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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来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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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赵秋塘花了十来天才把宅子彻底打扫干净。灶房添了柴米油盐,院子里清了荒草,又请人理了压在房顶上的大树,这宅子越来越像样了。只是那断墙他却没修,依旧当大门使。
等他忙完,李婆婆果真来请他写书信。是给她娘家兄弟写的,说自己过的挺好,不用惦记,又说待到事了就回去了。具体是什么事了却没说,赵秋塘只依言写了下来。写完后李婆婆少不得夸赵秋塘两句,又把自家腌的咸菜送给他一些。
过了两天,又有邻里带着自家做的吃食上门请他写信。自此,袋子口住的书生可以替人写书信,不收银钱,只需带些吃食做酬礼的名声就传开了。虽是京城,但这里偏僻,读书人还是稀缺。几条街的都央赵秋塘代写书信。
这日赵秋塘生火做饭,打开米缸发觉米已少了大半,再看面缸竟已快见底。“怎吃的这么快!”赵秋塘惊呼。他搬来时是盛夏,如今未到中秋,一个人吃不多,粮食却在不知不觉间减少。
赵秋塘盘算着要再去买些米面,这才惊觉自己除了生母遗留的嫁妆和近几年偷攒的银两,再无别的财产。这不是坐山吃空吗,赵秋塘思忖着,得想个法子赚些银钱才好。
他这边精打细算,房顶上却有个人在懒洋洋的晒太阳。这正是那日大雨站在房顶的少年,此时他收了面上的戾气,更显得眉目如画,甚是好看。
他听到赵秋塘惊呼米面下去得快,桀桀偷笑道:“你一个人吃的是慢,加上我可就快喽。”
赵秋塘思来想去,他一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只有卖字画为生了。幸好因为当时父亲在世,读书方面未曾苛刻过他,他跟着书院里的先生认真学过作画。打定主意,饭后他就拿出自己要画画的用具,潜心静气开始作画。
房顶上那人见赵秋塘进了书房,跳下来就钻进了灶屋。也不知他念了个什么口诀,屋子里厨柜打开,锅碗自动跳起,一碗卤猪肉飞到了他手上。
那人也不使筷,用手抓起一块肉就塞到了嘴里。他满意地眯起眼睛:“味道不错。”等他吃饱喝足,赵秋塘的灶房里少了些食物后,又躺回房顶呼呼大睡。
这人一觉醒来,见赵秋塘还在作画,他计上心来,脚步轻盈地跳下房顶。整理整理衣衫,施施然来到了书房的窗户边上。
赵秋塘全神贯注只在作画,开始并未注意窗边有人。那人等了许久见赵秋塘仍未发现,有些赌气地趴在了窗沿上。赵秋塘发觉光线突地变暗,这才朝窗户看去。
却见一个年岁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趴在窗边。见赵秋塘看他,少年眉眼弯弯,笑容如花瓣初绽。赵秋塘一瞬间被恍了心神,他手下一动,毛笔却在自己衣衫上划了黑黑一道。
少年笑得更是得意,一撑窗跳了进来。赵秋塘面上一红,他结结巴巴道:“你是谁,怎么随便就进了别人家里。”
少年并不答话,他俯下身细细观看赵秋塘做的画。赵秋塘更是羞赧,就想收了这画。少年握住他手腕一拦,把画拿在了自己手里。赵秋塘气恼道:“你这人真是无礼,随便进来不说,还拿我的画。”
少年偏头看他,赵秋塘面上更红。少年放下画,嘻嘻笑道:“是我无礼了。这就给你赔罪。”说着施了一礼。
