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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郁子衿回家,郁府里一片欢乐。
      可那家打来了电话说是有急事叫那川回去,那川连下午饭都没顾上吃就赶回家去了,子衿和那川只匆匆约好下回见面的日子。

      子衿带了好些时下西洋的新鲜玩意来给家人,就连底下佣人们也都人人有份。
      傍晚郁凌云回来的早,与妹妹相见自然不胜欢喜。
      晚饭毕,子衿便向大伙讲着一年的留洋趣闻,末了又和她采妹妹嬉戏了番才回房去休息。

      入画早早放了洗澡水,子衿洗完澡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整个人陷在那鹅绒软枕里,可算是回家了,还是家里好,此刻她的心情美的像朵玉兰,幽幽的散出芬香,招来彩蝶款款起落。子衿在这温馨安逸中渐渐入梦。

      已经很晚了,可郁义山这里有客来访,上房里还是灯火明明。
      当然宋继尧也不算是客人,毕竟两个人相识都有二十多年了。
      宋继尧细细吸了口茶,咂着嘴道:“这是今年新出的龙井吧?”
      “对了,听说二小姐回来了。”

      闲话到子衿,郁义山一笑道:“是,今天早上才回来的,外面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糟糕,她一个姑娘家还是早早回来的好,等明儿个我让她去府上拜访。”

      “温仁兄真是教女有方,二小姐本就聪慧大方,现在又是出过洋的新式女子,真不简单。”
      “宋兄这是哪里的话,子衿总归是一个女儿家,不像明初还能帮衬着你。”郁义山嘴上如此说可对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是非常的满意。

      两个人就这样一面煮茶,一面闲话家常。

      “温仁兄,眼下形势严峻……在这肃京你虽重任总理,尤大帅手握重兵,尤郁两家虽互为姻亲,但眼下战事吃紧,一旦北边打过来,只怕他尤大帅一时间也难以抵抗。”宋继尧坐在那对洋式印花柚木大沙发上,细抿了口茶为郁义山分析着这形势。

      茶有点淡了,郁义山一面默听着,一面拿起茶则揭开紫砂壶壶盖,往里添了一匙茶叶,热气从壶内腾上来,氤氲在屋子里。沸水中的西湖龙井成朵成朵地开在那紫砂壶中,清甜鲜醇的嫩香随着那蒸腾上来的水汽四处弥漫着。

      “我何尝不知道,尤大帅名义上掌握着这黄河、长江中下流域的军事,但他手下的傅广忠、冯作等几位统制早已纷纷脱离管辖,带兵各拥一地。此时若起战事,大帅手中已无多少可用之将。”郁义山早就明白这一点,他也想脱身,但终是身不由己。

      宋继尧脸色惊变,他万万没料到形势竟紧迫到了如此,照此形势发展下去,一旦打起仗,恐怕他尤玉昆都难以自保。宋继尧左右忖度一番,暗下眼来,低低地对郁义山道:“温仁兄,如今战乱四起,药品和棉纱供不应求,你若也入股织纺洋行,依着你的关系,我们……”

      不等宋继尧说完郁义山就摆手打断道:“今天说了这些,只怕这才是宋兄此行的目的吧。”
      “老兄你是知道的,我不擅长做生意。”
      听了郁义山的语气,宋继尧也就讪讪不再提起方才说的事,不过以他对郁义山的了解,这样的结果也合乎情理。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品了会茶宋继尧便回去了。

      —

      夜深了,天际隐隐地那抹弯月终于现身。
      月光漫了上了,浸着窗棂上的细纱,风中轻曳的树梢在月影下投在地板上,疏影斑驳。自然之物便是如此美妙,如水月华并不受这硝烟的侵染,依旧清泠,像是那站在风口中的伊人,不施粉黛,无语依依便能倾了这城覆了天下。

      一缕清辉撒过菱花格子窗铺在了素罗绮纹帐子上,郁子衿在一纹纹清光中展着笑容,她梦见小时候同采采在后花园里扑蝶,她把妈妈作画的颜色给打翻了,姐妹两个被那五颜六色吸引着,染得跟那花猫似得,结果两个小人儿躲在假山下半日不敢出来。还有在她妈妈画画时,她总喜欢弯在妈妈臂里看那一笔一笔下的青山秀水,她大妈待她也好,老给她做玉蓉甜点糕。

