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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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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翌日,元德一大早便来寻公孙策,说是夫人似乎恍惚得厉害,怕是真撞坏了头。满心的担忧溢于言表,也不忘给公孙策作揖赔不是,说是一早打扰,甚是失礼。
“真是难得元大人对夫人深情一片。”公孙策心中感念,此刻元德脸上神情,似乎在某人脸上隐约见过,只是隐约而已。
或者是担心,但不够;或者是他太会隐藏。
想起昨日,抬腿踢他那一脚,好像实在是过分了,公孙策脸上微红,幸好元德大步朝前,并未注意。
忽见有小丫头,拎着食盒低眉顺眼的走过来,对元德道:“老爷,奴婢早晨去南苑送食打扫,发现庞公子主仆三人并未回去过。”
“额,知道了。”元德一摸下巴,侧头对公孙策道:“这庞家少爷,行事真当古怪,突然的来,又突然的去。”
只是他未注意到公孙策惊讶中带着苍白的脸色,心中陡然一阵空虚,他不动声色的伸手扶墙。
我说不要再见,你居然就这样离开?
所谓的情,叫人如何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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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位夫人除了虚弱并无其他问题,公孙策却道是药三分毒,最好是慢慢调养,不肯下药。
桑矜春见他走远了,便用最清醒的表情的道:“相公,我真的见到爹了,你要相信我!”
“夫人,你在说什么?你清醒一点,老岳丈已经死了!”
“我知道,所以我见到的是父亲的灵魂啊!”桑矜春拽着元德的袖子,两眼巴巴的道:“那白色的影子,便是爹爹,我敢肯定的,定是他听到了我的呼唤才来见我的。”
“白色的影子?”元德眼神一聚,皱起眉头。
“他无声无息的就到了我面前,我傻了,心砰砰乱跳,然后他一推...”
“什么?”元德抓住桑矜春的肩膀,大声喝道:“是‘祂’推你的?”
桑矜春连忙摆手道:“不,不,爹怎么能伤害我呢?定然是门外年轻人的吵闹声惊了他,他才慌了,慌不则路!”
元德暗暗咬牙,柔声道:“夫人,我知道你思念父亲,但是也请你相信我,你看到得只是幻觉而已,岳父大人已经往西天极乐去了,怎么还能留恋这人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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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矜春头上依然裹着纱布,独个跪在父亲的牌位前,将手中的念珠一轮一轮的拨。
这已经是第三日午间,一天里的多数时间,她都呆在这里,虔诚而单纯的希望父亲能出来再见她一次。
桑荣一生忙于仕途,桑矜春对他的记忆似乎是从孩提时代,一跃而到了成家立业,其间的空白恐怕谁都无法弥补,看不见的隔阂,存在于父女的每一次交流中。
她对桑荣极为尊敬,礼数周全,只是始终没有父女那种血液中自然存在的亲热,桑荣每次也只能暗暗叹气而已。
如今才明白,爹爹眼中的黯然,如今才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
她默默的念着,期望能做一些弥补。
窗外有人大喇喇的走过,带起一阵潮湿的酒气,桑亦礼睁开酒熏红的眼,朝屋内一看,不屑的一扁嘴:这时候来装孝女了。
故意朝着院子大声吼道:“快热死人了,快准备澡桶,本少爷要沐浴!”
有丫头颤声道:“少爷,这水是给老夫人准备的,奴婢拎过去,就去给少爷准备...”
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丫头被桑亦礼一个巴掌,打到地上,嘴角都沁了血,手里的水桶滚了老远,刚接来的滚烫滚烫的泉水都泼在了自个身上,烫红了半条手臂,又溅出几点在桑亦礼的鞋面上。他便狠狠的一脚踹过去,醉醺醺的道:“你们心里除了夫人,小姐,哪里还有我这个少爷,你们给我看清楚了,这个家迟早是我来当!!!”
丫头只能半滚半爬,缩在墙角,忍住不敢哭,捂着脸颊。
闻声而至的桑矜春,闻到一股酒气,不禁皱眉头,见桑亦礼又要踢过去,便连忙道:“少爷要沐浴便沐浴了!还不快去准备!”