赵秋塘连忙还礼。少年又道:“我住在这附近,听人说你字写得好,心中仰慕才来看看。没想到你不仅字写的好,画做的也好。”
赵秋塘听了少年夸奖,气恼顿时烟消云散。他心中欢喜,却谦虚道:“哪里哪里,承蒙你夸赞。”只是他嘴角翘起,真实想法暴露无遗。
少年又在心中偷笑,面上却又正色夸了几句。他在字画上也颇有造诣,又言辞中肯,甚至提出不足之处。赵秋塘听了心中叹服。
两人聊开,一时竟忘记了时间。待到天黑屋里昏暗,才恍然发觉已过了许久。
少年眼珠一转,便要告辞。赵秋塘连忙拉住他衣袖,少年以为赵秋塘要挽留他,心中得意。却听赵秋塘道:“你我一见如故,聊了这大半天,却还未通过姓名呢。”
少年听不是挽留,心中腹诽道:怎么不留我吃饭。谁和你一见如故,我和你家吃的一见如故。
他心中腹诽,嘴上却正正经经答道:“我姓胡,名又名。还未取字。”
“名又名,有些拗口啊。胡又名?”赵秋塘问道。
胡又名点点头,心中却道你名字才拗口!我姓名的内涵尔等凡人才参详不透。又听赵秋塘喃喃道:“胡又名,听起来有些奇怪。”
胡又名刚要反驳,赵秋塘笑道:“想来你父母给你取这名字自有深意,外人无法理解。”胡又名心想你知道就好,面上笑容却更大。
赵秋塘见他笑容,面色又是一红,他拿出一个灯笼递给胡又名,送他出门道:“天黑拿着好照路。”他站在断墙处目送胡又名拐过墙角,这才转身回家。
殊不知胡又名这边刚拐过弯,那边就不见了身影。与此同时,赵秋塘后院的一间屋子门突地打开又关上。是胡又名幻化了身影又飞回赵秋塘的后院,速度比赵秋塘进家门还快。
赵秋塘回去就开始做晚饭。他做饭时习惯默背文章,这次背的文章上句背完,下句突然背不出了。赵秋塘拿勺子搅了搅正煮的粥,想了一会儿却还是想不起来。“还是去看看书吧。”他啪地把勺子扔锅里,胡乱压了压灶膛里的火就去了书房。
他翻开那篇文章,把那一段仔细读了几遍,又默背一遍,直到记熟才算满意。一抬头看见下午所做的画还在书桌上摊着。他拿起字画,想起下午胡又名的点评,不知怎得就红了脸。等回过神来想起锅里还煮着粥时已过了好一会儿。
“坏了!不知道熬干没有。”他急匆匆赶到灶房,一把掀开锅盖,却瞧见粥煮的正好。米汤剔亮,晶莹的大米煮的开花,香味扑鼻。“只是,感觉粥少了些。是熬的时间长了?”赵秋塘自言自语道。
房顶上的胡又名听到这句,笑弯了眼:“对啊对啊,是熬的时间长了。可不是我刚喝了一碗。”
赵秋塘从厨柜里拿出那碗卤猪肉,准备热热吃。刚一看到卤猪肉他就目瞪口呆,本来满满的一碗,如今只有半碗了。“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唉,你还得夸我好心给你留了半碗呢。本来我可是想吃完的。”胡又名舒舒服服地躺在房顶上,得意地晃着腿。
“不过,老是偷吃也不行。”他又皱起眉头:“得想个法子……”
第二天一大早,赵秋塘拿着画去寻店铺卖。只是出师不利,碰了一天的壁还未卖出去。
直到傍晚他才抱着画回家。拐过袋子口的弯时就看见他家断墙上似乎坐着一个人,此时天色已晚,他不敢确定,又向前走近些。
那人坐在墙头上,两脚随意地踢踏着,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赵秋塘不自禁笑道:“别坐那么高。那墙不结实,小心摔下来。”
那人听到赵秋塘声音,惊喜道:“你回来啦!”从高高的墙头上一跃而下。此人正是胡又名。
赵秋塘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扔了画卷就伸手去接。只是他伸手时,胡又名已经安稳落地。
胡又名笑嘻嘻道:“你放心,我可不是自夸,我身手好的很。”他捡起地上的画卷,打开看道:“这不是你昨天画的画吗?”
