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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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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君山是洞庭湖中一处孤岛,虽有十二峰却高不过数十丈,地势似蛟龙卧水,张口向南,两边钳形山嘴,岩壁拱护,如龙张开的上下腭。码头由青石垒成,一边是礁石,一侧是白沙,前面是生机盎然的翠色,掩映着蜿蜒的小径。头顶是参差的修竹抖起的一片浓郁的青纱,细细碎碎的响,隐隐有水气聚散,连阳光都敛了锋芒。
纵使这情境有千般的好,若留不住目光,又如何留得下脚步?
脚下是卵石小径,走的快了,有些硌脚,往前一望,伸到了林子深处。公孙策紧随着庞统脚步,恨不得他走得在快些,何暇顾及眼前这深深浅浅的绿。
行不多时,但见苍翠两侧退开,视野开阔,掩映几进竹楼,高低不齐,倚山而建,山势左高右低,好似蜷于山的怀中,一弯碧水将其懒懒环绕。
其湖中之湖名曰:鉴心
公孙策心中叹道:好一个宁静悠闲的地方。
目光随着湖岸延伸,一条原木小径傍着山脚上沿,也不见有院门篱笆,两折竹梯之后就是房门,公孙策与展昭便赶在了庞统前面,脚才踏着楼前青草,左右窜出两道人影来,挡了去路,展昭一惊,右手按剑,那两人却朝他身后单膝下拜,口中称:“将军。”
庞统将手一挥:“下去吧。”
手印在竹扉之上,纤尘不染,吱呀的声响,略显沉重,穿越几重门廊,撩起几层幔帐,窗前圆肚阔口的玉瓶中有花向阳。
他安静的躺在轻纱之后,只盖了一张凉被,呼吸都是轻轻浅浅的,脸上还留着伤的痕迹,削瘦了不少,显得更黑了。
但是,他是包拯。
他还在呼吸。
公孙策慌忙坐到床弦,双手轻颤着翻起包拯手腕,四指搭上,脉象平和,只是薄弱,却是清清楚楚的震动指尖。
展昭蹲在床边,轻声叫道:“包大哥,包大哥?”
包拯却全无反映,不禁抬头看向公孙策,碰碰他胳膊,急急问:“公孙大哥,包大哥怎么样了?”
“展昭,真的是他,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公孙策反而紧紧拽住展昭的手臂,脸上掩不住的激动,可眼中却是晶莹,蹙着秀眉,瞪着眀目,咬着嘴角,说不清是哭还是笑。
何时见过这等动情的悲喜之色。
庞统适时的别开眼光,再不看他,落在地上阳光斑斑的剪影,只一秒,就转身离去,连房门也未带上。
不知是受他感染,展昭也带了些哽咽之音,握住他手掌:“对,对,包大哥还活着。”
随即又问道:“包大哥他还好吧,大白天的睡觉,怎么都叫不醒的。”
“他还有些虚弱,没有什么大问题。”公孙策欣慰一笑,将另一只手也搭上,四只手紧紧握再一起,展昭随即笑逐颜开,好像当年一样,不同的只是当年还有包拯的一双。
目光一扫,却不见了庞统踪影,暗忖:他救了包拯?
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愧疚的情绪,只想要找到他,跟他道个谢。
公孙策将包拯的手放回被子里,细细给他掖好被角,抬眼又瞧见他的黑脸,比方才瞧的真切,见他眼圈都凹了一圈进去,想也没少吃苦,心中一酸,伸手想要拂上他脸颊。
“哐当”一声响,惊的公孙策手掌一抖,收了回来,三人朝门外一看,一个素衣人,蒙着面纱,一张脸就露出两眼睛,就体形来看,是个女子。
扣翻的托盘,碎了一地的白瓷,褐色的汤药溅了她满袍都是,涩涩的药味飘满了房间。
她也许便是日夜照顾包拯的人,必是突然见到几人,惊吓之余才洒了药汤,公孙策上前要赔罪,却被展昭拉住,也难怪展昭生疑,这女子裹着素袍,罩着面纱,若说是这里的下人,着实不像。
公孙策不以为意,不动声色的在展昭手背上轻拍两下,走到女子面前,说道:“这位姑娘...”
那女子猛然的瞪圆了双眼,抓扯着公孙策衣裳,死命往门外推,口中乱嚷:“滚出去!滚出去!”
展昭见那女子发难,一记手刀就要落下,却听她叫唤,声音很是熟悉,变劈为抓,将她拉离公孙策身边。
“展昭!别...”公孙策怕展昭手重,赶紧上前来拉。
“公孙大哥,她的声音好熟悉啊。”
从公孙策疑惑的眼神看来,他也有相同的问题,偏着头去看那女子:“姑娘...”,冷不防,她回过头与公孙策对视,大眼睛里装满了泪水和怨恨。
公孙策心中一凛,这双眼睛。
“小蛮!!”
“小蛮姐!”
