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9、第九节

　　这天清晨，天气很好，天蓝蓝的，风暖暖的，太阳自东边露出半个红彤彤的脸。花明红将竹篮子搁在溪岸的青石板上，挽起裤腿，脱了鞋袜，赤脚跳进溪中。
　　溪水带着上游桃树林中粉色的桃花瓣，缓缓地绕过她的小腿肚，感觉是清清的凉微微的痒。她取出竹篮里的衣裳，浸入水中，待衣服湿透后捞起，涂上皂荚的绿汁仔细揉搓，之后再用练衣槌击打。
　　“啪—啪—啪”，在清脆的捣衣声中，太阳越升越高，逐渐变成金黄色，阳光照得溪面水光滟滟。
　　衣服洗完，花明红直起腰，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却听得有人意兴盎然地吟道：“微芳起两袖，轻汗染双题。”声音低沉轻柔。
　　她抬头，便见到站在岸上的宁无剑。
　　宁无剑穿着白色的绸衣，腰间系一条白底绣金色花纹的腰带，阳光洒在他的衣裳上，泛起明晃晃的白光，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我们又见面了。”宁无剑展颜一笑。
　　花明红心道：这是多么耀眼的一个人呀，走到哪都是这般光彩夺目，为什么有的人却只能如蝼蚁一般生存呢？

　　“请恕在下冒昧到访。”待得花明红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宁无剑方彬彬有礼地致歉。
　　“哪里的话，宁先生光临，实令寒舍蓬荜生辉。”花明红端上一杯茶道。
　　她算了一下，自那日与宁无剑在古木峰分别后过去五天。
　　“只是没想到宁先生来得这样快。”
　　“其实还能更早些的，只是阴错阳差地都错了过去。若非古木峰一遇，在下真不知何时才能得见花女侠真容，更莫论像这般交谈了。”
　　一番话说得，仿佛花明红是一位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巨侠一般。
　　花明红道：“先生的来意，一帆跟我说过。只是不知‘女侠’二字从何说起？”
　　宁无剑笑道：“的确，花女侠目前名不见经传，未参加任何比武大会，在高手榜上也无排名。但是，”他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却能为江洪中的灾民慷慨解囊，捐赠三千两白银；将东海龙王毙于剑下，解救出被其强娶的十二名女子；收养路边孤儿，抚养成人……”他边说边观察花明红，满意地看到对方露出惊讶的神情，“倘若花女侠担不得侠名，难道江湖中那些只知争勇斗狠，追名逐利之人方能担得？”
　　花明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视宁无剑，问道：“这些事，宁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宁无剑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微笑，使他看上去温文尔雅：“有些事，我若去查，便自有方法知晓。”
　　花明红赞道：“宁先生，真不愧是宁先生。”她展颜一笑，明眸皓齿。
　　宁无剑心中一动。
　　自古木峰与花明红初遇，到今次的重逢，他感觉她是一个内敛的人，坚强，独立，便如深秋里的菊花，始终带着淡然的表情，让他以为她是不会笑的。却没想到她也可以笑得这样明媚，便如红艳艳的杏花，齐齐开放在阳光下。
　　也对，她本来便叫“花明红”。
　　——夹岸晓烟杨柳绿，满园春色花明红。

　　“但是，”花明红话锋一转，说道，“其实我没有宁先生想得那么高尚。”
　　她站起身，走到宁无剑面前，缓缓地跪了下来。
　　青青的石板，有些凉意，她跪在那，低着头，身躯娇小，瘦削的双肩微微拱起，秀发遮住脸庞，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这是做什么？”宁无剑赶紧起身，慌忙之间带翻了桌上的茶杯。
　　“我需要您的帮助。”花明红平静地开口。
　　宁无剑想去扶起她，但手伸到一半却想起男女之防。
　　他垂下双手，无奈地道：“有什么困难，可以说与我听。但不管如何，请您坐下说话。”
　　花明红却没有动：“请您务必答应。”
　　宁无剑道：“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又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在下倒是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花明红要的就是他这句承诺。
　　“这件事可以说是一件好事，而且以您的能力足可以担待。”
　　“既然如此，”宁无剑坐回到位子上，“说来听听。”

