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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 越姬(四) ...


  •   季时已经接近三月,我已经习惯了在天将亮未亮得时候醒来。灰蒙蒙的天空,清爽洁净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花的芬芳,我从几时起没再安静的观赏过这样的美丽。
      婢女素素是最近从白水河门阀挑过来的服侍我的人,不过这个丫头确实比平素那些要巧慧体人的多,但再何番机智不过也是个监视人的工具罢了。我醒来,她自然要服侍我更衣的,低着声音说,“二公子说,可以开始了。”
      当然可以开始,李世民等今天有多久了,李渊的兵从杨广被挟开始就驻扎在长安城外,胆魄之高,非寻常的枭雄能及。听扬州传来的密令,杨广怕的就是李渊的攻城,长安失守他的西归之梦只能画上一个句号了。我的任务并是为他的退位献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时的他孤注一掷,只希望宇文化及可以饶他一个偏安一隅的诸侯,我就是要粉碎他的黄粱美梦,就如他当初毁了我纯真年少的美梦是一样的。
      大半年的蛰伏,我拼死一搏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要他匍匐在我脚边忏悔,我是他这世无数风流荒唐里即将要付出最大代价的一笔罪,血债需要血偿。李世民以为牵制住了我,就可以牵制宋阀和杨广,那么我会送他一份礼物,绝对是得偿所愿的礼物。
      一年前的义父流淌出来的血,在我心里还是温热的,我不会再让良知懦弱成为我的绊脚石。谁阻止我,我只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是李秀宁也不例外。我要去的做的不再是自己的使命,还有寇仲和徐子陵的性命,我若不把世人的视线从双龙逼迫宇文化及逼宫造反转移到大隋皇帝被亲女诛杀,他们就不会有充足的时间重塑自己的实力。
      “是应该开始了。”我的取舍,在他害死我母亲的时候已经注定了。是他逼我的。
      “二公子还说希望姑娘不要在意秀宁小姐,秀宁小姐不会再出现在姑娘面前了。”素素轻声说。
      李世民看来比我还心急,连他最疼惜的妹妹的面子也舍得驳了。也是,这次的赌注太大了。
      别院的书房不知何时起成了李世民的专属,我来此处也见守卫森严,连鸟虫噤若寒蝉的寂静,敢踏入的人更是没有。我不懂李世民为何要邀我到此处议事,也许是这里是别院最隐秘的地方么。
      “奴家向李将军问安。”我俯下身,用着青楼徐娘教的身段,无不风情的向他问安。
      李世民见了,什么也没说,满眼的漆黑的色彩有着不满的情绪。我这个样子是个淑人君子都会嫌弃的俗媚,可是他有什么资格鄙视,我也非自轻自贱,可以报仇用哪种办法不是办法。
      李世民咳嗽一声,“你没话要留下的吗?”
      “没有。”
      李世民沉默,蹙眉看着我。
      “我要说的,你必会做到,多说只是无益。只是……你派我去见杨广,就不怕我杀了他。”无谓的猜测对我们谁也没好处,我如今只期待何时出行。
      “送你去,自然有送你去的道理。他无论是死是活,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你只是一件代表我们李阀诚意的礼物。”
      “也是,扬州,我也好久没有回去了。”我并没有在意李世民的言辞,只追忆起那座让我午夜梦回甚是魂牵梦绕的城市。
      “也好,你总算信任了我一回。”李世民没有吃惊的神色,好像是真的信,其实他没必要质疑,谁也知道我此行成功的几率远远大于我的平安归来。他且将这当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了。
      “若无事,越姬告退。”
      “慢着,你对此行有多少胜算。”李世民不是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么,临即了他还是不放心。
      “越姬只是一句,绝不连累李将军。”我说的时候,恰巧碰到他抬起的眼眸,一如那次在茶楼里威胁我时,像雨后晴天风吹净的溪边鹅卵石,浑然光滑。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一个人做戏做得那般深,可以把眼睛也演了进去。
      “你需要谁和你一起去。”李世民最后沉吟一句。
      “李将军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么。”言下之意是反问他还不放心什么。
      “你去了,会不会恨我?”李世民的一字一句问的是他难得的怜悯和愧疚之情么。

      “可我会证明,你今天是错的。”我忘不了那个暮春夜晚,寇仲留给我最后一句话,那日的歇斯底里险些就要以我的性命祭奠了他死去的爱情。他的眼中何尝没有我,他根本巴不得他的生命中也没有遇到我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我从来不知道,我会是这样的坏,断情绝义的罪魁祸首是我,怨不得别人。

