事天经地义，您就当体恤小辈如何？毕竟我还有个徒儿要养，没钱可不行。”
侠义榜上与这古宅有关的任务可是值钱的很，不然十七是不会接下这个任务的，他虽有善心却并不悲天悯人，再者，这宅中的女鬼实际上也没害了太多的人，古宅上方血腥气极浓，但女鬼身上可不是。毕竟她只想要个容身之所，除却那些不自量力来捉鬼的假道士，普通人她只是将他们吓跑了而已。
但是有了一个坑钱系统，十七可不能坐吃山空，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长生以后打算才是。
“你徒儿与我何干？”女鬼冷哼一声道：“瞧你本事也是不小，何必跟我在这里绕圈子？速速离去，我不为难你。”
十七暗中感慨这女鬼真不符合她的身份，简直温柔过头了，但他却也没忘了来这里的目的，法诀已备好，他便放松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即道：“其实晚辈也并非让您离开此处，之所以接了这个任务，也是有事前来请教。”
女鬼有些诧异，似乎是对十七的说辞有些疑惑，不过她自恃本事强横，也就放下戒备，身上鬼气收敛，如此又变成那清秀佳人了。
“难得难得，你若是有话要问，就快些说出来。”女鬼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今儿姐姐心情好，破例听听吧。”
“那么我就问了。”十七闻言一礼道：“不知您可否告知……这宅中残余了魔气，是什么缘故？”
他体内封印着魔气，自然对同源气息有所感知，这宅中鬼气戾气极为浓厚，却掩盖了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魔气，若不是十七又切身体会，想必也不能有所察觉。
女鬼闻言，诧异地睁大双眼，她上下打量十七许久，方才一脸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这小道士有点本事……这些年不知来了多少人嚷嚷着要斩妖除魔，但发现了魔气的，你还是头一个。”
十七并不意外。
这小镇民风淳朴，但灵气缺乏，地方又偏僻，稍有点修为的都懒得来这边，更别说是散仙之流，这么多年，十七倒是出现在这里的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了。
“说到魔气啊……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女鬼幽幽叹了口气，目光悠远，也不知看到何处去了。
“小道士，听我说个故事吧。”
十七走到那女鬼身旁，掀起衣摆席地而坐道：“愿闻其详。”
这古宅确实曾为一富商所有，但那已经是近几年的事情了，再远些，在三四百年前，这里却是大户人家。
那时的小镇还十分繁华，在当时也是极为有名的城池了，这处风水极好，当时的官老爷便落户此处。而女鬼名为林箐，是那官老爷膝下独女，自小被娇生惯养，性情却十分不错，丝毫没有骄纵之气。
林老爷为人清廉刚正，是个好官，颇受百姓爱戴。当时圣上也公正严明，听起来似乎是个太平盛世，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时的妖魔鬼怪比如今更是猖狂，而修仙者也积极入世，帮普通人斩妖除魔，那时许多官宦人家都供养仙家客卿，一般都是入世的修仙弟子，一方付出物资，一方保人平安，如此交易也并无不妥。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林箐本就十分出色，自然引得青年才俊趋之若鹜，她心有抱负，不肯早早嫁人，林老爷也宠着她，甚至说这孩子一辈子不嫁也无妨。
林箐十六岁那年，林老爷把在野外救的一个年轻人带回府中，静静养了许久，那年轻人痊愈后就在林府做了护卫。他沉默寡言却忠心耿耿，林老爷对他也颇为器重。
日久生情，林箐爱上了侍卫，侍卫却不知为何，明明心有爱意，却一味远离。林老爷本不在乎女婿是什么身份，但见侍卫如此，他也十分气恼。
“阿缙，你是不是也心悦于我，你说啊？！”
那是虽说门风开放，但如同林箐这般教养的女子说出这话仍是不易，她仿佛将自己一辈子的热情都拿出来给这沉默寡言的侍卫看，她想让他看到，林箐是爱着韩缙的。
那日大雨滂沱，看到在侍卫房外淋着雨的林箐，名为韩缙的侍卫终是无法忍耐了，他冲进雨幕中，将那女子紧紧抱住。
如此，心意相通，而且父母均不反对，似乎是佳偶天成了，只等到良辰吉日便让二人拜堂，也算是好事一桩。
身为客卿的修仙弟子向来不常驻府上，只是偶尔会来。往日他归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小坐几日便又离开，而这次，他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处处针对起韩缙来。
面对‘仙长’，林箐自然有些放不开，但为了受委屈的爱人，她仍是鼓足勇气对仙长提出了请求，谁知那仙长却冷哼一声，旋即转身离去了。
那之后，韩缙一再退让，仙长却仍是苦苦相逼，有一日那仙长私下里将韩缙叫了出去，林箐不小心看到，便偷偷跟在后面。
那二人心绪不宁，却没发现被一个凡人尾随，而那日林箐才知晓，为何韩缙曾经一直在拒绝她。
韩缙是魔，误入人世的魔。
那仙长本就不是什么修为高绝之人，甚至心性也不好，对林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本以为以自己的身份，倒也不用焦急，林箐区区一个凡人自当是手到擒来，却没成想只是回山门一趟，就被别人捷足先登。
