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梳记》淳于曦页

13、第十三章

　　当浮夜抱着我越过院墙而入时，，和某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小丫鬟撞了个正着。
　　只见她一愣，手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也浑然不觉，正欲尖叫，浮夜一闪身，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奇怪在下意欲模仿梁上君子的行经，还拖拉个浮夜下水，确实是事出有因。这还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古礼中的‘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后世的婚礼大致沿袭了古代六礼的过程，只是有繁有简，略有差异而已。然不管风俗如何不同，大致都有一个比较统一的步骤：一说亲，二定亲，三迎亲，四成亲――个别婚姻还会有第五个步骤，即退亲……”
　　“那咱们是沿袭古礼还是简化的？应该是简化的吧，跳过了前面几项，直接进军到迎亲……”
　　“你不喜欢？”
　　赵某人难得端正地和我隔着一张桌子而坐。一大早就来吵我，说是要讲讲婚礼的东西。
　　“要不是现在你被苍颉大哥禁足，我们可以去大厅练习练习拜堂～”
　　“算了吧，早玩过就没意思了。”我半趴在大大的书案上，双手托腮。就目前的直觉，我突然觉得这场婚礼会成功还似乎隐隐有着什么变数。更何况，他都娶男妻了，还会在乎这些世俗礼节？——才怪！
　　今天见面，我特意选择在书房。这里本是苍颜听取四方消息，整理决断的地方——我几乎可以肯定赵延绪知道这些——也许是期待着他会表现出什么。是了然的笑着说“就知道你是在装的”，还是“打算重新开始接手事务了么，很好”……之类的？
　　“又神游到哪儿去了？”卷着的书页碰了碰我的头，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睛——如果你需要，即使我不是苍颜本尊，我也会尽力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苍颜做不了的事，我来代替他做。虽然要刻意的爱上你有点困难。至少，我不会勉强自己。做不了爱人，我希望我们是能够并肩、坦诚的朋友——
　　“抱歉。说到哪了？”
　　“累了么？听说昨天在这里睡着了？着了凉怎么办？”
　　“浮夜会把我带回去的。所以，这根本就不用担心哦～”
　　“‘浮夜’？哦。对啊，他现在叫浮夜……真是个贴心的好侍卫……”
　　现在？什么意思？
　　想起他和浮夜原来就认识的事情，我让自己忽视掉他语气里那一抹另人在意的意味深长，“对啊，与其说是侍卫，他更像是我的奶爹！”
　　“奶爹？……哦，”他恍然大悟的笑出声来，“有趣有趣。华胥小儿～一觉醒来，果真变了许多。”
　　“我以前很乖么？”
　　“小时侯的你可真的很让人怀念啊～～一直跟在后面叫着‘延绪哥哥～延绪哥哥～’软软的小小的身子还带着奶香味，我说什么都相信，真是好玩。”他一边说着，眼光落在我身上却仿佛穿透了我，落在了遥远的过去，心突然一缩，紧的让我发慌。
　　“那你是——”话还未问完，浮夜带着个小厮进来。
　　“公子，上将军，大公子有请上将军。”
　　“什么事？”赵延绪的表情马上变了，那是符合“上将军”这个称呼的表情，很陌生。
　　穿着苍府暗青色统一的小褂的小厮恭敬的施了一礼：“问七少爷安！回上将军，钱塘派了人过来有要事相商，前路信使已至。”
　　“哦？”赵延绪起身，“这就过去。”才走两步又回过头来，“你刚刚要问什么？”
　　“……没，没什么事。”
　　“那明日再继续吧。告辞。”
　　他的身影才消失在外廊尽头，我也跟着从椅子上跳下来，“浮夜，我们也去。”
　　“公子……这似乎不妥……”
　　“不妥？是说我违反禁令出院子不妥还是跟踪赵延绪去偷听他和大哥谈话不妥？”
　　“都不妥。”
　　“管他那么多嘛，我就是想知道大哥突然叫他有什么事。”
　　“公子，此事——”
　　“浮夜，我问你。”我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更喜欢哪个？”
　　“……公子。何出此言？”
　　我指指自己的脑子，“这里坏掉了啊，忘记了那么多事，就是身边的人不说什么，我和以前肯定不再是一般模样。既然是不同的两个人，自然是有所区别和好恶之分，不是吗？”
　　“公子，请恕属下直言，您刚才就是想问上将军这个吗？”
　　“……”
　　他垂下头，若有若无地叹息道：“属下不认识以前的公子，您让属下……如何比较？属下之前虽跟随三公子的暗卫，但一直在外听命，以属下的地位，苍府七爷虽是早闻其名却根本无任何见面机会。就是您辖下之人，能亲见您容姿的，除了暗卫，便只是上位人士，多不过十位。在您出事之后，属下才突然被召回本部听供三公子直接差遣，然后不多时便被给了您……对属下来说，您就是您，也只知道现在的您，其他的，属下不考虑，也从来没再想过……”
　　“……”我呆呆地望着他，怔了半晌突然清醒过来。
　　我过去挽住他的臂弯，“我不问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奶爹！”
　　他无奈的笑笑，认命地被我拉着往外走，一边向某个地方打了个手势，“属下让他们先去知会大公子的暗卫，公子可以少很多麻烦。”
　　“哇～～～小夜夜～～～你真是我的好奶爹～～～”我夸张的笑闹道。