桑亦礼不削的回头一看,咧咧牙,拉拉领口,刚刚一动又出了一身的汗。
“是...是...是...!”丫头如蒙大赦,拎着湿淋淋的裙子,摸回水桶,嚼着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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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回来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早,包拯只能悻悻提前泡澡。
为了方便他能持续泡半个时辰,他的浴桶安放在了泉水管子下面,浴桶下也有专门的小孔排水,这样水就能一直不停的更新,便真如在森林里一般。
包拯歪着头,心中默:还好,今天的水,比起前几日凉些。
泡在水里的皮肤有种刺痒的感觉,包拯毫不在意的伸手一抓,这一抓不打紧,那痒便分身长了脚似的,窜了别处,包拯一瘪嘴,指着痒得地方一阵挠,挠不到的地方就对着泉水冲,弄了好一会才消停下来。却把水弄的满地都是,外面的有下人还道这么大个人,还玩水来着,都暗笑不语。
公孙策扎下第一针,回头去取针,包拯只觉得背上有窜出一阵痒来,反手去挠,挠不到,正想开口让公孙帮个手,谁知臂上一阵痛,公孙策一针扎下,才惊觉错了穴位,包拯的臂上立刻肿了一块。
“呜,好痛!”包拯连忙抱着自己的手臂,委屈的看着公孙策握针的手微微发抖。
这是怎么了?
这一针简直错到离谱。
硬生生在心里落下痛来,思绪翻涌如潮,将掩藏得最深情绪都赤裸裸的展现在自己眼前。
眼前晃动的影子,都是他。
如此便是相思了?
男人居然会真心爱上男人吗?
到底心里藏了多少不为自己所知,多少不为自己所耻的感情,或者就如他所说这只是自欺欺人。
只是,怎样都好,他却已经离开了,三天了,毫无音讯。
这个恶劣的男人,居然把自己当猴耍吗?轻易的施舍,又轻易的转身。
包拯清晰的看到公孙策眼中累积起更多的委屈,他将银针狠狠的拍在桌上:“你...你干嘛一直动来动去!!”
话音才落,他便就拂袖而去,如此恍惚的状态,实在不能再继续。
“我...背上痒嘛!”包拯这句话也只有自己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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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从夜歌森林里吹来的风总是带着异样的凉,包拯坐在碧水塘边,看着院子里小蛮的背影,不时挠挠这里,挠挠那里。
有人披着披风站在他身后,略略一停,便走上前去与他比肩坐了。
包拯回头一看,公孙策正朝他微微笑,却还记得白天里他不讲理的样子,又偏过头去不理他,依然看着小蛮。
鼻端闻到一阵香气,包拯低头一看,见公孙策怀里居然揣着个纸袋子。
凭气味来判断,应该是....
“包子!”包拯一下笑逐颜开,伸手要拿,公孙策抬手就挡,将袋子放到身后:“你都不跟我说话,还想吃包子!”
包拯不答话,憋着劲就是要抢,公孙策却灵活异常,左藏右挡,就让包拯不如愿,包拯终于使出杀手锏,在公孙策腰间一咯吱,对方便笑软作一团,却不忘依然将包子高高举着,包拯朝前一蹦一拥,包子是抢到了,也把人拉倒了。
同样都是怀抱,同样都是肩膀,血肉做成的躯体,为什么会有那么不一样的感觉。
包拯时不时会给公孙策一个拥抱,对此他不觉异样,泰然处之,反感亲密,大概是总是能从他黝黑皮肤上闻到阳光的味道,
而庞统那种霸道的力道,让人觉得窒息战栗,他衣衫上都被下人仔细的熏过香,可丝毫不能阻挡那具火热的身体上散发出的强烈的男子气息,一股一股都直冲脑门。
他说我对包拯有异样的感情,过去?有吗?
可此刻,我确定了那简直是胡说八道。如果是,我还能如此坦然的跟他打闹到一起?