展策二人满脸惊讶的同时叫了出来。
女子使劲的摇头,口中喃喃道:“我不是,我不是。”说了几句,就朝包拯床前跑去,展开双手,挡在床前,喊道:“你们谁也不准带走他,不准,不准。”泪水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
“小蛮,我们...”公孙策一时语塞,自己难道不是来带他走的吗?
“一年前,你把他从风月楼带走,让他在生死关打了一个来回,半年了,才算捡回了一条命,你还要这样做吗?枉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公孙策好似被打了兜心一拳,堵得说不出话来。
“小蛮姐,这怎么能怪公孙大哥,若不是你与皇上...唉,算了,我不说了。”展昭挠挠脑袋蹙眉看看公孙策,又看看小蛮,小狸踩他一下脚: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是我!是我对不起他!现在我想弥补!可以吗?不可以吗?”(已经被我写疯了)
万料不到,本是准皇后的小蛮居然会在这里,更料不到,原来这是她一直在照顾病重的包拯。
这半年,包拯最需要人照顾的半年,陪在他身边的是小蛮,而不是公孙策,惊讶之余胸中居然溢出酸涩。
小蛮,人如其名,野蛮任性,连嗓门都比一般女子大些,此刻却哭的梨花带泪,泣不成声,身子更是抖得摇摇欲坠。
何人能不动容?
“小蛮..”公孙策试着上前一步。
小蛮却像触了电一般,厉声道:“别过来!”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闪了进来,带起耳边一丝风,见庞统已经稳稳立在小蛮身边,握住她双肩:“小蛮姑娘,冷静点,冷静点!”
小蛮一见庞统,更加的怒不可遏:“庞统,你这个骗子,你说任何人都不会找不到这里的,你说可以让我们一直住在这里的。”
庞统眉头一紧,手上加了一把力道,妄图稳定她情绪:“冷静一点!”
“骗子!骗子!我早该知道的,你巴望着包拯死呢!你们为什么都不肯放过他?”小蛮拼命扭动着身体,要摆脱庞统钳制,双手双脚也不闲着在庞统胸前又打又抓。
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庞统无奈,只好一掌打晕了她,这时才听见屋外鸟叫的正欢畅,小蛮终于安静的伏于庞统胸前,挂着的泪水全蹭在了庞统衣上,将她打横抱起,说道:“我送她回房休息,洒了的药,一会着人送来。”
目送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公孙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续而转向躺在床上的包拯,那么吵,他依然没有醒转,只是嘴唇翦合,吐出些破碎的单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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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药果然送来了,公孙策放到鼻端一嗅,固本培源的汤药。
送药的人说:包公子下午吃了安眠的药,恐怕得明天才会醒,少时会送些薄粥来。
展昭将包拯的身子抬起,靠在自己胸前,公孙策用勺子舀了刚刚铺满勺底的一点药汤,送到包拯唇前,不想刚刚将勺一倾,药汤就顺着两边唇角淌下。
公孙策不由的皱眉,赶紧拿了手帕擦拭干净。
“公孙大哥,这怎么喂得进去啊?”展昭身子坐的斜些,好让包拯身子平一点。见公孙策将勺尖在药里一点,带出几滴药汁,小心的洒在包拯唇缝上,缓缓下浸,直到那条饱满的水路干涸,又在洒上几滴。
如此反复。
展昭喜道:“这下可算是吃进去了。”
在一看公孙策碗里的药:“只是,这碗药得喂到什么时候?”
公孙策白他一眼:“一会还要喂粥呢。”
小狸趁机敲了一下展昭脑袋:“包大哥对你不错的,公孙大哥都没喊累。”
“对,人家小狸都比你懂事。”
“哎哟,冤枉啊,我那里有叫累,我只是感慨一下嘛。”展昭无奈的看着二人。
见公孙策脸上还挂着点笑容,却无半点笑意。
这喂药,得喂到什么时候。
一碗药有多少滴,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
从早到晚,几碗药,几碗粥,小蛮,你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
心中止不住的酸楚,直冲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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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湖风清凉,月映上湖色幽蓝,如沧海遗珠。湖邀来皓白月色,波光潋滟。
这岸称乌龙尾。
有一人影,跨步拉弓,弦上依然是轻叶一片。
弓满,那凤凰舒展双翼,朝天亢鸣,又岂是十步百步衡量得来的。
轻软的叶也竟然能发出金属破风的声响,噗的一声没入礁石之内,留下狭长的缺口。
庞统抚弓沉吟:这无疑是一把神兵利器,可是,若说它有抵万夫的本事,却是言过其实了,就是它一箭能射穿一千人的脑袋,又怎么会有一千人乖乖的站成一排呢?或者有另一种可能...
“将军”身后一声叫唤打断思路。
“嗯?”
“莫闲到了。”
庞统回过头去,见黑衣人匆匆而来朝他跪拜,将他拉起,道:“说过多少次了,我再不是将军了,这繁文缛节能免则免。”
“莫闲相信总有一天,将军能再回战场。”
“这战场有什么好的。”庞统微微一笑,仍然看着手里的弈王弓。“听说你上次伤的不轻啊?”