      此时,我在心里对李世民并无恨也无怨,他送我一个改头换面的机会去报仇,我感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其他的念想。义父说,人一旦没了念想,就会活不成了。如今,我只是将答案兑现一半,人不想活了,如何会有多余的念想?我的念想随着心死去了,自然是无惧无畏,无爱无恨了。问我为什么放弃么?其实一早我就该放弃,只是原先我不懂这个世间游戏的规则罢了。人死不过一抔黄土,爱恨是总成空。
      “我要见秀宁。”我扬起头,不再困顿,这一次注定是个悲剧,那就由我来结束吧。
      “你没回答我呢。”李世民的眼睛掺杂了太多的情愫。我笑了笑,暗想,他不会放过你的,你怎么总是奢望他会悲悯的妥协一步,只是恨否真的重要么,要他再三的强调。
      每一人皆是自私的,他害怕他的自私造成他一世的不安那是笑话,他要的不过是最终的结果,他想要的结果。
      “我恨你么,我为何要恨你,李将军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我不再说什么,起身告辞去做自己的准备。

      我最后还是见到了秀宁,她蹲坐在屋中,似乎并不知道我即将启程的事情。那时,我已经换回了寻常的襦裙,缓缓的走到她的身边。
      她抬起眼眸,里面闪烁着晶莹的光泽,见我来半日方是讷讷的开口,“我没想到,宋二姑娘你还会想见我。”
      我只想嫣然一笑,“我也没想到,我提出的请求,李世民还会同意。”
      李秀宁眼眸低垂,道,“不知宋二姑娘,让我前来,所为何事?”
      “我只想看看你。”
      李秀宁让我这句毫无头绪的话语打乱了思绪,不由得怔了怔,微微张口,我便打断她的话,“我只想好好看看,看看他喜欢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李秀宁睫毛微颤抖,吁了口气,“凭宋二姑娘的睿智,也可猜到秀宁和寇仲在飞马牧场相遇,必然已经解释过了前因后果。寇仲也已明白,宋二姑娘并不是真正的狠心,不过是希望寇仲可以摆脱秀宁这个不必要的包袱,他日尽快出人头地而已。寇仲……”
      “然后呢……”我低沉一声,李秀宁一惊,也没再说下去。
      “然后不过是你们解开心结之后,一番你侬我侬的情意绵绵罢了,你又何必和我说起。当初我有心成全你们,是你选择了柴绍,今日你也无须在我面前枉作好人呢?”
      他终究爱的也是你,吾凭何地位可以与之抗衡。
      “宋二姑娘……”李秀宁还想解释,我抿唇凄冷一笑,“我快走了。”
      李秀宁霎时沉默,眼底似乎醒悟到了什么的神色。这是你们李家的计划啊。我是你们李家的筹码,也是即将送往扬州的投诚礼物,又何须如此惊讶呢?
      “二哥真的打算这么做。”李秀宁很是诧异的模样。
      “不然呢?我与他的婚事本来就是和宋阀的一种较量,我不知道你们李阀给宋阀什么好处,可看在我亲舅舅如此慷慨的份上,想必也是笔不错的交易。”
      “不是这般,”李秀宁轻轻摇头,“二哥不是这般想的。”
      “看来你在李阀的地位并不是那样的重要,你父亲没有告诉你么,李家既然已经包围了长安,如今是宇文化及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江山还不想要骂名,你们必须得到杨广的首肯,让天子发话,对天下百姓说李家乃正义之师,围困长安也是为了恭迎皇帝班师回朝啊。”
      “如果真是这般,宋二姑娘也是铮铮傲骨的女子,怎么会同意。”李秀宁语气很急,却是很快想到用激将之法。
      我莞尔一笑,“那又如何,我愿意,是因为我终于可以自己做一回主了。”
      李秀宁一噎,倏然看着我的面孔。
      “你不会明白,真正的身不由己。那种卑微从你的骨子里头出来,想吸入血液的蚂蝗,足够让你痛苦,吸住你的肌理不放,还要蚕食你的肉,将你逐步吞噬得一点不剩。我的身世就是这样的感觉。”我森然的语调,让李秀宁久久遗忘了言语,我满意地一笑,迅速从桌底抽出了一柄匕首,身体越前,匕首直指李秀宁的咽喉,低声道,“我义父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李秀宁“恩”的一惊,面无惧色,只呼吸急促的喘了一口气。
      “有,还是没有。”匕首更紧了一分她颈部的白皙皮肤。
      “宋二姑娘……”李秀宁美眸凝神,慢道,“秀宁如何会与白老夫子之死有关系。”
      “你二哥李世民承认,是你们在扬州四处探访时,使宇文化及的人有所惊觉。义父死后,就是头七的晚上,还有大内的人来探。他们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们找义父的目的就真只是想他辅助你们李阀那么简单么?”
      李秀宁咽了咽咽喉,“秀宁以性命担保,秀宁求见白老夫子仅仅是敬仰其旷世治国之才。”
      “其他的呢?”
      “已无其他。”我手中的匕首越刺越深,李秀宁吃疼得往后靠,眼眸警惕的看着我。
      “你们李阀究竟何时得知我的身世。”
      “宋二姑娘,起初秀宁与二哥一般并不知晓你的身世,是宋阀公布收纳二小姐消息传出。家父才单独告诉二哥,你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他日必有助李阀之力。你若不信,也可打听,家父是前太子杨勇得力臣子,与宋兰妃也为相熟……”
      “我母亲如何会信任了你们这些野心勃勃的人。”我恨声将匕首刺得更深,却见李秀宁眼波涟漪的双眸,心中一番悸动,“罢了罢了,我再为难你也于是无补,说到的你还是他心中挚爱之人,你若死了,整个天下怕也抵不上你一个李秀宁。”
      我收回了匕首,李秀宁白皙的脖间留下一划浅浅的血痕,既是触动又有悲情的眼神望着我,我接受不了这般复杂的情感,随即转身离去。
      我与她说到底是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子罢了,可同样的爱情,她不要,我却要不得。

