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高纾悦

5、五

　　第二天早上，心灰意冷的尹思忆没有按时起来，她睡觉前把闹钟关了，手机也关机了。田静一边收拾一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这位近期表现颇佳的好学生，都九点了竟然还在呼呼大睡。
　　“铃……”田静拿起听筒，“喂，你好，江寒啊，思忆还没起呢，应该没生病，要不要我叫她起来……好，那她醒了我让她给你回过去。”
　　挂了电话，田静走到尹思忆的床边，“思忆美女，快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起床？”
　　尹思忆闭着眼睛，微微张开嘴，有气无力地说，“我很困。”
　　“你们家江寒给你打电话了，你手机也不开机，奇怪了，平时他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这次你怎么没向人家汇报啊，不会是吵架了吧？”
　　“他不是我家的，我也没跟他吵架，我只是想睡觉而已。”思忆半睡半醒地嘀咕。
　　“哎呦，听起来跟真的似的。我出去了，你自己睡吧。”
　　跟她说了半天话，尹思忆也清醒了，歪过头看了看她们的床铺，只有三床叠的整齐的被子。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突然觉得有些落寞，把三个女生的名字都喊了一遍，确定宿舍里就剩她自己了。尹思忆顺着床上的小梯子爬下去，进浴室洗了把脸，看见镜子里一个满脸憔悴的姑娘，她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丑呢？她多希望自己也是名牌大学的才女，是卓琳那样的美女，有着田静一样好的家境……停，她赶紧停止了无休无止的想象，感慨人类的欲望真是无穷无尽，永远都不知足。
　　洗漱完，尹思忆觉得还是应该给江寒打电话解释一下的，因为江寒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去上自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起床还把手机关掉。这让她觉得自己不只不漂亮，还不懂事。
　　她想好之后，就拨了江寒的手机，“江寒。”
　　“小忆，你今天怎么没起来呀，是不是昨天冻感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寒给她起了这么个昵称，她觉得像是婴儿的名字。
　　“没有没有，我没事，只是昨天睡得不好，闹钟也没有响，所以睡过了。”
　　“没事儿就好，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在食堂门口等你。”
　　“田静说给我把饭带回来，我就不下楼了。而且下午也没法去图书馆，有两节课要上。我们学院要办一场迎新晚会，有我一个节目，以后晚上都要去排练了。”
　　“听起来……你好像挺忙的。”
　　“以后就先别帮我占座呢，要不我一天不去，图书馆的人也会收座的。”
　　江寒稍微停顿了一下，说了句“好”。
　　“我演出的时候你要过来看啊。”思忆听着江寒的语气中微微有些不对，赶紧又说了一句。
　　“好，你是什么节目啊？”
　　“唱一首歌儿。”
　　“你还会唱歌呐，没听你说过，到时候好好听听。”
　　尹思忆不明白江寒这句好好听听是什么意思。
　　文学院的晚会确实近了，卓琳是晚会的主持人，她把尹思忆推荐给了策划晚会的老师。思忆的节目是晚会的第一个，老师指定的一首《相逢是首歌》，她已经学了好几天了。
　　尹思忆下午五点多去的排练室，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卓琳是熟人。她穿了一袭蓝色的长裙，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化了淡淡的妆，挂着自信的微笑，真的是光彩照人。卓琳不只长得漂亮，身材高挑，而且能歌善舞，还会好几种乐器。上天创造人的时候如果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创造成美好的，那就不会有“以貌取人”这个词了吧，尹思忆一边朝她走去一边胡思乱想。
　　“思忆你来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大二的刘明杰师兄，这次晚会我们俩主持，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们说。”
　　“师兄你好。”思忆看着面前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刘明杰，觉得这个师兄可能还不如自己强壮呢。
　　“嗯，早点练习吧，咱们的时间不多。”
　　师兄果然是师兄，架子挺足。
　　尹思忆跟着伴奏轻轻唱了几遍，剩下的时间基本上就是练习走场，一遍又一遍，被师兄挑了诸多毛病。“要上台不是嗓子好就行的，要吸引观众的目光，一点小动作就会让你演砸，以后休想再登台”……“你是开场的节目，若是出了状况，会影响后面节目的效果，知道吗？”……“你站在台中央，眨眨眼睛就会被看的很清楚，所以别再撇嘴了”……尹思忆觉得这个刘明杰师兄虽然身体不强壮，但是嘴巴很壮。
　　快十点的时候排练才结束，本来登台演出是件挺高兴的事，可反反复复的练习走场让尹思忆出门时疲惫不堪心情低落，她以前觉得唱歌是很快乐的，现在却根本都不想开口。
　　“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啊！”江寒笑着从阴影里走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知道这个时间我们结束？”尹思忆很是诧异。
　　“你不是说要排练吗，自然会来这里了，时间倒是不确定，我过来碰碰运气，结果还真看到你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思忆却被两个人的影子吸引了，见影子一会儿被路灯拉长，一会儿又缩短，有时候还会纠缠在一起，有时候又分开。她想这些影子其实都差不多的，一样的黑漆漆，一样的只有个人形而已，可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成为恋人，有的人却只能做朋友呢？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江寒突然开口，把尹思忆的思绪打乱了。
　　“我有时候是很神经质的，你发现了吧?”
