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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似水流年过,花样年华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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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水潭边枯坐到日暮,脑子里林林总总,也不知胡乱想了些什么。大约反思起之前突兀的举动,自己也颇觉怪异。莫非,我竟然也对人类起了喜欢的心思?
随即否定自己。定然不是这样。
活了六千岁,我自然也动过情。只是那时心境尚浅,诸般爱慕丝缕如烟,隐约出现,却不能实在触碰。往往看着那人背影,追随其脚步,却又不甘心只有在呼唤时才能得见他回头的容颜,所以想要强一些,再强一些。待到与之并肩,却发觉,原来我试图跨越的这段距离,其实比我想象中宽广且危险。
那时上天无力入地无门的悲苦,诸事纠缠,萦绕心头,再收力紧缚,勒地呼吸都觉困难。
我看一眼潭中,碧水青青,波光粼粼,午后热气逐渐散尽,但剩下袅袅飘渺烟气悬浮在水面,忽上忽下,飘荡不定。而四周草木因着困在水底的魔王的精气也生长地一片葳蕤,格外葱茏,格外馨香。
我再深深呼吸一口草木清气,预备回去水榭,突然有破幕的薄光莹莹普洒下来,四周一时华彩流转,美不可收。
我心中一跳,已下意识地摊手迅速放出结界,深紫色光罩立刻将水潭全部包裹。
抬头看去,一道月白华轮在半空中缓缓旋转,升腾出同色光晕,如纱如雾般将其中一个娉婷人影笼罩其间,使其面容模糊隐约,看不真切。
我踏开一步,脚下云成,托我飘上空中,与来人平视。
“阿九。”那人平声唤我,“又见面了。”
我云淡风轻地笑,整襟拜礼:“母亲大人,别来无恙。”
“恩。”她语调清冷,视线似乎向下,“莫非……那水里的就是魔王彻莫?”
我有意无意地挥袖,云雾散开,遮挡视线:“这就不劳您操心。”
话毕,她脸上的障眼面具淡去一些,眉梢微微挑起,眼中似乎含怒:“果然是彻莫。你在他身上吃的亏莫非还少?怎么还没散了他的精元?”
“哦,那就更不需要您费神了。”
她顿了一顿:“罢……你这孩子和从前一个脾气,想来是不会听我的。我来也并非为了彻莫的事,”障眼面具再度浓重,“四千年前你本该度天劫升仙,但你染了太重的魔性,几乎堕魔,天劫推迟到如今,我请天君掐算,便是不久之后。”
又是天劫,又是升仙。
可曾问过我,是否真的愿意升仙?
我很不耐烦地摆手:“够了。我本不欲成仙,多谢你好意。你若有心,不妨去看望小十五,无须把口舌花在我身上。四千年前我甘愿堕魔以避天劫,四千年后我照样可以。”
“哼。”她冷笑,“你若以为此次还能善了,恐怕打错算盘。你是最像我姣纹的儿子,怎能因为私情自甘下贱,和个魔族中人来来往往,惹人耻笑!”
我猛地掀眼看她,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一时杀气四溢,惹四周气流激荡,发丝狂舞。
世间最伤人的言辞,无非是把别人企图隐藏的伤疤用指甲挑开,针尖刺入,血肉翻飞,痛彻骨髓。而伤人者一无所知,不,是即使有透彻的了解,也全不在乎,毫无顾忌,也绝不会心生怜悯。这其中翘楚,除了我“伟大”的母亲,绝不做第二人想。
是的,没错。我与彻莫,纠葛千年,来来回回,兜兜转转,开始于他的一时兴起,结束,却是为了怎么也逃不掉的斑斑血债。
但我从来不曾把心事宣诸于口,彻莫更是缄默。所以身处九天的母亲大人缘何得知我的私事,难道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偷偷窥算我的命格吗?
一念及此,竖手为刃,掌缘紫气暴起,吞吐明灭间七分怒火三分顾念,向那道月白华轮劈了过去。
这一掌纯粹宣泄,并未出全力,以我母亲大人的神威,接下自然轻易。光芒极度盛亮过后逐渐趋缓,再看去她已退后三丈开外,手中白练轻舞,将空中零碎紫气悉数击散。
我再度负手而立,眼中冰寒:“再对我管束窥探,莫怪我不念生育之恩。”
“好个不念生育之恩!”她于远处朗笑,“阿九小儿,我知你们兄弟对我心存怨恨。不错,我确实只生不养,担不得你们尊敬爱戴。但你别忘了,若不是我姣纹辛苦周全,狐妖一族何得今日荣光!你或者以为,你还能在此悠然度日?哼------”她冷笑,“凭你当年堕魔一事,足让你形神俱灭。非我苦求,今日如此猖狂话语,怕你根本没命出口!”
我也笑:“不提那事倒罢。母亲莫非以为我愚笨得看不出那不过是场阴谋?先放任我全灭魔族精锐,再安排一个除掉我的借口。这招借刀杀人我早就看破,不过,六哥深仇摆在眼前,就算如此我也甘愿。现在拿来装作悲天悯人,你不觉可笑,我也要可悲你太过小瞧我。”我挥开护住水潭的结界,望向其中隐约的骷髅轮廓,轻哂,“我若真与彻莫合体堕魔,就算你们那所谓的神主,我若想杀,有何不可!”
她闻言声调猛然拔高:“合体?莫非……你竟真同他做过这等龌龊之事!”
我心中一跳,后退一步,脚下云朵一时不稳,险些从上面栽下去。
我咬牙站稳,心跳鼓击如雷,一字一顿沉声:“你管够了没?再不滚,我要动手了!”
正说着,脚下原本一片宁静的潭水突然涟漪阵阵,水波声中纹路迅速增大,水花激溅,翻浪滚滚。我心跳愈发不稳,不可置信地仔细看去,潭底一团暗黑色烟气鼓胀晕开,最终作冲天之势,喷薄而起,与水花拧作一股虽细却狂妄猖獗之鞭,狠狠向那道华轮抽了过去。
如此一变,我与母亲俱未预料。只是她比我更快回神,白练雷霆之势卷裹住那道水鞭,月白光华刺目一瞬,水鞭已成颓势,散软开来。
细密的水珠四落各处,也溅上我的脸颊,冰凉却熨帖,恰如那天决战时刻,彻莫在足以毁天灭地的熊熊业火中奋力朝我伸手,最终却只有指尖触到我脸侧的触觉。
“如此境地还魔性不死,试图咬人吗?”母亲冷叱,“阿九你的眼光,倒和你父亲一无二致,真是好,好极了!”
我听她提起父亲,把那个“好”字咬得沉重又忿恨,漠然地凝视她,半点出声辩驳的心力也无。
她深吸一口气:“……总之,天劫将至,望你好生准备。我请天君掐算你此次命格,得知你前路坎坷。但我窥不得天机,不能多言,你,自己好自为之!”说着再看一眼潭中犹自鼓荡的水流,冷哼一声,“彻莫此人终究会是你一大祸患,当断不断,日后有你受苦之时!”
言罢长袖漫挥,顷刻间消失在我眼前。
我缓缓落地,心境复杂地望着渐渐平静的水潭,回忆不自觉开封,往事如淡淡醉人惑人的酒腥,一任飘洒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