      次日的黄昏,选择这个时辰出行,平白无故的为我离去增添缕缕的伤感,就是素素也止不住低低唤了我一声,姑娘。我别开她的不舍的目光,谁都说我是再也回不来的。
      我挑着车帘,望着太原巍巍的城墙,那天我独身一人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着固若金汤的护栏般的城墙。一到这里,我只觉得讨厌,因为我见到了我最不想见到的人,那是的我还是爱憎分明的心性。如今,依旧是我最讨厌的人来送我,变了落难歌妓的装束,我只能是越姬。
      “越姬谢过李将军。”我俯身拜了拜。
      “你归来之日,便是我送你一份谢礼之时。”李世民的面孔用余辉撒上熠熠生辉的金粉,著得似天人的英武俊朗。
      “那,承谢了。”本想笑话他,与他做生意真是亏损惨重。窥见他定定的注视着人的眼神又是一番的失神,像在追忆什么。我只用手晒然挡了额上的阳光,这城门会为我打开,我却不屑他的主人是李家。待嫣然转身,将心底的浮浮沉沉的感情寄予太原的晴空万里之中。此番我到底是为了我自己而战了。
      刚迈出一步,李世民却突然用力的拥我入怀,沉稳的男子气味让我微怔了半日,也未反应他如此唐突失礼。久久的,我开始细微的忸怩起来,如块木头一样生疑的碍着他霸道的姿势。我并非不通情爱二字之人,如何不知他在此时临近离别之际所爆发出来的感情。往日我只是将他的不羁诳语,左耳入右耳出,从未当过半句真心放在心上。如今,我最怕的不是遭人白眼,闺名有损,而是这最虚伪绝情的猎人爱上了自己的猎物。
      “裙子……让你弄皱了。”我热着耳根子,糊口编了一个理由,生意本想冰冷些诈意怒了,出口却粘糊糊的软声软气,像是真的撒娇了一般。索性闭眼任由他,只是又生恼又困惑。
      他往日也是沉稳不过的人物,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城府。今日却是宁死也不肯松开,只顾拥得更深,与第一次在茶楼与李建成狭路相逢,那般事发突然的野蛮和意外不同,这次是像丝绸系绑着,轻柔却执着。
      “李将军是不想放越姬前去了。”我再也经受不了这样的背靠在他结实胸膛前,心近在咫尺的跳动了。
      “兰致,我是舍不得了。”李世民从未有过的真诚吐露在这句话里,让我无从抗衡。我的脑海一下子空了,无数快速飞转过去的画面,没有片刻是关于寇仲的身影,那个笑容想阳光温暖包裹着我的奇妙和心动呢。为什么,我也舍不得放开了这月光透彻晴明的感觉。是谁逼得你无路可逃,把你戏耍在股掌之间的。不,我不能……
      “放开,快放开我。”我大声的尖叫,奋力的摇晃着李世民的臂膀。僵持了一阵,终于,他是松开了。
      “你……我已经言听计行了,为何还要在临了玩弄我。”我忐忑不安的拢了拢衣领,微怒的眸子直视着他。
      “你当我是戏弄你。”李世民剑眉一扬,我的心快了半拍,突然害怕他说出什么不应该的说的事情。赶忙抢着说,“兰致还有自知之明,一枚棋子,不会有任何的感情。请李将军莫再试探了。”

      棋子?我错的事情就是把你当做一颗棋子,我忘了你也是会疼,会心碎的女子。我从前真的是把你看浅了。李世民漫无边际的想着,眼前的女子是被他伤到遍体鳞伤,万人不得亲近地步的,为什么在此刻他才会觉得舍不得。是愧疚了,是怜惜了,还是这些情感都抵不过另外一份牵挂的情感。
      “不是你说世阀都是自私的吗?当初你我协定这交易十分难得,我自然是舍不得我的棋子轻易让别人剔去了。”
      “越姬谨记李将军教诲,此行自会小心谨慎。”我挪移这大摆的华服,向他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端庄陈稳,敬而远之。
      剔去我情丝,斩断我情根的人是你,如今口口声声说舍不得我的人也是你,李世民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到最后不由得啐了一口,最世间伤人坏事的便是这情爱二字,像他这般恋权心系天下的人,如何会濡染这二字。我身经那般的刻骨铭心,断不会再做妄想,徒添伤悲的事情不如忘却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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