说到伤,莫闲便问道:“将军上次不是也伤了肩膀吗?现在可好了?”
“皮肉之伤,早就好了。”
另一个黑衣人与莫闲对望一眼,上前一步,说道:“将军...”话出口,又迟疑了。
庞统奇怪的看着他:“你有什么话就说罢?”
“属下...”黑衣人有顿一顿:“属下,想请两天假。”
“哦?所为何事?”
“属下...”黑衣人说了两个字又好像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莫闲终究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说道:“将军,大哥是要给我娶嫂子了,所以才向您请假。”
庞统扭头过来,淡淡的看着黑衣人,看得他脊背直冒汗,头埋的更低。
“哈哈哈哈.....我说莫逸啊,这婚嫁之事有那么难启齿吗?”庞统拍拍莫逸的肩膀道:“你们两兄弟一直是我的左右手,飞云骑中的翘楚,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若不是我有事在身定要去喝喜酒的。”
“你也不用那么快回来,我这边有莫闲他们在,足够了。”
“属下惭愧。”
“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我在各地的宅院,你若看上那座就去跟管家说。”
“属下不敢。”莫逸扑通的跪了下去。
“没什么敢不敢的,这是命令。”
莫逸抬头看这位赋闲的将军,昔日叱喳风云的气势丝毫不损,不由的好似此刻在领命进攻辽军大营一般,便铿锵有力的回道:“属下得令。”
庞统将手中神弓交与莫逸:“顺便回去京城一趟,把这个给我爹爹,多带几个兄弟,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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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路过包拯屋后的几间屋子,闻到一股药草的味道,朝里看去,好似是存药的地方,心想:包大娘给的药丸早前许多天就吃完了,一直忘记抓药做了,现在无事,材料现成。
四处瞧瞧,想找个管家什么的说一声,不过这竹楼看上去不大,却是房间众多,前后一个人影都没有,心中转念一想:这许多天都没吃药了,也不觉得怎么,兴许是到了夏天,不药而愈了罢。
伸出两只胳膊,抬到眼前,左右看看,心中又想:其实我身体挺好的,那里有他们说的那么弱。
想到这里,不禁笑起来,自己跟自己叨咕些什么呢,转身要走。
“公孙大哥。”
公孙策转过头去,见一女子提着灯笼,站在拐角:“小蛮。”
“公孙大哥,下午的事失礼了。”
“没什么。”为了不让她尴尬,公孙策朝她笑着摇摇头。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公孙策点点头:“你贵为郡主,又是准皇后,可是自那次以后,你却在一直呆在这里,而外界却没有郡主失踪消息。”
“我算是个什么郡主啊,我只是皇帝手上的一颗棋子。”
公孙策见她眼中又有了泪光,便只好低头不语。
“公孙大哥你真的相信,皇上会立我为后吗?”
公孙策眼眉一动,心思一阵回转,才讷讷答到:“皇上与郡主青梅竹马,郡主又...”
“青梅竹马,接下来是不是两小无猜?”
“我...”皇帝的事情,又怎么可以乱说。
“两小是真,无猜却是假,为忘了我的身份,是周朝最后一个皇帝的孙女。当年太祖建宋,由七岁的孩童手中夺来的天下。”
“小蛮,不能对先帝不敬。”
小蛮呵呵一笑,并不买帐:“孤儿寡母的,要存下柴氏这一条血脉是何等艰难,爷爷谨言慎行,与世无争才得一隅安身,皇帝当然喜欢到郑王府做客,因为这里没有人跟他争,没有那些眀的暗漩涡。可是,公孙大哥,这种喜欢跟爱是相同的意思吗?”
公孙策面色有些无奈:“皇族的婚姻,不一定要有爱。”
“对,不一定要有爱,可是祖先教导:睡塌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好不容易从柴家人手里得来的天下,岂容我这个柴家的后代混淆了血脉,即使皇帝同意,那些整天只会诟病他人的大臣们同意吗?”
“这...”
“我如果不是对这点认识的清楚,又怎么会对大包用了真情。”
公孙策心中不由的震了一震。
“皇帝处境堪忧,朝政都把持在庞太师手上,他便找到了我,说我是值得他信任的人,信任得可以全然不顾我的安危。”
小蛮神色凄凉,泪水滑了下来:“最傻的就是大包了,我宁愿放弃一段感情,也不愿他有事,我宁愿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皇宫,想他,念他,也要他好好的活着,可是他偏偏...偏偏...要什么真相,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公孙策摇头轻笑:“这就是包拯,如果他不要真相了,还是包拯吗?”
“要真相,无畏的,不知变通的,才是大包。”小蛮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当年那个野蛮的女孩,忽然的一现,又湮灭了。
“我记得,大包坠崖的那天,你回去皇宫了,后来怎么会...”
“公孙大哥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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