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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回方家,情纠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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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第二天一早,我就换上了质量最好的衣服,带着我的两个爱徒——丁敏君和贝锦仪,就这么晃晃悠悠的下山了。
师姐和静虚留在山上,照顾那些孩子们。
两个女孩明显是被山上枯燥的生活憋坏了,一路东张西望,新鲜的不得了。
元末,农民四处起义,再加上连年旱灾,哪里还有那些繁华的光景。在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不少,但总流露出一种别样的寂寥与萧条。
在街头的一角,一个妇女带着几个小女孩蹲在那里。她们衣着褴褛,脸上也脏兮兮的,每个小女孩头上还插着一根稻草。她们约莫和丁敏君差不多的年纪,或许还更小些,但是一个个望着都如同瘦鸡般。她们的面容都掩盖在脏污之下,唯有一双眼睛还算醒目,只是那眸子中也不过死气沉沉,毫无一个孩子该有的生气。
我的心猛地瑟缩了一下,在这个社会就是如此,一旦灾难来袭,女孩们总是首先被放弃的那一个。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他们甚至都没空多分点目光给这些可怜的女孩。就算在盛世都不一定有人愿意出钱买下她们,何况是在这个人人都吃不饱的动荡年代呢?
贝锦仪望望我又望望那群孩子,欲言又止。
“走吧。”我叹了一口气。
方家的宅子就在这条街的尽头。许多年未见,这座宅子除了更加死气沉沉与落败以外,丝毫没有改变——依旧给我那种作呕的感觉。
我绕着方宅转悠了几圈,就这么进去?那也太没面子了吧?完全衬托不了我一代宗师的风采啊。
我想了想,终究没敢迈进去。
我回身望着贝锦仪和丁敏君道:“我们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两个小姑娘虽然不解,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望着我,但也是乖觉的点了点头。
我带着她们有四处走了走,但是脚步总是不由自主的绕到方家大门前。终于,在第N次站到方家大门门口的时候,丁敏君怒了。
——我一直都说丁敏君是最懂我的那个徒弟,事实果然如此。
丁敏君上前怒气冲冲的踹了两下大门,高声吼道:“峨眉派掌门前来拜访方府,尔等快快出来迎接!”
那声音果然怎么听怎么得瑟,怎么听都觉得欠扁。虽然我平时总是自诩脸皮颇厚,但是听到这等叫门的话语,老脸还是红上一红。
——由此可见,平时总是污蔑我脸皮厚的人们是多么的愚昧无知啊。
果然,方府的大门开了细溜一条小缝。里面探出了一个鼠头鼠脑的家伙,不满的瞪了我三人一眼,骂道:“乱嚷嚷什么?要化缘到别处化去,快走快走!”
老尼的鼻子险些被这人给气歪咯。
但是一代宗师还是要有一代宗师的气度的,咱可万万不能丢了峨眉派的脸面。于是,我使了个眼色给丁敏君。
丁敏君这厮果然反应极快,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她立马抽出剑来,架到那货的脖子上,恶声恶气的说道:“你乱说什么?峨眉派掌门肯驾临你们小小府邸,已是给了你们极大的颜面,再如此不识抬举,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那门房果然是个吃软怕硬的孬种,一见到丁敏君的架势,腿立刻软了,连说话也哆哆嗦嗦的:“姑娘,有话好好说,这是何必呢?”
啧,我善良而又仁慈的大发了善心。“乖徒儿,下次不用如此凶神恶煞的,吓到人家怎么办?”我出言道。
那门房极会见风使舵的,连忙附和我道:“对对,师太说的对。”
我微微一笑,继续温婉尔雅的对丁敏君说道:“光恐吓人多没品啊,下次一定要说到做到才是。要知道,我们出家人可是从来不打诳语的。”
那门房一听,险些瘫倒在地。
贝锦仪站在我身后,面红耳赤,羞愧地都快冒烟了。这个徒儿真是,承受能力如此薄弱,将来怎么好承受我的衣钵呢?我万分苦恼啊。
我们在门前说着话,这时,一群人扶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那个男人面露疲色,肤色苍白,简直比林妹妹还娇弱。他看到我,眸中一亮,虚弱道:“青瑶,你可总算肯回家了。”
扶着他的下人们有不少是年轻的面孔,想来是不知道我与方家的过往的。倒是一个老人怒叱他们道:“都愣着干吗,还不赶快向二小姐请安。”
众仆一愣。有一个反应快的,连忙跪倒道:“请二小姐安。”其余人这才恍然大悟,跪了一大片。
也无怪他们疑惑,连我两个乖徒儿也是不明不白的,张着大嘴看着我。
“这一声我可担不起。”我冷冷一笑道,“贫尼乃是峨眉派的出家人,法号灭绝。”
那男人面色一暗,似是十分难过,“妹妹,我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个意思。母亲那时候也是糊涂,希望你原谅她。”
奇怪,他难过什么?该难过的人不应该是我才是吗?
