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西/叶）浮屠灯烬》墨羽翼

8、第 8 章

　　八、是耶非耶
　　狂妄的言语出口，场中便已陷入了一片寂静，气氛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桌面是全场最亮的地方，却也是最空的地方，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仍然放在桌面上的纤美双手。
　　就在这个时候，那双手又有了动作。手的主人转了转手腕，似乎仅仅是做了几个手势，就让他感到很劳累，又似乎是他其实十分悠闲，只是在活动手腕时考虑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场中紧张蔓延，桌边却并非如此。虽然光影十分黯淡，但是仍然能隐约看到那柄黑扇悠然扇动着，其他几位客人也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只是有人开口，自然就有人会认为是针对自己。
　　虽然看不清隐没在黑暗中的梁霁暄看着谁，但是他挺直的脊背和微微侧头凝然不动的注视姿态却是谁都不会认错的。
　　他在等，等待那些应该退出这场争斗的人自己离开。
　　相对于桌边其他客人的随意笃定，显然已经有人坐不住了。隐约灯光勾勒下的身影更显得庞大许多，可以看到长桌左侧第三个位置上的发福富商已经抹了很多次汗，浑身都有些发抖。
　　桌面上的手活动完了手腕，已经开始活动手指了，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缠绕着，有些炫目。就在所有人都注意着这双手时，它们终于有了新的动作——左手收回黑暗中，右手再次做出横向画开的动作，末了收回直指向桌边一侧！
　　本来就已经瑟瑟发抖的富商经这么一指，惊得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也伸出又短又粗的手指指向桌子上首，又是惊讶又是恐惧，颤抖着竟然说不出话来。
　　众人本来是对他有着怜悯的，但是他粗短的手指与刚刚的实在是对比太过强烈，令人忍不住有一种嫌恶之感，寂静许久的场下人群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来。
　　梁霁暄苦笑开口道：“这位兄台想必是第一次来参加我们的宴会。交易已持续了许久，恐怕你也累了，不妨到旁边坐坐如何？”
　　那富商看来是气急了，又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声嚷道：“凭什么就让俺走，你们就是……”
　　“既然主人都发话了，客人怎么能不给主人面子呢？梁兄向来宽仁气度，不愿与这位计较，我便代劳了，也算是对主人的感谢。”话没说完，甚至是梁霁暄都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人打断了。
　　骤然响起的女子声音并不是很清脆好听，只是缓慢轻柔的一字字念出，令人心中顿生好感。她的出手却与之正好相反，众人只见到富商对面月白的衣袖一闪，一股掌风已经狂飙而去。
　　富商身后的人群顿时退开一大片，人人都以为富商会在直接被这股霸道的掌风击飞到这里。但是一把一直在悠闲摇晃的扇子却突然挡住了掌风的前路。
　　柔和的女子声线刚停，随意的男声紧接着响起：“将扰乱主人清听的恶客赶出确实应该，只是怎么好让姑娘家亲自动手呢。还是我来吧。”黑扇向下直接敲在椅子上，椅子向后滑开，稳稳停在场缘让开的空地中。
　　来这里的人，不管是真心来做生意的，还是有着暗中不可告人目的的，哪一个不是招子雪亮？自己退下去总比被人家赶走来得好。
　　桌边又是几条黑影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半弯着腰退开，又把椅子放回原处。
　　来往之间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再静下来时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已经收回去了，桌子上又只剩下那张不知列了些什么的货单。
　　当然，具体的内容，很快就要公布于众了。一列体态婀娜的侍女将茶盏放在众人面前。可以看到，长桌边仅零星放了七八盏，有些寥落。
　　“第一，是一件首饰。”第一件货物很令人意外，季楚“唰”地收了扇子，拿起桌上茶盏抿了一下，似乎是饶有兴趣。
　　一个表面镶银的精致箱子被放上桌子，吊在桌子上方的灯灭掉很多，仅剩下一束又有的昏黄光线照下来。
