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襄阳乱 ...

  •   白玉堂出走,展昭并不很在意,他向来来去如风,却宁折自己羽翼留在开封府,展昭有内疚,却更愿意尊重他的选择。

      就在征辽前后的一年多,颜查散不止一次上书接旨后,带自己义弟白玉堂治理洪湖水患,每次回来,那小白耗子都会不安分的跟他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那些喜闻乐见的趣事,还有当地好笑的新鲜见闻。最后免不了来一句,喂,猫儿,下次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是不是曾经答应过呢?

      窗外有群莺在渐次绽放的三月春花中乱鸣,草长莺飞,年复一年。原来他走了那么久了,久到自己忙得,连抽出空隙来想他都办不到。

      他不知道后面还有两双睿智的目光看着他,想劝说什么,却终究只能一声叹息。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只能他们自己去选择。

      展昭忽然想起,他们,原来已经在一起三年了。从盗三宝到如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们不是没有过分离,白玉堂也不是只有一次不告而别,却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过。是不是自己,终究对他关心太少了呢?

      他从来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所有风雨,自己背后永远都有一个可以托付性命的存在。而自己呢?却一次次让他独自涉险,尽管白玉堂从来没让他自己受过什么重伤,可为什么你展昭就不能走到他身边,为他遮挡一下风雨?

      ……是因为他不屑?还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珍惜过?

      世人都道锦毛鼠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却不知道他心底那一片柔软只对特别的人温和,用他别扭的方式和近乎孩子气的方法,青涩地告诉他——他在乎一个人,叫展昭。

      他们都不懂得如何去爱,白玉堂只觉得,爱就是要全心全意的去付出,乐在其中;展昭只明白他对自己好那就接受,享受被爱的时候却习惯了徜徉在这种感觉中而忘记了付出。

      为什么每次吵架,自己转身离开后,他还能原谅自己?自己的温润如玉,难道从来都不是对他打开的吗?亦或是说,其实宽容谅解的人,在他们二人之间从来都不是自己?

      为了信仰他不能辜负开封府,为了报恩他不能辜负皇帝,为了道义他无法放弃他守护的青天和百姓。那么白玉堂呢?从未承诺过什么也无需负责,他就可以辜负了吗?

      原来真正让他可以唯一放手的,竟然只有白玉堂。

      公孙策慢慢摇头,展护卫,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儿,只让他一个人去承担起所有,他负担不起。你怎么就没有想过问问他呢?或者说,你们为什么都不试着去进入对方的世界呢?

      然而公孙先生说出这话的那个秋日午后,开封府早就见不到那个白色身影了。如一潭死水,有石头落进去,片刻便连一丝涟漪都停滞了。

      庆历七年春末,襄阳事变,城大乱。

      二探冲霄的结果并不如意,沈仲原虽然还在操控机关,但也只能是外楼。冲霄七层楼宇,大塔楼里面套着小楼阁,留神细看,见每面三门,有洞开的,有关闭的,有中间开两边关的,有两边开中间闭的,又有两门连开单闭这头或那头的,又有单开这头或那头连闭两门的。八面开闭,全然不同,与初探冲霄时全不相同。缝隙里看过去,窗外的夜色依旧暗沉,浓云呼啸着聚集着,恍然隔绝人世之间。

      智化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轻声跟白玉堂说了句“我且正门看去”便抽身而去。及至来到门内,不想里面又是木板墙,斜正不一,大小不同。门更多了,曲折弯转,左右往来。本欲投东,却是向西;及要往南,反倒朝北。而且门户之内,真的假的,开的闭的,迥不相同。就是夹道之中,通的塞的,明的暗的,不一而足。见再进不去,只得转回去,跟白玉堂一道出了冲霄楼。

      “好厉害的阵法啊,”智化抹着额头上的汗水,“里面要是有人,还不知道怎么逃哩!”

      白玉堂默然不语,早在第一次来,他就完全看明白了,这个楼,根本不可能有生路的。外罩五行迷眼,内设八门反吟,即便是进去了,生门入,则生入反吟即为死;死门原本就是死路,也根本就走不到反吟阵前。

      “五弟你要小心,这还是外楼,实则轻功好的便过去了。怕是里面还有人……我们商量下如何破阵,或者等展昭来了,一起琢磨琢磨?”

