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洺周崇光]光》岸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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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力马扎罗。崇光像念咒语一般重复了一句。他倚在床头，把指环擎到灯下，仰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在暖色的灯里，黑暗的边缘，发出了另一个时空的光。
　　我解释说，它在当地土著语里的释义是——
　　光明之山。崇光说。
　　对，就像你的名字。我说。
　　原来最温暖，最明亮的颜色，是黑色啊。崇光像在自言自语。
　　然后他把指环，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比了比，他的手也瘦了，指环戴上去，还留下了一点空隙，他把它递到我面前说，有点大，不合适，还给你吧，哥。
　　崇光不肯抬头看我，但是我看到他在笑，有点故意，有点喜悦，还有点小小的狡黠，和骄矜。大多数时候，崇光的情绪就是清楚地写在脸上的，我从未见过我弟弟这么复杂，不可捉摸的表情。
　　一想到你被你弟弟拒绝的样子，就好期待。那个石匠送我到机场的时候，这样对我说。他用当地人送他的一块，稀有的坦桑尼亚白银矿石，打了一条颈饰，临别时赠予我，并祝福了我。他说你弟弟要是不肯戴在手上，你就把它挂在他的脖子上。
　　直到今天，我才忽然觉得，我的高中同学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我接过崇光手里的指环，从盛指环的盒子下层取出了那条银饰，把指环穿在上面，亲手把它戴在崇光的脖子上，在他的颈后扣好。然后我捧着崇光消瘦的小脸，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崇光的手臂缠上来，他扬起头认真回应我。他的吻，像暖玉一样，清甘，而又温润，不像十七岁时那样青涩。真不可思议，我的崇光，已经长大成人了。
　　吻了一会，我们抵着额头，等待彼此的喘息平静了。然后崇光凑上来，试着主动吻我，他对这样的关系，既新奇，又害怕。这个吻很浅，我加深了它，崇光想躲，我捉住他的下巴，像确认归属品一样，又郑重其事地吻了吻，才放过他。
　　远处的平安烟火，在夜空里安静地开和落。崇光坐在床边，枕着我的肩头，看着窗外，房间里的灯关了，当烟火的明暗打在他脸上，他抬手，摩挲着颈间的指环对我说，哥，我会把它带到坟墓里去，这样就不怕黑，也不怕冷了。
　　我搂着他的肩，没说什么。
　　崇光说，哥，我放弃了手术，你还生我气吗？
　　你做什么，哥都不生气。我说。
　　崇光沉默了一会。
　　那，如果，我对你说了谎呢？崇光说。
　　有什么我一直忽略的，或者也许注意到了，但来不及多想的，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近在咫尺，我的心里陡然泛起了一阵凉意。
　　我抓住崇光的双肩，语气无法控制地冰冷下去，我问他，有人威胁你对不对？是我父亲，对不对？
　　我太用力，弄疼了崇光，他本能地想挣开。他说，没人威胁我。声音里有一丝痛楚。
　　我的手放开了他，但目光并没有，我在等他的回答，像等着一个可怕的敌人降临。
　　妈来找过我。崇光说。
　　我全身彻底冰冷了。
　　崇光伸出手，他的手指落在我的眉心，小心地抚过我皱起的眉头。
　　妈说，爸的公司，也就是以后哥的公司，有……什么来着，我不在了，哥就可以用我的名字，把它转移出去，我也没听懂，爸找过你了，你懂的。哥。
　　他像个认错的孩子，说完了，才敢抬头看我。我知道，他不是没听懂，只是不想提起。
　　我从没遇到过这么残忍的事。
　　崇光和母亲并不亲，他小时候，一个月见不到她几次，也不想念。她和父亲出了国，倒是经常寄回各种礼物，崇光几乎拆都不拆开就封存了。
　　但那毕竟是崇光的亲生母亲。崇光当时应该很伤心。我竟然一无所知。
　　我说的话都不听，别人说的话没听懂就答应？我说出了责备的话。
　　崇光很不平，他说哥，你不是说不生气吗？
　　那天夜里，我和崇光背对着背躺在床上，都睡不着，但不说话。
　　我没生崇光的气。我想也许，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那么在乎他，他那么在乎我，可是每当最危险的时候，我们都是各自为战，从来没有站在一起。是这种在乎，把我们分开了。
　　我翻身，从崇光身后，慢慢抱住他。冷了吧。我说。
　　崇光摇了摇头，转身扑到我怀里，他说哥，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说的是上次，他胃疼的时候，咬在我肩上的伤。当时有血渗出来，周围还有淤青，但不到一星期，就没什么痕迹了。
　　我解开睡衣给他看，他打开床头灯，仔细端详。他的手指从我肩头缓缓摩挲过去，停在最后一处浅浅的伤疤上，不敢动了，好像还会疼似的。
　　崇光在我怀里躺下，脸颊贴着我的胸口，他说哥，伤过的地方，如果没留下痕迹的话，疼也忘得快些，你说是吗？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说，我不想哥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如果什么都没变的话，就不会觉得，我不在了。
　　他说，所以，你就按爸说的做吧，这样你的公司，就能像以前一样，你也能像以前一样。
　　崇光的手臂环着我的脖子，有一滴水，啪，落在他的胳膊上，他撑起身子，受到惊吓般看着我，他说，哥，你别哭。
　　我捧住崇光的脸，我想把他现在的样子好好记下来，但是眼泪像决堤一样涌出来，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说崇光，崇光，你怎么这么傻。
　　崇光就笑，他亲我的脸，他说哥，你就不傻吗？
　　崇光说，我也不喜欢爸，但是你别和他过不去，以后，他就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声音也在哽咽着，但他没有哭。我抱紧了他，除此之外，我知道，我再做不了什么。
　　结局一语不发地写好了。长夜即将过去，他期许中的每一个以后，都会如期来临。
　　周崇光，是我最亲爱的弟弟，他会离开我，一个人到遥远的地方去。
　　我再也不能，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