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错觉》青枝诺子

1、第 1 章

　　『未希，大阪的生活怎么样？』
　　『一般般啦，就那样。』
　　001
　　初来大阪，满耳的关西腔明显让我感到有几分不适应，在东京生长了十几年，如今无论是走在繁华的街道，还是林荫小巷，睁眼闭眼，脑海里浮现出的都是昔时的面貌。
　　其实大阪与东京相比有种格外的宁静呢，只是当时的我并未觉察到。
　　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色匆匆，没有谁会多留意谁一眼。
　　我想，大概每个人都应当是别人的过客，只是停留的时间长短不同罢了。
　　比如与来者的擦肩而过，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种。
　　从名不见经注的城成湘南中学初中部毕业以后，随母亲一起搬到了大阪。不过，在这里读完高中三年后，我大概又会离开这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明天吧。
　　总而言之，我将在此暂居三年。
　　暂居而已。
　　002
　　一向能干的母亲在我的记忆里便独自把我拉扯大，在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屈服”“辛苦”一类的字眼，眼角的细纹总是弯出淡淡的笑意。
　　母亲的工作业绩蒸蒸日上，家里早已褪去了最初的凄苦。
　　日式的庭院，门前栽种着几棵樱花树，地面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白沙。这便是我们的新居了。
　　微黄的灯光映着我们母女俩的脸庞。闲暇时，母亲常常和我一起站在那足足有半面墙的镜子前。
　　“miki，你看你跟我多像啊。”
　　“未希，你是妈妈最大的希望啊。”工作之余的母亲其实是个温柔的小女人，有着孩子般的笑容，甚至让我觉得比起“母亲”一词，更似朋友。
　　但一向工作上雷厉风行的母亲，办起事来也不例外。安顿好后不久，初来乍到对大阪并不熟悉的母亲，在通过向公司里长期生活在大阪的同事们咨询之后，决定把我送进“德智体”兼备的四天宝寺中学。
　　003
　　这是一所坐落在寺庙里的学校，早已对此有耳闻的我并不感到惊奇。深蓝色的玻璃亮得能照出人影来，显然是为了迎接新学期的到来而仔细擦拭过。从传说中的“耍宝正门”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四天宝寺中学除了门卫是和尚外，与别的学校也没有什么两样。
　　陆续踏进校门的三三两两结伴成群的同学。按照学校的制度，新生入学是比二三年级的前辈晚上一周的，大概就是为了照顾像我这样从异乡而来的学生吧。
　　一路上或浓或淡的关西腔不绝于耳，大家都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虽然稍有吃力，但我还是能够略晓一二的。
　　走过转角，灰白色的石缝里有几棵探出脑袋的嫩草，像极了刚刚睡醒的孩子。稍稍停顿，有几分调皮地弯下身子，对着地上的那丛绿色伸出了剪刀状的两根手指：
　　“你也是新来的吗？”
　　它们默不作声，慵懒的样子又似乎是不愿理睬我。
　　004
　　“呐，shiraishi，我还跟你一个班啊！”
　　“嗯~Ecstasy！”
　　蹲在地上的我似乎感到有一阵清风拂过双颊，发梢在脸上挠了几下，有点痒。刚刚是有人经过的吗？
　　那么他们一定也是跟我一样的新生吧。
　　抬起头来，却不见人影，只有灰黑色的网球背包的一角隐约闪现在拐角处。我并未留意。
　　那么，我又幻听了。
　　明明刚刚听到了一句“Ec……”
　　是什么来着？
　　算了，虽然没听清楚很可惜。
　　将刚刚几十秒内的思绪抛得远远的，低下头来理了理衣领，抹平衣服上的皱褶，径直走向教室。
　　“一年8班——大概就是最西边的那个教室吧……”
　　总之要赶紧了，在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可不是给新同学留下深刻印象的好方法。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005
　　一年八班。
　　随意地在讲台边的空位置上坐下，反正满眼都是生疏的面孔，坐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班里三分之二的同学都是从四天宝寺的初中部直升过来的，自然有不少重逢的喜悦。百无聊赖的我单手撑着下巴，对着讲台上蒙着的一层细细的粉笔灰发呆。
　　——唉，早知道不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了，以后注定是吃粉笔灰的命运了。
　　突然，一“不明飞行物”落在了讲台上，原来是一块清洗干净的抹布。接着便是一只娴熟操作着的手臂，仔细地擦拭着，很快讲台便露出了光鲜的一大片。
　　——真是位勤劳的同学啊。
　　心中暗暗感叹着，却没有抬起头来“瞻仰”这位同学的“尊容”。而是对那左手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刚刚透过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卷起的袖口露出了一小截的绷带。
　　那是什么？
　　006