      他和展昭的事情,稍微亲近些的人都清楚,然而他们的亲友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种事儿早就见怪不怪。他只身来襄阳,想来都认为他们闹了别扭,便都极少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名字。智化沙哑的声音遥远地仿佛如远方传来,他只听得到自己下一刻即将风化在这片土地上的话语,声音轻若浮尘——

      ——可能……来不及了。

      智化什么都没说,他太熟悉白玉堂的为人,此人无事便要生非惹祸混闹一气,却并不当真闹腾;真正有事时,反倒极沉着、极安静、象波澜不惊深不见底的古井寒潭,也象蕴结着撼天动地暴风雨的阴郁天空。

      当时智化有没有走,他不知道,也没留意。彼时他满心里想的都是曾经,干娘说过的,每个人临死前都会不断的回放过去的回忆,那些美好、仿佛如烟花一般绚烂的曾经。

      暮春之初,天气开始渐渐热起来,可夜里的空气还残留着冬季的微凉。风起,天空的云却没有消散,反而更加阴云密布。等到智化的手轻轻拍在肩上,他才蓦然感觉到,原来夜里已经这么冷,冷的他微微打着哆嗦,都没有发觉。

      今天有点冷,五弟先回去吧,你身子本来也不是很壮实……别自己给自己添麻烦,不能因为……就不惜命啊。

      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的故事不在另一个人身边,中间还隔着厚厚的浓雾,又如何传递千里之外,他内心的寒凉?

      抬头,依旧是没有月色星光的暗夜,此时白玉堂尚未满二十岁,心境却犹如几个人世轮回般冷到彻骨。

      他的声音,被中间的风声散开,他的猫儿听不到。

      不,那不是他的猫儿,他的猫儿不要他了,已经再也不属于他了。

      信通过信鸽送到陷空岛,韩彰背上就密密麻麻起了一层冷汗。他兄弟五个同朝为官虽是佳话,可实则真正在开封的只有白玉堂自己,他们只是挂职待命,仅此而已。

      临水而居的陷空岛阴凉处,青苔已然滑腻地生长起来,在阴暗中也挣扎出一块生存天地。白玉堂不在开封府,这封信让韩彰再也没法镇定,向来疼爱幼弟的汉子慌了神,当即把这封信给了在岛上剩下的另一个主人闵秀秀。

      曾经话语里有那么一丝欲言又止,曾经她也希望展昭听得懂她话里的深意。这封信是不是意味着他从来没有听懂过,或者从来没有认真揣摩过?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襄阳,正如白玉堂所说,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对手在磨刀霍霍,等下去,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千年之前遗留下来的《孙子兵法》有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襄阳王府终于还是等不及了,十日前,襄阳王赵爵还在京城开封,为太后李氏祝寿,而一场家宴却暗潮汹涌勾心斗角,如蜂房水涡一般。家宴过后,停留了几天的赵爵再次回到襄阳,第一件事便是盗走颜查散的金印。

      看似轻巧的盗窃方式,却让白玉堂怒中火烧,这是一种无言的侮辱和挑衅。涂善盗走官印的方式跟当年他盗三宝何其相似!

      可白玉堂很安静,至少在当时的欧阳春,智化,甚至颜查散和其夫人柳金蝉都如此感觉。初春的夜风习习而过,在空气中荡漾开丝丝波皱,平和的眉眼,淡然的双眸,像是从来都不曾为此愤怒。却有种比严冬的冰天雪地还要僵冷肢体冻彻心腑的力量和压迫。

      这绝非他们认识的白玉堂,那个凭着心情好了就嬉笑怒骂出口成章的风流少年,也不是那个喜怒皆形于色的顽皮孩子。这一刻,他只是白玉堂,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锦毛鼠。

      绝对冷静、绝对理性、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象刀锋一样披斩乱麻直入人心,锐利地堪破种种障眼云烟精确剖析出本质的态度,才是他真正愤怒的表现。