      子衿梦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当然不能少了宋明初,儿时他牵着她的手追着天上的白云,可总也追不到,笑声撒了一路。月光轻轻地在风下婆娑着,窗前的鸢尾舒缓地开了,梦里的一切继续着。

      次日,郁子衿起得迟,正梳洗,入画高兴地跑来,上身穿了件花罗小衫,茧绸长裤配着双双鱼绣鞋站在子衿眼前,显摆道:“二小姐二小姐快看,好看么,大夫人赏的~”

      郁子衿看了一眼,“扑哧”一声笑道:“这大清早的,穿这么花俏。”
      “夫人说了要我收拾体面了好好侍候小姐。”
      看了入画的羞样,子衿不禁笑地更深了。

      “对了,二小姐,宋少爷来了。”
      “明初来了,在哪里?”子衿顿地如一个小孩得糖般欢欣。
      入画捂着嘴,故意阴阳怪气地道:“我当小姐你知道的。”

      “还不来赶紧帮我一把。”
      “二小姐不必着急,宋少爷来了好一会了,现在和大少爷在那花园里的亭子下呢。”入画一面笑着为子衿绾发,一面说着。
      “谁着急了?”子衿低低念叨了这么一句,猛地打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微红的双颊,笑容挂在脸上,奇怪,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笑着的。

      今天太阳不大,只露了半边脸偎在薄云后头,郁子衿立在那蔷薇花架子下,悄悄地到了宋明初后面。
      “明初哥哥!”
      忽地一声,唬得宋明初掉了手下正托着的那株芙蓉葵。
      “子衿妹妹!”宋明初惊喜的站起身来。

      “听入画说,你不是和大哥在一起吗?大哥呢?”
      “四德来说伯父有事要和凌云商议,他就先走了。”
      子衿撇了撇嘴巴道:“哥哥总是这样忙,连陪大嫂的时间都没有。”
      “怎么倒和大嫂吃起醋来了?”
      “才不是,我希望哥哥多陪陪大嫂。”
      青石长凳在花影叠叠中半倚着,子衿坐了上去。

      “本来打算昨天来的,可又想着你才回来,不大方便。”一年未见,明初看着子衿,一面痴痴笑,一面摸着头发说道。

      看着宋明初,子衿一乐,道:“你这不是来了么。”
      一语罢,又觉得太过失态,听着倒像是她盼着他来似得。

      “对了,听财叔说你昨天在火车站遇着麻烦了,可没伤着你吧?”
      子衿都忘了有这回事了,摇摇头后道:“不要紧的,不过是遇见了个无赖。”

      “那就好,不是说那川来了么,怎么这半会也没见着她?”
      子衿遗憾地回道:“还说呢,我们昨天才回来不久,姨母就打了电话叫那川急急赶回去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两个人离得近,子衿闻到了宋明初身上香烟味,淡淡地薄荷香,清清爽爽的。

      宋明初也是刚从日本经商回来,两人在花园里谈着这一年各自的见闻经历,低低耳语,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

      且说这郁家是个大家族,历代都是在朝为官,到郁义山这一代,他虽受的也是旧式文化,经了那儒家文化“孝、悌、忠、礼、”的影响,可人到中年,郁义山就把那些富贵名利也都看得淡了,慢慢地向往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安时处顺,逍遥自得的境界。作为一个父亲,他这样开明的教育使得三个儿女虽长于富贵之家,但并没有沾染那官宦人家的坏习。
      眼下世道越来越乱,郁义山有隐退之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书房里的郁义山见凌云来了,将那杆狐毛况香木毛笔支在笔搁上,抬头问凌云:“这几日情况怎么样?”

      凌云一说外头的这情形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道:“西北地区自打匪首吴重年督理军务,他自己压榨老百姓、为了敛财克扣士兵月饷不说,还纵容手下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致使百姓怨声载道。”

      郁义山将臂抵在那书案子上,无奈地直摇头,叹了声气道:“真是个兵匪一家。现下军阀各拥一地,他们是饱了私欲,到头来苦的还是老百姓。可物极必反啊,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

      凌云见父亲愁绪,顿了顿又说道:“这肃京暗下里已是风雨飘摇,父亲既有辞去总理一职,那还是早早带母亲、妹妹们离开的好。”

      儿子的几句话听得郁义山神色忧忧,他早已厌倦了这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为官本为民,可现在眼看着老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中他却无能无力,这样的官,不做也罢。毕竟眼下时局并不是他所能左右地了的。