赵秋塘讪讪缩回手:“是的。”
胡又名见他情绪不高,疑惑地打量了他两眼。他略一思索知道了赵秋塘为何不开心。
“你今天拿去卖画了?”他问道。
赵秋塘羞惭道:“去了。想来是我水平不高,跑了一天也没卖出去。”
“这有什么!”胡又名满不在乎道:“京城地界这么大,以卖字画为生的书生多如牛毛。更有些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闲来无事也会写上画上几笔。你的画虽好,但并非出类拔萃。那些老板同水平的见的多了自然不会在乎。你要想画好,让那些眼毒之人一见就啧啧称奇,还要下大功夫呢。”
赵秋塘听了这话神色更是黯淡,却听胡又名又道:“你跑了一天就真的白跑了吗?你以前去书坊画斋从未注意过那些书生是如何和老板周旋的吧。今天去就没有收获吗?去了一次就灰心丧气?一家不收,就去第二家,不行再去别家。大书坊不收就去小书坊,总有收的吧。”他又皱眉道:“今日你只拿了一幅画。你可以再多写几幅,多画几幅。总有一幅会卖出去吧。这么气馁做什么。”
赵秋塘沉默了一会儿道:“胡兄所言正是。只是我气馁并非是画没卖出去,处处碰壁。而是昨日听了胡兄的夸赞就以为自己画的就是顶好,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嗳,我昨天可没有瞎夸你,你画的确实好。只是好画很多,显不出你。你若要崭露头角还需更上一层楼哩。”胡又名摇头晃脑道:“而且我猜,你一定去的是京城有名望的几家大坊斋。明日你多拿些字画去那些小书坊,小画斋看看,结果定会不一样。”
赵秋塘忍不住笑道:“看你年纪和我一样大,怎么懂这么多。”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胡又名洋洋自得。
赵秋塘只笑不语。胡又名看他如此微笑,只觉得眼前的书生更加美味,也衬得他腹中更加饥饿。
他眼睛骨碌一转道:“我等了你半天,又说了这么多话。你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两人进了家门,胡又名大摇大摆往堂屋一坐,看着赵秋塘就说:“我又饿又渴。”
其行为颇显无赖,赵秋塘对他有好感,只觉得他刚才正正经经一番大道理讲下来,此时却如孩童般顽皮,如此反差更显得胡又名可亲可爱,他玩笑道:“那胡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做饭。”
胡又名却坐不住,跟着赵秋塘到了厨房,一路问道:“你要做什么饭?”
“先煮点儿白粥吧。”
“又是白粥,天天喝你不腻我可腻了。”胡又名抱怨道,他说出就觉失言,去看赵秋塘脸色。
赵秋塘却没在意,并未想这么多,只当他在家里也是白粥:“那我熬面稀饭。”
“这个上次喝过,换一个。”
赵秋塘道:“你家吃的倒和我家差不多。”
胡又名见他只是开玩笑,没有意识到就放心了。他大言不惭道:“谁家吃的不是这几样。”
赵秋塘说了两个都被否定,但他也只会做这些,当下脸皮薄道:“有人给你做就好,不许挑三拣四。”
胡又名嘻嘻一笑,面不改色撒谎道:“要不是我爹娘今天不在,我还不到你家蹭饭吃呢。”
“倒是我的荣幸了。”赵秋塘叹道。又道:“那我在粥里加点儿绿豆红豆可好?”
胡又名大为满意:“就这样吧。”
待到炒菜时,胡又名又说:“你菜园里种的不是有萝卜吗,怎么不炒萝卜?”那菜园是赵秋塘在后院开辟出来的。
赵秋塘道:“秋萝卜刚中,现在还没熟呢。”他见胡又名一脸失望,忍不住逗道:“你是属兔子的吗,喜欢吃萝卜。”
胡又名呲牙道:“我属狐狸的,专吃兔子。”他又在心里加了句,你就是我要吃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