包拯抢到包子,满意的爬起来,重新坐回塘边。
公孙策拉过他的手,仔细的看,肿起的地方还没消下去。
“小蛮跟从前一样漂亮是吗?”公孙策顺着他眼光看过去,又回眼看着包拯。
包拯摇摇头:“我总觉得她不是从前的小蛮。”
“为什么?”公孙颇感意外。
“小蛮很霸道很刁蛮,她却很温柔,很会照顾人。”
从前?当包拯坦然的说起从前二字,他却觉得心头一跳:“包拯,你还记得从前....”
包拯的眼里闪过不可思议的自信:“你知道吗?她是为了我而改变的,她对我好,为我做的,我都知道,什么错误都足以弥补了。”
若一个人肯为你连自我都彻彻底底的改变,还有什么是不可相信,不可接受,不可原谅的。
公孙策泛着晶晶亮的眼睛,盯着包拯,有时他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个书呆子,很多事还不如这半傻的包拯看得清楚,随即心中一清,堂堂男子汉又有什么需要耿耿于怀,揪心不下,要来的,要竭的,挡都挡不住。
便换过一张戏谑的脸:“她可是准皇后,你...敢娶她吗?”
包拯一下便激动起来:“当然,就算皇上反对,全天下的人都反对,我也要与她在一起。”
本是一句玩笑,公孙策却呆呆的拍拍包拯肩膀:“好,包拯,你很好。”
突闻得院墙后传来古琴之声,便听人唱道:
火树花红桥愿流星一瞬跨银河
花漫烂香袅绕难忘怀那时笑颜
曾以为情最苦莫过于
伤别离却难料眼眸里
渐疏离笑语竭再不见 把酒对月
我欲歌狂舞可笑叹情易变回首枉然都枉然
恨将红尘拨乱
且怜惜有情人浮世难求真情金不换
若得一人俗规尘琐万般难皆作挥袖
不奢求朝朝暮暮但愿能生生世世
清浅池塘侧不羡鸳鸯双双飞
言辞婉转,曲调悲切,却又不乏男儿铿锵,一曲罢了,公孙策不禁动心动容。
‘且怜惜有情人’
‘若得一人俗规尘琐万般难皆作挥袖’
字字句句都扣在心里。
却见那人站起朝他一拱手作揖,道:“公孙大人好,包公子好?”
公孙策恍然间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别处院落,连忙作揖赔礼:“扰了先生雅兴,实在不该!”
“小的夜来无事,刚巧听见包公子说话,想起些陈年旧事,感慨一下,岂敢说雅。”那人从小台上起身,恭恭敬敬又还了一礼:“公孙大人睿智聪颖,才名远扬,只是这书读多了,也未免被缚。”
公孙策莫明被说,自然不能甘心:“先生何处此言?”
“学道德文章,作谦谦君子,遵礼仪法度,大人都堪称楷模,却独独少了真性情,不敢爱,不敢恨。”
“你....”
那人拾起方巾顺着琴延轻轻擦拭:“一份真情摆在眼前,却不懂珍惜,拘于什么礼道,您的眼睛不如这位包公子来的清亮。”
被无端说教的气恼,全被脑中轰然的声响代替,这么说,那天,他看见了?
一直不能否认,却难以承认,他的吻,无法让自己讨厌,甚至在唇齿交合的瞬间,从身体深处流淌出的甘美的泉,让四肢百骸都无限舒展开来。
他甚至有反手抱住他的冲动,而终究被脑中那些无形的枷锁栲栳了。
他的笑,他的目光,他的气息,他的吻,以灭顶之势袭来,将他这一叶挣扎的小舟,瞬间覆灭了。
不曾堕落沦陷爱,不曾锥心刺骨痛,如何识得情之面目。
情之妖娆,让人不敢逼近,又不舍离去,终在进退两难挣扎无力之际,被其轻易吞没。
心中如经过一场战争,公孙策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再抬眼看时,只见包拯疑惑的眼神,而那抚琴的人早已不见了。
“说的好,真性情!”他大笑一声:“真性情,便真性情,我公孙策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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