　　“这件事，与一帆有关，” 花明红拎起茶壶，替宁无剑的茶杯里续上茶水，“您知道，一帆是我收养的，他与家人失散的时候，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这些年我一直想帮他寻找到亲人，却毫无收获。”
　　“您是想让我帮忙寻找一帆的家人？”宁无剑奇道，“您为何不去找风雨堂呢？只要有银子，我相信古老板定会为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风雨阁，是江湖上一个搜集、买卖情报的组织；古老板，也便是江湖书局的古老板，那个头脑精明、敛财有术的肥胖商人。
　　花明红叹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如此冒昧地烦扰宁先生。风雨阁前些年我便已经去过了。”
　　宁无剑问道：“难道就连风雨阁也打探不到消息？”
　　“那倒不是，”花明红答道，“当时古老板开价三千两白银，于是我便省吃俭用，四处筹措，如此过了几年终于凑齐那笔钱。可是当我便再次去风雨阁的时候，古老板却说，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调查的难度增加，要将费用涨成五千两。”
　　这个奸商，宁无剑心道，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此说来，您用来赈灾的那三千两白银，原先是用来支付风雨阁的费用的？”
　　“是的。自风雨阁出来之后我心灰之极。仓猝之间我根本拿不出多出来的两千银子，若是我花时日再去弄那两千两，说不定到时候古老板又要涨。便在这时，一帆告诉我您在《江湖风云报》上发起武林为灾民筹钱的倡议，建议我也捐一些。”
　　宁无剑笑道：“您可不止是捐了一些。”
　　花明红说：“我捐出了全部的积蓄，是因为我久闻您的大名，听说您广交天下豪杰，人脉极广，知晓许多江湖秘闻，有时候风雨堂还得请教于您，而且您为人又极为仗义。事实证明，您确实便如传闻中一般。”
　　宁无剑恍然大悟：“原来您早有预谋，算计我来着。不过您可真坦白。”
　　花明红心底暗愧，却面不改色道：“不管怎样，方才您可是答应我了。”
　　宁无剑苦笑：“好像的确如此。”
　　花明红微微一笑，却暗暗地吁了口气。
　　这笑容，便如春风轻轻地吹化了薄薄的冰壳，“哗啦”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声音仿佛传自宁无剑的心底。
　　她轻轻地说：“宁先生，谢谢。”
　　“宁三，”宁无剑道，“朋友们一般这么称呼我，如果您能当我是朋友的话。”
　　“朋友之间会称呼对方为您吗？”花明红反问。
　　宁无剑哈哈一笑道：“是我失言。那么你呢？你的朋友通常该怎么称呼你？”

　　朋友吗？她唯一的朋友宋鸣，常常幽幽地喊她：“宋君。”
　　宋君，要命的名字。
　　她突然觉得荒唐，她与宁无剑，真的能成为朋友吗？抑或仅仅是因为，现下她有求于他？

　　“花明红，”她说，“我的，朋友，叫我花明红。”

　　“花明红，”宁无剑问，“你在舟山杀东海龙王，解救十二名民女，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没有，”花明红淡淡地答道，“不过刚好路过，顺手罢了。”
　　“能讲讲经过吗？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击毙他的。”
　　“有知道的必要吗？”
　　“有。你还记得我到此的目的吧？”
　　花明红沉默良久后，说道：“我与一帆一起生活在这个村子已经五年了，一直很清静，便是村子里的人，平时也甚少往来……”声音越来越轻，几不可闻。
　　宁无剑等了一会，却没有听到花明红再说什么，于是他问：“那么你是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江湖侠女列传中了？”
　　“是……是的，”花明红嗫嚅着，“但倘若……”
　　宁无剑正色道，“写江湖侠女列传，是为了表达对不让须眉的巾帼们的敬佩之意，但若使你为难的话，”他顿了顿，笑意自眼角眉梢溢出，“我宁三绝不做让朋友为难之事。”
　　“谢谢。”
　　除了这两个字，她便说不出其他的言语来。
　　“朋友之间是不需要客气的，”宁无剑道，“那么，现在我们来说说一帆的事情如何？”
　　提起一帆，花明红的眼底就盛满了暖暖的温情，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脸上的笑容便如杨柳在风中荡漾。
　　宁无剑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名女子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这节重新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