　　那你是喜欢现在的华胥还是以前的苍颜……延绪哥哥……？

　　“别声张哦～～人家是偷偷溜出来的说。”我苦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希望能博点同情。
　　“可是七少爷，那禁足令——”
　　“好姐姐，放我一马吧～好么？”挂起无赖笑容我拉起她的衣袖轻轻晃。
　　俏丫鬟似是被我逗乐了，“扑哧”的笑出声来，“就冲七少爷的这句‘好姐姐’就够奴婢炫耀好一阵子了。奴婢可是什么都没看见哪！”
　　“够上道！”我拍拍她的肩继续耍宝，“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哦～”
　　“公子——”一直随侍在旁的浮夜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
　　“好好～～快走！”我一把拉起他，急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俏丫鬟盈盈笑着，宛若三月春光中的纯色的铃兰，“奴婢兰心。”
　　蕙芷兰心，还真是人如其名。
　　一边被浮夜抱着在小院里起起落落的“腾云驾雾”。我这样想着，暗暗记在心里。
　　要谈话，惯例是在书房，大哥也不例外。
　　趴在书房上方的屋顶上，透过挪开的瓦片缝隙，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坚持我的偷窥事业。以前看武侠小说，里面的大侠可是能听辨千里之外的落叶飞花的。小说固然夸张，我还是不敢大意，毕竟大哥那一掌震碎茶盅茶几却不动的英姿，现在想起来还是打哆嗦——可怕！
　　竖起耳朵仔细听，浮夜早已乖乖的退到几米外的地方，就在我要掉下去时随时捞住我的距离。
　　“目前之景，已容不得半丝犹疑。他不仁，就无怪我不义。这天下悠悠之口，本座还怕了不成，我嫁我的弟弟，有他人何干？”大哥的声音！
　　“正卫有了动作，上玄怎堪寂寞，只怕是我那边的平衡亦也不久矣。”那谁谁还真的会七十二变，这会儿道是正经无比，还颇具冷淡，完全无法将他和“登徒子”、调戏、轻薄联系在一起——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老五觉得很严峻？”
　　“……恐怕是。他要我近日早回。”
　　“也难为他以一人之力牵制二方势力。看来，小七满腹期待的婚礼办不成了。”
　　“期待？”压低的轻笑，“有吗？”
　　“一问便知。”奇怪，话题怎么又突然转到我身上了？被发现了？果然下一秒，就只听得大哥唤道，“还不下来。莫不是还要为兄上去请你？”语气里竟还带着威胁。
　　“是、是、是！马上下来！”
　　我刚想叫浮夜，却不料脚下一空，伴随着一声尖叫，我就这样要掉下去了。而我对那声尖叫发自吾之口这一事实，竟还恍然未觉——
　　那一瞬间我下了个决定——从今往后绝不再上屋顶！
　　身子没有和大地做亲密接触是意料中的事，没想到的只是接住我的人不是随时待命的浮夜，而是被个带着某种熟悉味道的厚实胸膛环住——赵延绪，刚刚不是在屋子里的吗？他的身影手法竟比浮夜还快。我相信浮夜是高手，那只能说明，姓赵的更强……
　　“少爷少爷回神咯～吓傻了啊？我是不介意一直抱着你，不过，你有必要嘴巴张的那么大吗？”
　　“……”我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呆了下下，半晌才回魂，“你——好厉害～＊0＊～”
　　“舍得下来了？”是大哥，冷着张脸……可怕。
　　“呵呵～今天天气不错哦～呵呵……”
　　“……”大哥叹了口气，“进来吧。”
　　“是！”我顿时欢天喜地的挣脱赵某人，乐颠乐颠的跟在大哥身后进了屋。“呐、呐，大哥大哥，小七不是故意的～小七是真的很担心咱们城，有什么是小七帮的上的吗？”
　　不知道为啥，在哥哥们（特别是大哥）面前，自认为一直是沉稳忧郁的我竟然总是一副白痴的幼齿相，说话口气竟是无意识的调节到了天真的状态，难道我在和身子里的小华胥逐步同化中？毫无疑问他就是这么和大哥说话的。这样来想，到也说的通——隐隐约约的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闪过，我甩甩头，决定将注意力先集中到当下来。
　　“大哥知道小七乖巧，可是你身子还没大好，何况佳期将近，大哥不想你操心。”
　　“我……”我正想争辩，却不妨突然一阵刺痛穿过脑袋，眼前竟阵阵发黑，伴随着阵痛，身子一个不稳，我顺势跪在了地上。
　　“小七！”大哥正要上前，我只听得有个声音在回应他，
　　“小七没事，只是小七有事相求，若大哥不答应，小七情愿长跪不起！”
　　咦？
　　这……是我的说话？
　　声音是这个“我”，可是这口气、谴词造句的方式虽全然透着熟悉，却真的不是“我”！
　　“延绪哥哥，能否先暂且回避？”这个声音有道。
　　明明我的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为何却如此对应如流，还没有引起在场诸位的怀疑？
　　答案只有一个。我的心在紧缩，只有唯一的一个解释了。
　　——小华胥，不，该称呼苍颜才对，你，是要拿回这个身体了吗？——
　　眼前渐渐的清晰：我可以看见赵延绪意味深长的一瞥后离开；转过头，对上大哥忧虑的眼神。
　　“你先起来。”
　　“是，大哥。”
　　身子不再受我控制地起身，随手轻掸衣摆，两手习惯性地交叠收入袖中，静候一旁。
　　即使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意识和身体的不协调还是让我微微不适。明明还在这个身体里，我却犹如旁观者般注视着下面的发生。
　　现实即是这样，我何故做无谓的抗争？
　　只听得苍颜少有的严肃，平静的开口道：“请大哥允许颜重掌‘九张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