      凌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父亲可还记得早年靖平一战退守在东北三省的容将军?”
      猛地被凌云这么一问,郁义山还未缓过神来。
      “容将军”三个字怔怔地留在了脑中。

      凌云以为他父亲不记得了,便继续道:“那年容将军还在天津,父亲也就职于天津,容将军常与父亲往来,父亲回来还常常对我们提起这位故友。”

      郁义山回神长长一叹:“是啊,自从那年将军退守东北,一则迫于形势二则为避嫌,都也就这么断了往来。末了就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法再见。”
      “怎么突然提起了老将军?”
      “自从容老将军去年暴毙后,那东北三省的军务就由他的第三子容沐晟接手,父亲可知道这个容沐晟?”

      郁义山听了感慨颇多,长长唏嘘道:“可真是岁月不饶人吆,我当日与容沐晟见过一面,想那时他还是咿咿学语的小孩子,这一晃眼,二十年都过了。”
      凌云看着父亲这般感叹,一时也不知该怎样答话。

      “不过这容少帅虽年少,但却是容将军一手调.教出来的,是经国治世的良将。”
      凌云听后诧异:父亲一向不喜与那些军统结交,这容沐晟竟得到了父亲的赞许,不知是因为容沐晟是父亲故人之子,还是这容少帅委实为统帅三军的奇材。

      郁义山一番赞叹,末了却又添了句:“只是可惜了,生在这乱世。”
      “父亲,容沐晟如今刚刚经手军务,想必那些旧派元老颇为不服,我们不妨与其结盟共御外敌。”

      怪不得郁凌云今天平白无故地同他父亲说起这些,听罢儿子一番言语,郁义山什么都没说,只走到凌云跟前,抬手将凌云制服领口的扣子系上,谆谆道:“外敌?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何来外敌?”
      “可是,父亲——”

      “你以为现在的局面岂是他容沐晟能左右得了的?当年的容将军突然辞世,对外称是暴毙,可容老将军久经沙场身体一向健朗,怎么会忽然暴毙?事出总会有因,如果容沐晟真能做主,依了他的性子,他岂还能忍着那些暗中使绊子的人?”
      凌云怔住了。

      “好了,这些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凡事不要只看表象。”
      不等凌云再说,郁义山便命其止住。
      凌云了解他父亲,见此状也只得作罢。
      这件事上他不敢妄动,凌云知道他父亲说得确实对,也将形势看得透彻,凌云只能心中苦笑,身在其位怎能不谋其职,看来这趟浑水他怎么都得趟。

      凌云走后,郁义山坐在那红木三屏风插角屏椅子上。
      肃京夏季天气炎热,书房里为了更好的通风,所以窗子是支摘窗,支扇面积比摘窗大了一倍左右,窗格上是祥云和兰花纹样。

      太阳顺着窗下的镂空勾阑掠了进来,投在书案上,斑斑点点,像是那旧日里的事情,蓦然落在心上。郁义山起身走到那门侧的集锦镉子前,花梨木镉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瓷器,这个石子青上的花样款纹着那简单的芭蕉、层云,那个有又篆刻着那暗八仙,不尽纷繁。

      郁义山从那第二格子下取出一檀木锦盒,周身鹅黄缎子,用一圈一圈细金线箍着。打开拿出里面一枚玉印章,章子身外琢着古龙凤纹与蕉叶纹衬在那祥云之上,并附龙首双耳,龙颔下方一绳镶金纹环,其下又有一活环。

      方寸玉章盖浮雕九龙,正中之龙为九龙之首含珠高突,雕工细致繁复,一看就知道这玉雕印章颇有几分来历,这贵重的物什正是方才儿子凌云所提及的旧友容景璞所赠。看着斯物,其主人却已逝,郁义山不禁感叹:盖其风雨侵蚀,而今,物虽犹在,可昔日金石之交,却终归于磨灭,真是岁月磨人。

      姚云兰请着一位叫密斯詹的英国老师每天下午教郁采采弹钢琴。
      这几日来子衿无事,现在没了她采妹没陪她玩耍就更是无聊了。
      在家不是陪她妈妈作画,就是到她大妈和嫂子那晃着。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可不管这外头怎么乱,都是与她无关的,怎么不是,天下谁主,岂用得着她这样一个小小女子来操心,她是郁家的小姐,这个家足以为她挡住所有风风雨雨,给她一切的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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