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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星河动 ...

  •   展昭记得,那一天绝对是一生中最恐慌的日子——或许除了冲霄楼那次以外。成千上万的人群在拥挤的大街上哭号躲避,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来人早已不在当地。展昭获悉动乱再次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看到萧敬文俯下身,一团雪白在地上安静地伏在他身边。

      大风卷地而起,夹杂着细碎的石子颗粒。店面的酒幡,铺子的彩条,甚至是街角的顶棚,都瞬间被掀得几乎与地面齐平,模模糊糊之间,展昭心如电转,衣袖扬起,一枚袖箭穿透风沙,精准的钉向萧敬文。

      草原的骑士如敏捷的猿猴,袖箭破空而来之时就地一滚,箭头“叮”一声打入地面,距离那团雪白只有几寸。

      ……还好,没受什么伤。

      怀里的人没有什么意识,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展昭心里不由得有些恐惧。旧年初识的那一点风干然后浓稠起来的情愫此刻都化为一种疼痛,不再是像一根鱼刺,偶尔撩拨一下,痒痒的。而是袖箭钉入皮肉一样尖锐的,却钝钝的疼痛。

      而是此刻除了担心和未知,还有对于未知的恐惧。

      展昭毫不怀疑白玉堂的能力,在这样的混乱情况下,任何高手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游戏,以及一种对新事物的新鲜和刺激的挑战。哪怕熟睡中,如果不是自己走进房间,下一刻,他便会陡然化为一柄利刃,并且毫不犹豫的割破那人的咽喉。

      更可怕的是,入侵者甚至都无法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中。

      没有人觉得他真的可怕,是因为曾经知道“玉面修罗”可怕的人,都早已死去。

      可是不代表着世上没人奈何的了白玉堂,比如,萧敬文。

      三天前辽来的使者,展昭亲自接入皇宫的青衣男子,有着让人安心缓慢语调和和蔼的面容,展昭每次这么看着这张脸,都在想,唔,这人没白玉堂漂亮……

      但是他没想到萧敬文会玩这么一招。怀里的人还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看样子也不像中毒。展昭抱起人,一路轻功落入北厢院子里。

      暮春的夜里晚风在院子里悠然拂面,旁边的桃花在缤纷落英中飘零,忽然一片花瓣飘过眼前,正落到白玉堂的脸上。

      展昭回过头,暮春的桃花已然零落,而初夏的白莲花却初绽芳华。

      安置好怀里依旧沉睡的少年,展昭直起身,在月晕银辉下细细的看着白玉堂那张俊秀到让所有人嫉妒的发狂的脸,细细的呼吸声并不均匀。展昭没有点灯,伸手握住了少年莹白的手指——

      有些汗湿,冰凉冰凉。

      指尖抖动了一下,展昭迅速翻过手腕,探上脉搏,片刻后轻唤了一声。“玉堂,醒醒……”

      白耗子没有反应,或者说,他并没有听到展昭叫他。

      月色缓慢的将它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披上一层柔光,连同依旧沉睡着的少年,窗外是星河灿烂,却隐隐被云朵蒙上一层半透明的银辉。

      门外有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急切,展昭听得出,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比如愤怒。

      随着镂空雕刻的门被推开,屋里喷吐着郁金苏合香的黄金兽鼐被风吹得烟雾缭绕。清淡却粘稠的气味如大雁飞过秋日晴空,被随着门开时带来的风瞬间吹散。

      展昭后退了一步,不意外被来人狠狠瞪了一眼。

      窗开着,暮春时节院子里的花海随晚风缭绕出她们甜蜜的香气,蔓蔓碧草的清新气息恍若画卷上的彩笔,一抹一抹的渲染着浓郁和清淡。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呃……有那么点不对。锦毛鼠何等傲然的男子,如何能比作清扬婉兮的西周少女?