原谅?我为何要做出这种让别人舒坦让自己难受的举动。
一想到几年前这对母子对我做的事,我的心早就凉透了,冷冰冰,硬邦邦的。“我听说贵府太夫人要死了,所以过来瞅瞅,也让我心里痛快痛快。”
方府的下人们齐齐变了脸色。
“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们。”男子蹙着眉道,“我也便罢了,可是娘心里为了这事对你一直内疚,都害了病。大夫说她也没几日了,你就去好好哄哄她,做一做尽子女的最后一份孝心不成么?就算哥哥求求你了。”
男人说着挣扎着就要向我跪下,周围仆从连忙惊慌着扶着他:“大爷,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不好,快起来,快起来。”
认识我的老家人一边搀扶着他,一遍泪眼朦胧的望着我说道:“二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啊。”
我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道:“算了吧。她要死了是坏事做多了遭报应的,想我想的?愧疚的?你搞笑吧。方评,你别拿这一套来道德绑架我,什么女儿不女儿的。我生重病卧病在床的时候她怎么没想到我是她的女儿?她拿着我的血往你身体里灌全然不顾我死活的时候可记得起我是她女儿?你可真是孝子啊,你让我去看她?你也不怕我把她给气死。你瞧着吧,她现在见到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呢,我怎么就在最后一秒给逃了呢?我怎么就没救好她的好儿子呢?什么惦记送礼,要不是我师父拦着,恐怕她早就冲向峨眉山把我剥皮抽筋了吧?”
方评眼中尽是痛色,“对不起青瑶,可是母亲她现在改了,她真的全改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女声插了进来,“那个小贱人还有脸回来?”这声音明显嘶哑底气不足,但却是来人用力喊叫出来的,听着像是有力,实则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方评面色惨白,眉眼里都是失望。我则勾起嘴唇,讽刺一笑。
老太太虽然讲究有十年未见,可是还是那么强势。她狠狠的盯着我,道:“你还有脸回来?”
我笑的十分灿烂,“我可没打算回来,是你儿子求我来的。”
老太太一听,冷哼一声:“我儿子自然懂事孝顺,知道关怀他人。不像有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养她那么大,连救自己的哥哥也不愿意。”
我脸色一暗。
方评连忙打圆场,拉住老太太说道:“娘,别在说了。妹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您快别说这些话了。”
“谁想回来!”
“她也想回来?”
我与老婆子异口同声。老婆子盯着我道:“哼,算了,我儿仁慈。你想回来也行,必须向我磕头认错,而且再次进行换血之事。”
丁敏君虽然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但大约也明白这老婆子对我不怀好意,立刻大声说道:“好个无理无知的丑老太婆,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竟敢如此放肆!若不是我美丽漂亮的师父宽宏大量,不与你这无知妇人计较,你现在焉有命哉?你还不快快向我师父赔罪!”
贝锦仪虽然不说话,但也紧紧握住了剑,像是保护我的架势。
刚才受的这么多委屈我都没有落泪,可是现在她俩的举动,却瞬间让我湿了眼眶。
我都懒得看老太婆,更不愿在此地多带片刻,只能转过头盯着方评,“看来贵府老夫人气色很好,我也不打扰了。”说完,我也不理睬方评挽留的目光大步离去。
带着她俩走到城镇口,我只觉得身心疲惫。“不走了,我们雇辆马车吧。”我说。
我们再集市上挑了一个老实的汉子,让他载我们回峨眉山上去。
我与这二人的关系是我一直不愿去想的,这是我心口一直未能愈合的伤口,一触便痛。
是方文氏将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一出生,我便知道我不是她所期待的那个孩子。
方文氏不是个好人,这点,方府的人都知道。她给方老爷的没房姬妾都下了绝育药。许真是坏事做多了,她辛苦的怀了第一胎,生下个小子,却先天有不足之症。她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便知怀了。
方家不是什么书香世家,方老爷是武林中人,现在的地位全是他一拳一拳打出来的,他要的不是嫡子,而是身强体壮的继承人。
方文氏不甘心,所以又怀了一胎。这一胎,便是我了。
她是个小心而又谨慎的人,连连找了九个算命的,每个都说她这一胎还是儿子。可惜,生出来一瞧,却发觉是个女娃。而且,我的出生也让她吃了大苦头。
——她这辈子再也不能生了。
老爷子是明显不满意身体虚弱的方评的,但是她怎么能把方家家产拱手让给其他人?于是她一咬牙,索性给老爷子也下了绝育药,一了百了。
或许真是苍天有眼吧,报应立刻就来到了她的儿子身上。
我记得那是冬天,我与方评正在一起玩耍。一个被她设计的姨娘心生仇恨,将我与方评齐齐推入河里,那真是刺骨的冷。
我缠绵病榻,可是方评的情况比我更不好,他要死了。所有大夫都说不中用了,他体质本就阴寒阳虚。为此,她彻夜不眠的在方评面前守候。而我,也窝在自己的小屋里,冷的牙齿上下颤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忘记了我。
她或许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在外面布告悬赏。只要能医好她儿子,给多少钱都行。这时一个游方术士来了,他给了一个偏方:如果用亲近之人的血与方评的血相换,也许能救回方评一命。可是,那个与方评换血的人,自然也就活不了了。
她一听,喜极而泣,连连点头答应,并让这个郎中立即准备换血。
而我,就是这个倒霉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