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荒宅急雨 ...
-
门槛边长满了野草,遮了大半个门。门上的红漆惨淡,露出的门板长年累月的被风雨侵蚀,发黑变软了。门锁也不是铜锁,而是铁锁,赵秋塘拿钥匙试了两下却打不开,想来是被锈死了。
有细沫沫从他眼前飘过,赵秋塘抬头去看,发现横梁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窟窿眼,这是被虫蚁蛀的,风一吹木沫就落下来了。他打了个寒颤,不再看这些排列紧密的窟窿。赵秋塘在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但是这样的景象还是愤恨。
他努力想要压制住心中怒火,寻找别的法子进去。赵秋塘沿着墙走了几步,发现一段已经坍塌了一部分的院墙。他冷笑一声:看这院墙能不能彻底塌掉吧。他急步上前,用尽全力狠狠地跺了院墙一下。呼啦呼啦地有小石头落下,赵秋塘急忙后退。刚退了两步就轰隆一声巨响,眼前也起了厚厚的烟尘,这处墙彻底塌了。院墙老旧,果然经不起他那一脚狠踹。
院墙塌了,赵秋塘心里却更加悲凉。他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毒妇!”
原来这栋宅子已荒了十几年,是他的嫡母—赵家当家主母为了把他这个庶子赶出赵家,故意给他的。他生母本是个丫鬟,又早已去世,而父亲在两月前病逝,再没有人可给他撑腰。
幸而嫡母爱面子,注重好名声。赵秋塘亲娘还在的时候,嫡母就怕留下妒妇的名声,不敢做的太过分。如今他爹刚丧,嫡母也不敢提出分家,只是假惺惺地说赵秋塘要在孝期过去考举人。这是件大事,家里人多事多,为了不打扰他备考,她特意在斜口袋胡同给他留了一栋宅子,让他出去备考。实际上就是把赵秋塘赶出家门,自生自灭了。
至于嫡母为什么强调是斜口袋胡同,因为那里曾居住过前朝一位高官。嫡母说这是在勉力赵秋塘。赵秋塘却知道这只是碰巧罢了,被嫡母借用而已。只是这借用实在拙劣,那高官并没有好下场,党争中失败被流放北地,途中就病死了。
斜口袋胡同其实是一条由南向北的斜街,在北边到头时又向东一拐,拐成一个口袋形状。给赵秋塘的这栋宅子就在这袋子口,坐北朝南,倒是好方位。
这栋宅子是十几年前因为抵债给了赵老爷,之后没派人来管过,就这么荒了。赵家主母这一手做的漂亮,把赵秋塘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赶出去,不知内情的外人只会以为嫡母给了他一栋宅子,对他这个庶子还是有情有义的。知道内情的也不会管,毕竟是一栋宅院,一个丫鬟生的庶子也该知足了。
赵秋塘这一脚踹下去,头脑反而清醒了。嫡母这么做在他意料之中,这栋宅子会是什么样他也能想象的到。他只是不甘心被嫡母摆了一道。但如今他算是脱离了赵家和嫡母的掌控,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不得不说是好事一桩。虽然宅子破旧不堪,但好歹有落脚的地方。嫡母没有用更差劲的手段赶他出去,已算是运气好。他还有自己偷偷攒的几十两纹银,只要适应了,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赵秋塘站在这断墙处往院子里看。入目是一片杂乱疯长的野草,没有下脚的地方。野草的尽头是房屋,正屋旁边是耳房和东西两厢,后面似乎还有几间房子。大门都已经这样凄惨,可想而知屋子里会是怎样的情景。由这里还能看到后院种了许多杨树,枝繁叶茂。有的枝干甚至压到了房顶上,指不定哪天屋子就会被树干压塌。但确实是一处大宅院,只要料理好了,住着也会很舒服。赵秋塘这样想着,怒火早就熄灭,他开始思考这宅子该怎么修整。
他正想得入神,却听有人惊呼:“哎呀呀,这是怎么了?这墙怎么塌了!”