　　原来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受过伤或是别的怎么样。而是——黄——金——护——手。
　　在按学号顺序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一个丁子茶发色的清秀少年刚刚走上讲台，便引起了一片惊呼。
　　这也难怪，面前的这位身材高挑眉眼入画的男生，无论是用那种标准来衡量，都是一流的帅哥。
　　一片灿若桃花之中，我却还是有几分愣愣地望着他那缠着绷带的左手。
　　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傻极了，也许还有几分奇怪。
　　——他就是刚刚的勤劳学生？
　　——那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与讲台几乎没什么距离的我写满疑惑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位同学大概是新来的吧……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是我的网球恩师渡边修教练送给我的黄金护手。”
　　自下而上的声音大概是朝我来的吧。
　　真是个细心的人呢。
　　也许因为我的表情太奇怪了。
　　“哦……抱歉，失礼了。”于是我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很正式的看了他一眼。
　　——有种初春的暖阳穿彻心扉的感觉。淡淡的温暖，不温不火。
　　接着他又回归了正题，继续进行自我介绍。
　　温和的声线不失风趣。果然四天宝寺的学生都有种浑然天成的幽默感啊。
　　“白石藏之介”，我会好好记住这个名字的。
　　“在初中部时担任网球部部长，学校的保健委员……”
　　网球吗？
　　一只球拍一颗球，成就了那么多的梦想也造就了那么多的人才与怪才。记得在城成湘南中学的时候，那群被称为“华村老师”的作品的少年们，尽管没能进军全国大赛，他们所吃的苦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甚至难以想象的。尤其是身为部长的表哥梶本贵久，仅仅一个发球便练习了成千上万次，直至伤痕累累也不肯停手。
　　面前的这个男生也是这样的吧。况且课前听同学介绍，四天宝寺网球部是全国四强的队伍呢。一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那又该是怎样努力的人呢？
　　说来也奇怪，白石所讲出来的每一句话，我仅仅听过一遍便记得清清楚楚。
　　收尾的是一句据说很经典的口头禅：
　　“嗯~~Ecstasy！”
　　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光与自信的男生，上扬的语调带着某种清新的气息，敲击着我的耳膜。
　　我这次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对了——与先前进教室前所听到却没听全的那个词一模一样。
　　“Ecstasy吗？”我想起了这个词是用来形容人服用过□□或者兴奋剂后的感受。
　　迷——幻——剂——
　　不是吧，是我记错了吗？
　　我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可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完全是另一番味道。
　　007
　　“Ecs——ta——sy！”
　　坐在书桌前的我口中不自觉地冒出了这个词。
　　“嗯……ecstasy！”
　　又模仿了几遍，可从我口中吐出来的词句总是怪怪的，更不提模仿出那种感觉了。
　　果然声音太甜就是没气场。
　　不就是一个单词么，有什么好模仿的。宣告失败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话说回来，今天收获还真是不少呢，认识了不少新同学。其中有个叫秋原惠理的女孩，白皙的皮肤，带着微微笑意的眉眼，还有一头乌黑的垂到腰际的长发。闻起来似乎还有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
　　呼——是个美女姐姐啊。
　　她和我一样也是从东京而来，便生出了一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之感。
　　“我叫秋原惠理，请多多关照。”
　　“我叫井伊未希，可以叫我miki啦，请多多关照。”
　　由于我俩是老乡的缘故，听完同学们的自我介绍后，我们在老师的安排下成为了同桌。
　　Erika吗，我的新同桌。
　　My New Life is start！
　　008
　　也许是上天特别的恩赐吧，虽然从小就不似别人有父亲的辅导，文科出身的母亲对我的理科学习的帮助也很是有限，作为一个看起来就很女孩子气的妹妹头女生，理科成绩着实让同学们大跌眼镜。开学后没多久，老师们也对我刮目相看。
　　也许我会在心里暗暗地用一种很骄傲的又带着些许恨恨的口吻——我靠自己不还是比你们强。
　　当然，这点在我现在开来无比矫情。
　　不过，化学第一是没我的份了，那个叫白石藏之介的少年总是遥遥领先，无论我怎样努力，总是无法与他平起平坐，更不提超越一说，顶多只能缩小一点差距。