　　“我早就发现了。”
　　“什么？”尹思忆瞪了江寒一眼，哼了一声，表示不忿。
　　“你的网名为什么叫忧郁呢，我看你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江寒离她很近，测过头专注地看她，尹思忆被瞧得脸颊发热。
　　“也没有为什么啊，就是觉得，挺浪漫的？”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你还是文艺青年呢。”尹思忆笑出了声。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无奈吗？”
　　“也是觉得浪漫？”尹思忆逗他。
　　江寒笑着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茬，只是自顾自地讲他的故事，“其实我原本有一个孪生妹妹，她特别粘我，虽然我们只差十几分钟，可是我总觉得她比我小好几岁，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在高三的时候，她得了白血病，没有机会参加高考，从发现到离开我们，不到一年的时间……她跟你有点儿像，快乐的时候可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时候又会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呢。我加你的□□是很随意的，可是见到你本人就觉得你很像我的亲人，一点儿也不陌生。”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原因，一个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儿，现在差不多已经把我当成了陌生人，不回我的信，不回我的电话，比我和你还要生疏得多。你不觉得，在现实面前，人真的无能为力，真的很无奈吗？”
　　“你们还这么年轻，时间长着呢，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思忆听的出来，他说的就是严肃口中的那个青梅竹马。
　　“有时候一件事，就改变了人生，没法挣脱。”他无奈地笑笑。
　　“听起来，很高深。”他们已经停下了脚步，思忆能清楚地看到他两道微微蹙起的浓密的眉毛，他的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紧抿的嘴唇，他怎么会这么好看呢？尹思忆暗骂自己确实是个花痴，田静说的没错，江寒正在讲着自己的心事，她竟然有心情来思考颜值的问题。
　　“她妈妈在我们读高二的时候，被一辆摩托车撞了，右腿截肢，直到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
　　“那她一定很难过了。”
　　“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因为那天骑摩托车的人，是我。”
　　“啊！”
　　江寒的眼神很忧伤，大概是又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他的故事让尹思忆震撼不已，尹思忆好像一下子明白了江寒为何不像这个年纪的男生，他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尹思忆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江寒，好像无论说什么都解决不了他的问题。他们又开始了一阵的沉默，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思忆进去之前觉得自己总要说些什么，“江寒，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寒牵起嘴角跟她摆了摆手，转身走了。月色中的江寒，美好得有些虚幻，尹思忆觉得，是不是因为他太完美了，所以他的人生才充满了遗憾呢？
　　回到寝室，尹思忆还在想着江寒的事。她觉得自己好像应该为江寒做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具体该做些什么。临睡前江寒发来一条短信，虽然只有两个字，但却让尹思忆觉得，两个人很近很亲，“晚安！”
　　尹思忆又开始了坚持去图书馆上自习的生活，只是同以前相比更关心和照顾江寒，在江寒去上课的时候，她会泡好了茶水给他晾在一边，将桌布铺好。吃饭的时候会专门买江寒喜欢的菜，还专门收集一些笑话讲给他听……江寒笑的时候多了，她就觉得自己做的有了意义。
　　很快到了文学院晚会的日子，尹思忆早就告诉了江寒，只是后来她反而不再提醒他，潜意识里希望江寒也可以在乎她一点，记得她演出的日子。
　　那天下午，演员们开始化妆，尹思忆是第一个节目，所以化妆也是第一个。不知道院里从哪儿请来的合作的化妆师，一个浓妆艳抹的阿姨，她给思忆化妆的过程中，不断研究思忆脸上的缺陷，以及怎么样去补救。眼睛不够大，可以开个内外眼角，眉毛应该纹一下，要不显得人不精神。嘴唇的颜色不够好，可以做个显得粉嫩的颜色……以前尹思忆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好看，可是并没有找到具体的原因，现在被人一一指出，心里却委实高兴不起来。后来才知道这个阿姨是个开美容店的，不只化妆还做微整形，所以跟谁都推销，思忆心里还稍许安慰。
　　好不容易告别了化妆的阿姨，尹思忆赶紧离开是非之地，找了个镜子端详一下，觉得那个阿姨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舞台妆让人看起来有些夸张，尹思忆猜想着江寒会不会笑她，说她的脸红的像猴屁股，可想了想猴屁股这三个字，无论如何不像从江寒嘴里能讲出来的。
　　大冬天穿上薄薄的纱裙，虽然漂亮却也让人忍不住哆嗦，尹思忆担心待会儿上台脱了棉袄，唱歌的时候声音会抖。
　　准备了一下午，晚会终于要开始了。怪不得都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他们这样一个小演出，就排练了那么多天，对她来说练歌反而不是用的时间最久的，这些服装啊，化妆啊，适应场地啊，反而花费了她更多的精力。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思忆可不知道一个几分钟的节目要准备这么久。
　　卓琳甜美的嗓音传过来，晚会正式开始。开场白结束后，卓琳走过来向已经等着的尹思忆点了下头。思忆从刘明杰手中接过了麦克风，伴着熟悉的音乐走上舞台。起初的紧张和畏惧消失了，练习了那么久，她已经完全可以凭着习惯掌控节奏。台下的掌声，满场的观众，让她更加淡定。
　　“你曾对我说，相逢是首歌……”，她的歌声空灵，从未让自己和他人失望。演唱的时候，她的眼睛不断寻找熟悉的影子，只是直到她鞠躬下台，都没有看到江寒，却意外发现了第一排站起来鼓掌的严肃。
　　“唱的不错。”刘明杰接过她手中的麦，冲着她难得的赞美。
　　“谢谢师兄。”
　　“赶紧换了衣服回去吧，别感冒了。”
　　尹思忆觉得刘明杰师兄其实也没那么冷血，可是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