      那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了这样的心思的呢?或许是每次在自己房间里捡到一只睡熟了的小白耗子,惊讶之余,却忍不住上前,尽量不打扰他的时候盖好被子,然后望着他的侧脸,静静的看着他睡梦中笑起来。

      也许是每次怕冷的小家伙在雪地里乱窜回来泡暖和以后,都会拿着干布巾,把他一头乌黑的长发一点点擦干。

      也许是每一个自己即将休息的时候窗户被陡然打开,一团雪白就那么倏忽窜进来,然后大大咧咧地往自己床上一躺。猫儿,我今天睡不着,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耐心和包容,宠爱和宽让,仿佛如酒一般发酵了,变得醇厚变得悠长,却也早就不再是甜美的葡萄汁液,变了,变成了凛冽的酒,一醉不复醒。

      公孙策叫了他一声。展昭回过神,俯下身把有些清醒的少年扶起来,靠近自己怀里。白玉堂低下头按住了胸口,忽然俯身剧烈的咳嗽起来。

      暗红色的液体在床边的地面滴答几下,随后便被喷涌而出的血色覆盖。冰凉的身子在他怀里止不住的哆嗦了一阵,才虚软的靠进他怀里。

      指腹轻柔的划过少年唇畔,柔软的触感仿佛是新鲜多汁的樱桃,此刻却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开封府师爷斜斜瞥了他们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却并没有什么介意的表情。

      中了迷药还能受伤,白护卫你不是跟鬼打架吧……还疼不疼?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赌气般的蜷进展昭怀里蹭了蹭,下一句却听得展昭心里火烫。

      疼,怎么不疼呢,没酒喝了……

      趁公孙策发火之前送走这位开封府第一管家,刚出门就遭到了一记白眼。然后公孙策摇头叹了口气。

      展护卫。公孙策停下脚步。

      展昭静静的站定,等着他下面的话。

      ……展护卫,你动过心吗?

      晚风在院子里扬起一阵清凉,初夏的燥热散去不少,星子在夜空里闪烁着华彩。展昭抬头看着星空,脸上浅笑道,属下已经动心了。

      这条路你们或许会走的艰难,但是你们都不是在乎太多的人。学生并非想置喙什么,只是……少年之心,岂可得知?

      玉堂也许明白,但是这层窗户纸,展某想亲自跟他点破。

      ——人只有一辈子,展某不想留下遗憾。

      ——玉堂更不是那样的人,他随性,却不是犹豫的人,爱了就是爱了,不爱一定会明说,不会耽误别人寻找缘定之人。

      ……缘定之人……么?

      公孙策抬起头笑了一声,银辉照进他眼中,浅浅的笼上一层白色的,看不清的东西。

      也罢,学生老了,年轻人的事儿,还是你们自己处理吧。不过学生还是多嘴一句……展护卫可还记得丁家的三小姐?

      公孙策的眼神逐渐凝重,展昭却依旧毫无反应,半晌,才淡淡回答——

      ——爱人不娶,娶了不爱的人,岂不是要三个人都痛苦一辈子?丁家小姐虽然订下了,可展某对她从未有过如此感情,只是觉得我这个年纪应该成家。况且丁家姑娘连展某的面都没见过,也难说是否看得上展某。

      沉吟良久,公孙策才看了一眼窗内。呼吸声清浅而缓慢,清亮的夜风卷起帷幔一角,露出蜷起身子好梦正酣的人,活像披着白色皮毛的小耗子。

      ——罢了,你若下定决心,学生自当相助。

      展昭后来被几只猴子追问这件事的时候,也只好支支吾吾企图蒙混过关,那样的情况是怎么来的呢?

      要怪就怪那小白耗子!展昭心里咬着牙,勾引人不自知,每天面对让他发狂的脸晃悠来晃悠去,一到夜里还钻进自己怀里蹭啊蹭~

      …先生不厚道!什么叫都是男人怎么能有火……怎么不能有火了呢?那耗子就是个妖孽!咳咳,不,是我家的妖孽!

      肤色灰暗摇着破扇子的蒋平似笑非笑,拖了个长腔。

      嗯——所以咱家五弟这小耗子还是被你这大黑猫早点叼走吧……免得长大了美色祸害人间……

      大黑猫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认真的点头说,没错,其实以后祸害多了没人敢要他了。

      ——但是那一夜,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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