　　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因为母亲常说，无论什么事情，尽力就好，无愧于心就好，不要让自己后悔就好。
　　作为学习上的尖子生，老师在赏识我的同时也常常告诉我要帮助周围的同学。
　　不用他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因为，这里就像个家一样。
　　其实比我那所谓的家要更充实吧。
　　同桌秋原惠理的成绩是典型的女孩式分数分布——语文，日本史等科目几乎与我不相上下，数理化却是——惨不忍睹。
　　放课后帮她补习已渐渐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项既定程序，无非是一些简单易懂她却没能及时消化掉的零碎知识。
　　“通常情况下，Fe与□□生成的是+3价的铁离子，与氯化氢生成的则是+2价的离子。”
　　“F=G*Mm/R^2，其中的R是物体到地心的距离，不能只求物体到地表的高度。”
　　“双曲线X^2/a^2-y^2/b^2=1（a，b为正）的左右焦点分别为（±c，0）若双曲线上存在一点P使SinPF1F2/SinPF2F1=a：c，求该双曲线的离心率的取值范围时，要画图才来的更直观，分析可得P点是在右支的，你可以自己试试看。”
　　一遍遍的讲解，对我的自身也是一种复习巩固。尽管我反复强调这是我应该做的，惠理总是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其实她对我的帮助并不少，在母亲忙于工作而无法脱身的日子里，惠理总是把我邀请到她家去，理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单独在家过夜太不安全了”。
　　“其实我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常常独自一人在家呆上很多个晚上了。”
　　“那么现在不用了，”比我高出半个头的惠理姐姐般揉了揉我的褐色头发，“人不能总是一个人呆着，我们一家人都很欢迎MIki啊。”
　　秋原一家都是刚刚搬过来的东京人，生性好客的他们对我这个来自关东的女孩更是热情有加。
　　秋原妈妈在麦粉中加入了黄澄澄的新鲜鸡蛋，和着水拌成了麦粉浆，再把鱼和蔬菜放入其中，还特意多搁了些我爱吃的鲜虾。油煎过后便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天妇罗”，比起餐馆里的那些令人食欲大减的荤腥，多了几分家庭的温暖感。
　　拜访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拘束感也明显少了许多。惠理没有妹妹，总爱扑闪着双眼叫我“miki酱”，把我齐肩的短发梳成微微内卷的样子。
　　她会悄悄告诉我她的一些小小的心事。
　　我也常想，要是我能有一个惠理一样的姐姐该多好。
　　009
　　并不了解岁月流逝速度的我们，日复一日地行在相似而又不同的道路上。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从刚开学的那几天起吧，早早到校的我在早读的过程中常常流露出几分漫不经心，下意识地抬头，刚好可以看见——
　　阳光斜射在丁子茶色的微翘的发梢上，颀长的身材被勾勒出了朦胧的边框，配合阳光的角度，恰到好处宛如一幅精心勾勒的画。
　　“shi——rai——shi”匆忙抬起又低下头的我视线重新回到书上，看着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却做出了那样的口型，还好从来未曾出声。
　　——白石藏之介，早安。
　　那是说给我自己一个人的声音。
　　接下来便是忙碌的一天，从他踏进教室的那一秒钟便算是开始。他是那么闪亮那么充满生命力，连默然无声的白纸黑字都变得鲜活起来。
　　“同学们，你们知道牛顿的头发是在哪里烫的吗？？”
　　“啊咧？——哈哈哈——”
　　课堂自然是充满了欢声笑语。我最最盼望的则是老师点到他的名字，流利的回答与简洁明了的思路让我每一句都能牢记心中。好听的声音一遍遍敲击着我的耳膜，心也跟着扑腾扑腾上下乱跳。
　　——初春的暖阳穿透树叶洒下的温暖之感。
　　于是整堂课的思维都比之前要活跃很多。
　　真是很好听的关西腔。
　　010
　　原来关西腔可以是这么好听。
　　走在街道上的我听到耳畔那带着浓厚关西口音的淳朴问候时，心中竟是倍感温暖。与初来时日似乎大不相同。
　　邻居家的杉崎夫妇已近古稀之年，古朴的庭院内是他们相互搀扶的身影，以及他们相濡以沫的爱情。
　　他们请我吃美味的章鱼烧，坐在茂林修竹之中与我闲谈，给我讲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
　　他们相爱那年无意种下的樱花树已经长得很高很高，树下围着的是各式各样的花草。应了有句话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记得这句话的前半句大概是“有意栽花花不发”。
　　置身于此地，踏着脚下坚实的泥土，心中竟生出了几分遗憾。
　　——为什么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大阪人？
　　这样的话我就不用以一个过客的姿态，停留于此却不知明日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