      夜就那么静了,白玉堂露出淡淡的一丝浅笑。各位哥哥都回去睡吧,玉堂自有分寸。说罢,便抽身离去,留下其他人面面厮觑。半晌,柳金蝉才打破了尴尬——

      ——既然五弟都说了无事,各位前辈就歇下吧。过一会子,奴家跟夫君去看看他,小孩子家,想来也应无事。

      盗金印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颜查散着雨墨吩咐下去,严守消息不得外传,里面却难得又乱了一通。雨墨回来说,展昭拜访。

      不可察觉一般,智化叹息过后连连皱眉,听颜查散说,白玉堂至少来襄阳半年了,这半年来,这人怎么呆得住!

      成见再有,这话也只有北侠才有资格说道,可欧阳春却压下怒意,自到北厢去寻白玉堂——再闹脾气也够了,见个面,他欧阳老哥哥的面子,锦毛耗子再不乐意也还是给的。

      然而北厢房一片寂静,带着惊蛰过后特有的窸窣虫鸣,还有夏季来临之前特有的煌煌流萤。可这一切都衬得院子房间更加安静。

      ……安静的,像是他不在房间里。

      心头一惊,恍然想起刚才白玉堂咬紧了下唇的浑身冷意。果然……他还是按捺不住了么?

      身后有人轻轻落到地上,紫髯碧睛的北侠霍然回头,不意外的看到了眉头紧锁的一袭蓝衫。暮春的风飒飒而起,衣角被风掀起又落下,拍打着脚下的土地。

      ——五弟不在。来不及将责难的话问出口,欧阳春就已然脱口而出。刚才颜府上来了窃贼,盗走了颜大人的官印,五弟……怕是追出去了。

      他会去哪儿?

      欧阳春一愣。展昭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不过问来龙去脉,什么都不在意,他只想知道从哪里能找得到白玉堂。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那三个字犹如魔咒,却不知道为何眼眶热地厉害,哽咽着说不出那三个字。

      仿佛他眼中看到了什么,展昭蓦然抬头转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陡然往西北方向射过去,刹那定格在那高耸入云直冲霄汉的七层楼宇上。下一刻,再不多话,燕子飞平级而起,跃出墙头。

      画影系在腰上还未拔下来,白玉堂抱着双臂,看着近在咫尺的高楼。风乍起,簌簌落下的片片早生的树叶,只听得到四处空旷的声音。

      他忽然很怀念那个初冬,南飞的雁阵整整齐齐地飞过来,身上还刻着带着妖娆得渗出血的伤痕,他挽弓控箭,双箭射穿大雁的一对翅膀。那时候的感觉,天空是澄澈的冰蓝色,恍如仙境的冰湖。幼年师父带着他游历大荒,走在丝绸古路上是,异域的天也是那样晴朗,云朵仿佛像是棉絮一般,在阳光这个巨大的容器中被洗净,然后自由的漂浮。

      手里的笨刀名字就像它原来的主人,笨得不可救药……明明飞蝗石过就该有所反应的,还在那里看来看去……一刀砍了是干净。

      可白玉堂知道,这样的后果就是巡逻的侍卫们更快的发现冲霄楼内有人进来。

      江湖上以鹤冲天一绝的轻功此时恍然如风,轻轻落到塔楼上。回头远望,襄阳的楼顶竟然让他恍惚有种依然还在开封的感觉,只是此刻恍如隔世。从栏杆往上观瞧,其高非常。那楼却无门,依然八面窗棂,左寻右找,无门可入。

      不能再等了,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岗班,此时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白玉堂看了一眼手里的笨刀,刀刃插进窗缝就开始往下撬。

      和上两次不同,前两次都是沈仲原带他和智化进来看的,窗户自然也是提前就虚掩着等他们进来,然而今天并非沈仲原当值,其他人定然细细检查,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来去自如的。

      眼下已经顾不得太多,将左手把住窗棂,右手再一用力,咔嚓一声,窗户已然落下一扇,顺手轻轻的一放。左右环顾无人,便将身子探进楼内。那楼里分外明亮,却不知光从何生。定了定心神,白玉堂回手掏出一块小小石子,往楼内一掷。侧耳一听,咕噜噜石子滚到那边不响了,像是落到了木板上。白玉堂听了放心,纵身一跃,上了窗户台,却将笨刀往下一探,果真是实在的木板。

      既然已经进来了,其他的事情便都扔到了脑后。抽身轻轻跃下,来到楼内,脚尖滑步平稳如斯。往亮处来一看,又是八面小小窗棂,窗户里面更加明亮,衬得周围暗沉一片。

      此时楼里,可还有人?