　　梁霁暄按动了箱上的机簧，箱盖弹开，一阵压抑的惊呼声响起——一条极漂亮的珍珠项链安静地躺在箱中，指甲大小的珍珠在昏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季楚端着茶盏向斜前方扬了扬，坐在那里的女子却只是细细描摹着面前杯盖上的花纹，并不端起来。由于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她是在急切地注视着那条项链，还是在漫不经心地轻细微笑着。
　　不知是哪个浪子曾经说过，天下没有喜欢首饰的女人。这似乎，只是在于首饰的精美与否罢了。当坐在桌尾的一个老妇首先开价后，女子急促地敲了敲杯盖。
　　梁霁暄抬了下手，一个侍女走过来，那个包裹着绒布的小叉
　　将项链取出，放在同样垫着墨绿色绒布的托盘上。侍女刚端起托盘，老妇尖利而又故作大方的嗓音已然响起：“梁先生做生意，奴家自然是信得过的，就不必看了。”
　　女子轻笑，将侍女唤过去，移过托盘细细端详。
　　“珍宝配佳人本来就是极好的，姑娘既然喜欢何不买下慢慢赏玩？”季楚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
　　女子带了点狡黠笑意，仍然是温言慢语道：“公子既然觉得合适，又何不效仿魏晋风流，将它买下来送给我？”
　　季楚一愣，随即爽朗笑道：“竟然这么容易就被识破了。天音阁做生意向来不允赊账，钱货相易，我可不敢为博美人一笑而无财力与你争后面的而货物。”
　　女子闻言也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恋恋不舍地抚了抚项链，抛了衬手的薄纱将托盘推到桌子中央。
　　一阵清脆的击掌声传来，众人再次看向上首旁边的位置——一连串手势迅速地变化着，随即呆板僵硬的传达声响起：“好说辞，好气魄。既然姑娘喜欢这首饰，我便将它送你，以作见面之谊。”
　　“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已经下定决心不要，断然没有再劳公子费心的道理。”桌尾老妇尖声叫嚷着，却被并不算高的温和声音盖过了。
　　梁霁暄招来侍女将项链放回，吩咐道：“刺史夫人已经很累了，送她到旁边休息一下，把这也一起包了给她。”
　　侍女领了命，强行将桌尾犹自喘息的老妇带离了桌边。
　　桌上的灯光重新恢复了明亮，接下来的交易也快速而顺利地进行下去。季楚与那个女子似乎熟识，在桌边不断打机锋似的相互抬价，最后季楚买了几件较为稀有的珠宝，而那个女子竟然买了五十车草药。只是天音阁进行交易对货物的保护以及对客人身份的保密工作做得是在太好，女子的行为虽引人生疑却是令人无从查起。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刻那个第二张货单的交易应全部完成，场中的客人已经走了大半，还剩一些在角落中谈笑，或是进行一些普通物品的交易。
　　陆小凤感到自己有些头大，只能对着叶孤城苦笑道：“有了他们这么一抬价，天音阁倒是大赚了一笔。”
　　叶孤城对这样以交易为目的的晚宴并不陌生，但也并不喜欢。他本来准备与让陆小凤一走了之，但是目光错过陆小凤，却看到了另一个他们刚刚见过的人。
　　这位不曾说话的公子仍然是一身紫色一闪，安安静静地朝他们走过来，微笑地比了几个手势：“很高兴两位接受我的邀请来参加这个晚宴。”
　　“但是我们却不知道来到这里是为了干点什么。”陆小凤说话的样子很僵硬，他还是不太能够将眼前的娴静公子同那双交易桌上翻云覆雨的手与那笔飞扬跋扈的字联系在一起。况且，眼前这个人还是让他忙了一晚上却不知道到底干了些什么的那个。
　　紫衫公子先是看了看叶孤城，发现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转而细细观察陆小凤几近七窍生烟的表情，笑得极其开心。
　　陆小凤见他如此，无名火立刻窜上来，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叶孤城急促地说了一个“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拽着离开。
　　紫衫公子也一同与他们来到外面。此时陆小凤才发现，就在他们说了这么几句话的时间内，场中的所有人已经到了场外，而一阵浓郁的焦味与火药味传出，偌大的楼阁已经在众人为来得及反应时已经被藏在厅柱中的火药炸成了碎片。
　　陆小凤猛然回头，一抹紫色早已远离，身形几纵没入了黑暗中，而他身旁早已注意到这一点的叶孤城却并没有要追的意思，只是看着眼前的火海，若有所思。
　　只是一片燃烧的情景，却如此得令人心痛。当时的白云城，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化为灰烬的吧。当日回城，虽然已经被种满了花草，却仍然能看到嫩绿下的断壁残垣，焦黑旧土。勃勃的生机与无数生命逝去的、被鲜血浸满了的土地对比，说不出的残酷。
　　即使希望自己能够远离纷争，远离江湖，却仍然有放不下的执念——若不能报得此仇，如何对得起曾经城中将性命都毫无保留交给自己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