他虽然修为不高，但却也能瞧出韩缙是魔，如今魔族虽说不是人人喊打，却也相去不远。仙长修为不如韩缙，却懂得用林箐来威胁他，只说若是他不快快离去，那么林箐一家迟早会被他牵连。
韩缙是真的爱林箐，爱到他不肯寻找方法返回魔域，反而是留在人间做个小护卫，他修为高绝，当时受伤也是因为魔界与人间的通道太过凶险，但他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继续留下确实有可能对林箐不利。
他准备离去，但林箐却拽住他，道即使他是魔也无关紧要。
韩缙颇为感动，却也告诉林箐他二人在一起的话，若是祸及家人又该如何？林箐不是那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孩子，听了之后也有些犹豫。
“我当时起了与他私奔的念头。”
女鬼道：“我爱惨了他，想着即使他是魔我也不愿离开，若是祸及家人也是不妥，干脆我跟他走就好了。”
那是她这一生最大胆的决定。
那仙长越发咄咄逼人，林箐想了许久，便又去求他。
她苦苦哀求，说韩缙虽然是魔，但从未害过其他人，她说她爱韩缙，日后也一定会看住他，请仙长放心云云。
那仙长面色复杂道：“你爱上了一个魔？”
他并未答应林箐的请求，只说她不能跟魔呆在一起。
林箐便再去求他。
如此反复，仙长却是有些不耐烦了。
魔就是魔，即使是披了人皮也不能便成人，他清楚这点，韩缙他势必要想办法弄走，随即叫门内师长前来，想必也能灭了这魔。他不想让林箐看到自己弑杀那面，只是林箐爱惨了韩缙，他却有些举棋不定了。
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他告诉林箐，其实自己也一直爱着她。
然后林箐说的一句话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女子道：“我只爱韩缙，你是神也好，是仙也好，我都看不上。”
于是失恋了的仙长黑化了，难过了——你不爱我，却去爱一个魔，我好心好意助你脱离苦海你还不听劝，宝宝难过宝宝委屈宝宝心里苦。
然后他拂袖而去，再也没有露面。
再过了一阵子，韩缙与林箐看到仙长再没出现，就放心的举行了婚礼。
然后婚礼当日，仙长带着他师门的长辈们杀了过来。
黑化的仙长表示我得不到你我就让别人也无法得到你，你与魔在一起，你就是入了魔道。
然后韩缙被封印了，林箐的爹被打斗的余波弄死了，林箐崩溃自杀了，自杀后因为怨气缠身加之此处本就是邪魔栖息之所，化鬼后实力雄厚，把已经受了重伤的仙长和他的长辈们都弄死在林宅。
“所以说，这魔气是韩缙遗留下来的？”十七表示自己好像是听了一场狗血大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找到重点：“他死了还是没死？”
“死了。”女鬼道：“我其实没恨那仙长，他的举动也无可厚非分，我当时爱韩缙爱得可以放弃一切，却不知魔在修仙者眼中是多么可怕的生物。”
只可惜，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而已，却毁了一个家，毁了一群人。
“那你现在为何还不轮回？”十七问。
“我舍不得这人间啊。”女鬼托腮，却有几分少女的娇憨：“虽然韩缙是魔，但我就是喜欢他，他死了我就陪他……只是如今啊，他只剩下了一缕魔气，似乎也要消散不见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
十七已经不想去驱逐着女鬼了。
“等他完全消失，我就独自一人啦。放心放心，他们不来这宅子，我也懒得去吓唬别人……近几日弄出的动静也只是因为我无聊了。”
林箐被这宅子困住了，因为执念已化为枷锁，她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能离开。而因为此处有魔气作祟，便是鬼差也不会来到这里。
更可况，林箐如今修为极高，鬼界若是发现她，可不会善了。
“那好。”十七起身，道：“前辈随意，我这就离去了。”
他本想着能了解些有关魔界之事，可林箐也不甚了解，这里的一缕魔气也即将消散，似乎什么作用都起不了。
“小道士，等等！”
出人意料的，林箐却叫住了十七：“喏，这个给你。”
十七抬手，却发现林箐扔给他的是一枚暗红色的圆珠。
“从前阿缙就靠它掩盖魔气，送给你了。”林箐笑道：“我说小道士，你怕死吗？”
“可能怕吧。”
十七收了那圆珠，道：“谢了。”
一切都是因为情爱，十七如今觉得，他还是莫要沾染这些比较好。
“……你好自为之吧。”
女鬼看到十七远去的背影，不仅无奈叹息。
“如此浓郁的魔气……这小道士，又能支撑多久呢？”
诚如林箐所言，十七身上魔气极为浓郁，虽然被封印但也只是权宜之计，甫一出了那古宅，他便觉得身上的魔气蠢蠢欲动了，大抵是受了同源气息的影响，明明还有几日才需要加固，可如今却已有些压制不住了。那圆珠需要精血淬炼，现在也无法派上用场。
这也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吧。
“妈的……”
眼中已红光闪现，十七急急忙忙寻了个隐蔽之处，强撑着给紫胤发了传讯。
“可别晚了啊……紫胤真人。”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章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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