      笨刀还在手里拿着,白玉堂皱了皱眉,怎么看怎么别扭,而画影虽极锋利,他却不想在这里用上——不知为何,总想着在这冲霄楼内,能不用就不用吧……

      小窗棂过眼之间又被他卸下来了两块。

      寸许长的如豆烛火舔着灯里的蜡,昏黄中的明亮让一切都沉入了黑暗的沉睡中,细细的一根线上悬空拴着一个锦盒——只这么一刹那,白玉堂恍然一愣。

      他是追随盗官印的人而来,可官印没找到,盟书却已在眼前,看到这个他如何能不惊喜?

      飞蝗石扣在手中,随着指尖一晃,系着锦盒的丝线应声而断。抄手接过盟书,重新落到地面。然而就这么一刻,脚下陡然一空,带着尖利铁钩的铜网已然从头到脚扑面罩来,与此同时,机关咔嚓咔嚓地响起,箭矢破空而来!

      全身上下好象有十七八只虫鼠在啃啮肌肤血液,右胁下尤其痛楚难当,一阵一阵的抽搐令他神智时昏时明,骨髓里的血液都仿佛被瞬间抽干。紧接着,耳边陡然出现了锣鼓声响,咬紧牙关保持最后一刻的清明,狠狠地挣开利刃勾住皮肉的铜网,足尖狠狠踢过去——

      笨重的刀实则还是蛮锐利的,只这么一翻滚,铜网当即被割开一道口子。蚀骨的痛楚死死地压抑在咬在牙中,他几乎听到了自己筋骨崩断、肌肉撕裂、身体落到地面碰撞的声音。画影雪白的剑身在空中格斫,砍断了射来的最后一支箭。

      黄色的金帛在犹然明亮的如豆灯火下闪烁着丝锦特有的昂贵光泽……缓缓靠上身后冰凉的柱子,他忽然笑了。原来他所一直带着的画影,还可以用来代替他,为他送去他所遗留的最后一样东西。

      眼中没有悲凉,那是一双深黑的少年男子的眼眸,但其中却没有仇恨、绝望、疯狂、杀戮,有的是象仲春丽日一样的明亮温暖,象万里无云的秋日蓝天一样高远晴朗,含着一丝浅笑。

      原来这官场和这世间,我白玉堂从没有什么真正牵挂的,跟我唯一有过一丝牵连的,原来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可惜……我来这里,最后的殒命之地襄阳,原也不是为了你。

      汹涌的乌云中陡然一道闪电划破阴霾的天空,聚集多日的春雨忽然就落下来了,带着初夏烈烈风声,毫不留情的砸在地面上,土地被雨水落下的力道砸起一个个坑点,直到整个地面都灌满了雨水,混浊得看不清下面的颜色。

      腰间还有什么在硌着,忍住喉咙里不断涌出的涩涩的腥甜气息,他忽然意识到,他原来还可以多做些什么。

      比如,炸了这冲霄楼,让那奸贼反王的心血付之一炬,他白玉堂还值得为此一死。

      黑色的,带着火药气息的东西。像极了他平日用的墨玉飞蝗石,那古老的油灯还在静静的燃烧,却不知道那就是摧毁冲霄楼最后的稻草!

      黑色袋子整个被抛上空中,借着油灯和火焰,在楼内忽然就炸开了一团火光。顿时,整个冲霄楼地动山摇,被冲到楼顶的火弹一接触雨水便立刻炸开,柱子被几个古老的油灯落下来溅上去的油引燃,随后夏风一吹,木质的楼梯霎时连成一片火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襄阳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