赵秋塘回头,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拄着拐杖的老妇人。那老妇人也看见了他,朝他慢慢走过来,边走边说:“老妇我在屋里就听到声音,出来一看原来是这墙塌了。小公子可是路过?没被这墙砸着吧。”
赵秋塘摇摇头,指指自己的行李:“我不是路过,我是这屋的主人,今天就搬来住了。”
老妇人这才看到赵秋塘放在大门处的行李,她惊诧道:“公子原来就是房主,这房子已荒了许多年了。”她扫了眼院中的情景,摇摇头道:“公子要住可要好好修整啊。”
赵秋塘点头道:“正是。”
老妇人摸摸拐杖:“想来公子还有许多事要忙,老身就不打扰了。公子快些收拾吧,莫耽误晚上休息。”
赵秋塘心中苦笑,赵家主母天刚亮就把他叫醒,让他带着行李出了赵家,给的理由正是去的早了好收拾屋子,不耽误晚上入住。但若是真的关心,又怎会连几天修房子的时间都不给,就急赶着他出来了呢。
那老妇人辞了赵秋塘往回走,刚走到拐角处,却看见有个女子急匆匆地向老妇人走去。那女子拉住老妇人的手说了些什么,老妇人回了几句。女子就朝赵秋塘看来。两人视线相对,赵秋塘无端觉得自己行径类似偷看,面上尴尬,略点了点头示意下就转开了视线。待他视线再转回来时,女子已经扶着老妇人拐过弯去了。
离的远,赵秋塘也未看清那女子什么模样,想来也不算太唐突。他把这事抛在脑后,开始准备进宅院收拾屋子。趁着清晨天气凉爽,能收拾出一间供晚上住也好。
院中野草萋萋,又正是盛夏。赵秋塘恐草丛中有蛇虫,他捡了跟树棍,站在断墙处,用树棍拨拉草丛。这正是打草惊蛇。他先带一包装有值钱东西的行李进去,一路上都用树棍开路。原以为没有蛇类,也会有别的东西,却没想到这草丛内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赵秋塘只当是已被刚才墙塌的巨响吓跑了。他心里对蛇还是有些惧怕的,没有自然是好的。
一路顺畅的来到主屋,只见堂屋上挂着把生锈的铁锁。赵秋塘心想着就用钥匙试试,不行就砸锁,大不了再把门跺开,却听咔嗒一声,锁打开了。
赵秋塘后退一步,用树枝缓缓推开堂屋门。他以为这门已有许久未打开,门框定会积满灰尘,却没想到门开后,没有一点儿灰尘落下。更令人惊诧的是,屋里地面上也没有灰尘,干干净净的。他走进堂屋,发现屋里味道闻着虽不太好,但并不是长年累月积攒的霉味儿土味儿,更像是几天没通风的味道。
走进堂屋内的套间,东屋是卧室。卧室里孤零零的只有一张木板硬床,连衣柜都没有。床上没有帘帐,但被褥齐全。一摸被褥,不潮湿也没发硬,反而很是柔软。赵秋塘心中更是犯疑,他走进西面套间。西屋是书房,只有书桌书柜。虽空荡荡的没有笔墨纸砚和书籍,但也没有灰尘。这三间房,看着像长久未住人吧,但屋内干干净净。特别是卧室的被褥,倒像是主人外出了几天。可你要说住人了,这屋里又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赵秋塘惦记着放在门外的行李,他出门把行李一趟趟的搬进屋。突地灵光一闪,恍然想到,或许是嫡母良心发现派人来收拾了。这么一想开,他心中豁然开朗。什么妖鬼怪神借住,他嘲笑自己着实胆小。
他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发现前院的各个房间,甚至连灶屋杂物间都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但后院却没有打扫,屋外杂草丛生,杨树的树叶积了厚厚一层;屋内潮湿发霉,这才是一副荒了十几年的景象。不过水井能看出是打扫修理过了。赵秋塘打水上来看了看,井水清洌,喝起来很凉爽。他对嫡母派来的下人好气又好笑,干活很会偷懒。
待赵秋塘把行李整理好已是正午,刚抱着带来的干粮啃了两口,就听见屋外有个老妇人在喊:“小公子在不在?”
赵秋塘想是早上遇见的老妇人,慌忙出去,一看果然是她。
老妇人站在断墙外,手里捧着一包裹地严严实实的东西。见赵秋塘走近就笑道:“我猜小公子刚来,做饭定是个问题。这是老身家里蒸的粗面馍馍,还望小公子不要嫌弃。”老妇人说着打开包裹,是高粱面和白面混蒸的馒头,还冒着热气。
赵秋塘连忙推辞:“我初来乍到,还未到婆婆家拜访,怎好先收您送的东西。”
“正是你刚来,开火做饭不方便,我才送馍馍过来。这也不是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莫要推辞,我老婆子不讲那些虚礼。”
赵秋塘只得收下,他感激道:“婆婆送来得及时,我正发愁干粮吃完吃什么呢。”
两人又谈了几句,赵秋塘得知老妇人就住在前面胡同拐弯处。她夫家姓李,早年守寡,只有个女儿在身边侍候。
李婆婆看赵秋塘眉清目秀,一副儒生打扮,笑道:“公子可有功名在身?”
赵秋塘红了脸,惭愧道:“小生虚长一十七,只考取了秀才。”
李婆婆摆摆手:“秀才已是很好,小公子年纪还小,正是奔前途的时候。”又道:“我老婆子若有书信,可就拜托小公子来写了。”
赵秋塘连忙答应,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李婆婆就告辞了。
赵秋塘回去又清了一下午的杂草。待到太阳快落下时,已清出一条道路来。吃了两个李婆婆送来的馒头,喝了打来的井水,晚饭便对付过去了。
忙了一天,待躺到新屋的床上,赵秋塘惬意的翻了个身。就在昨天他还抱怨嫡母心狠,此时他却在心中庆幸。与那个闹嚷嚷各种事端层出不穷的赵府相比,还是这个荒宅住着舒服。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半夜却被风雨惊醒。睡前星光满天,未曾想到半夜会下起大雨来。各个的屋子的窗户都开着通风,怕是会潲进雨水。赵秋塘慌忙起身,拿起伞就冲出去关窗户。也是他想的周到,从赵府出来时带着把伞。
赵秋塘挨个去关屋子的窗户,雨大不能被伞全部护住,他已被打湿了半个身子。赵秋塘刚把灶屋的窗关好,一转身,眼前倏地晃过一个身影。
“谁!”赵秋塘喝道。再定睛看去,哪有什么身影。他只当是风大雨大,眼花了,并未放在心上,又回屋接着睡觉。
却不曾想在他后院的房顶上,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在房顶上,浑不在意瓢泼的雨水,自言自语道:“还以为是没主的房子,白收拾一场,让那书生捡了便宜。”
这时天空亮起一道闪电,唰地将那人照亮。这人面容姣好,眉眼间却有一股戾气,他舔了舔唇:“不过长的倒挺好。”闪电刚过,轰隆响起一声炸雷。
“哎呀!”他听到雷声惊呼一声,瑟瑟发抖,嗖地化作一道白光,冲开房门就钻了进去。那门啪地阖上,好一会儿门板还在不停地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