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28、第廿七节

　　事情的发生，有些诡异。那只飞出窗外的断掌，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万纤纤身上，并且在下落的时候五指突然收拢，竟然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裙带。
　　万纤纤骇到了极点。那手沉甸甸地挂在那里，像一座危险的山，令得她一动也不能动，她连声惊叫,恍惚中，看到一滴鲜血自手掌断口处滴下，落在她裙角，如同红花盛开般慢慢晕开，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她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程风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慌忙自屋檐纵下，却不想关心则乱，居然在半途岔了内息，重重地摔了下来。他从地上爬起来，立即飞奔至万纤纤身边，一下拽下那只惹祸的手，丢得远远的。
　　万纤纤的脉息很微弱。程风扶起她，边按摩她的人中穴边焦虑地唤道：“纤纤？纤纤！”但是万纤纤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程风一把抱起万纤纤，往最近的医堂狂奔而去。

　　泰来医堂。
　　掌堂的大夫姓张，当时他正摇着蒲扇坐在院子里纳凉，突然看见一名年轻的男子抱着一名年轻女子闯了进来，女子身上血迹斑斑，而男子脸上的表情已近乎疯狂。
　　张大夫不敢延误，立即着手施救，不过片刻的工夫，他就从诊室走了出来。
　　程风立即迎了上去——自从万纤纤被抬进诊室后，他就一直在诊室门口打转转。
　　张大夫道：“尊夫人已经醒了。”
　　程风闻言就要往里跑，被张大夫伸手拦住：“公子，我劝你现在还是莫要进去好。”
　　程风瞪着张大夫，仿佛在瞧一个不可理喻的人。张大夫解释道：“尊夫人虽然已经醒了，但精神很差，像她这种情况，实在不宜再受到刺激。”
　　“您的意思是，我会刺激到我妻子？”程风的用词虽然很客气，但语气却已经很不耐烦。
　　张大夫叹气道：“公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程风的样子是有些狼狈，他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摔伤了手脚，膝盖、手掌到现在还在沁血。初时不觉得，如今被张大夫一提醒，便热辣辣地疼痛起来。
　　张大夫道：“公子还是随老夫过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尊夫人如今怀着身孕，任何程度的惊吓，对孕妇和胎儿来说……”
　　程风倏地一把抓住张大夫，急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张大夫结巴道：“我说……”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把哪句话再说给程风听一遍。

　　程风从来不知道处理一个小伤口需要这么麻烦，他不耐烦地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催促道：“大夫，劳驾您快些。”
　　张大夫按住他道：“年轻人，性子不要那么急。”一边加快了手脚。因为他知道，这会儿想叫程风不着急是不可能的，这个年轻的人男人，显然刚刚才知道妻子怀了孩子，自己即将成为一个父亲，那种由突如其来的消息所带来的突如其来的喜悦，张大夫作为一名过来人，当然是明白的。
　　伤口不一会儿就处理完毕。张大夫一松手，程风就从那张椅子上跳起来，跑了出去。
　　张大夫微笑着叹了口气。

　　万纤纤微阖着双眼躺着，在听到有人进来的声响后就睁开了眼睛，然后，便看到程风一脸掩盖不住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万纤纤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经大夫指明而出现在她与程风之间的新生命，另她记起了那一晚的风花雪月，缱绻缠绵。
　　那些并不是一个好女孩该想的事情。
　　她低着头不说话，甚至不敢去看程风的眼睛。而程风，在喊了一声“纤纤”之后，便也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半晌之后，万纤纤抬起头，却看到一滴泪正从程风的眼中滴落下来。
　　“风哥？”她疑惑地唤了一声，见程风沉默不语，便从床上支撑起身子。
　　程风却走上前按住了她。
　　万纤纤抬眼望着他，目中含了隐忍的委屈——她实在弄不明白，为何程风的态度变化会如此之大。
　　这个问题，其实连程风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低下头去，鼻尖嗅到了她发际的幽香。他将万纤纤圈进怀里，心中暗道：“程风呀程风，原来你果然是个疯子。”
　　他在江湖中的外号叫“疯魔剑客”。

　　程风的离奇疯癫，在江湖上已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程风却极不愿意与人谈论这件事，就算对万纤纤，他也没有说起过。他对万纤纤描述江湖，说江湖奇闻轶事；谈情，说爱，却甚少说到他自己。只因为，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他的朋友叫他程疯子，他行事常常令正常人无法理解：他曾经热衷于剑道，为剑倾家荡产甚至疯狂，但当他病愈之后，却突然觉得剑也不过如此；他曾经在一家小馆子劈了一年半的柴，只为了二两银子，但当他得到那二两银子的时候，却马上转手送给了路边的乞丐；他曾经搏了命地杀死一条蛟龙，只是因为想要一对蛇皮护腕，可是当那对护腕缝制出来之后，他却一次都没有戴上过，甚至连收到哪里都已经记不清了……狂欢之后他会觉得空虚，惊险刺激能让他产生快感，他可以流血——别人令他流血，他会令别人流更多的血——但他绝不流泪。
　　但是，当程风见到万纤纤，喊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落下了一滴泪。他无法描述落泪时的那种感觉，那是与他得到上古宝剑时的兴奋，劈完一年半柴之后的轻松，杀死蛟龙后的骄傲都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于他来说是陌生的。

　　世上有如果有这样一个女人：漂亮、温柔、体贴、智慧、勇敢，作为男人，是不是会争着去抢呢？
　　世上如果有这样一个男人，得到了这样一个女人，那他是不是最令人羡慕的人？
　　是的。一定是的。
　　程风得到了万纤纤，他岂非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万纤纤在程风怀里叠声道：“风哥，风哥，怎么了？”却没有得到回应，她终于慢慢地流下泪来：“风哥，我太没用，一直在拖累你，害你为我担惊受怕……”
　　程风突然用力抱紧了万纤纤。
　　——纤纤，不是这样的，是我将你带进了不平静，是我累你受惊吓。
　　但是这句话他却没有说出来。

　　程风感觉自己像个卑鄙的贼，偷到了世上最美丽的奇花异卉，却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去养好它。花是娇嫩的，倘若这朵花因而枯萎，那他不是成了罪人？
　　——程风呀，你该如何珍惜这株花？
　　从今以后，他要爱惜生命，因为他的生命将不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从今以后，他要珍惜时间，因为余下的时间他要为爱人建造一个舒适的家；
　　从今以后，他将不再是无拘无束，无法无天，无依无靠，无根飘零的浪子，而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

　　——纤纤，我会为你改变自己，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会真正变成你的英雄。
　　——只是你和我们的孩子的。

作者有话说

　　筝影，好久没有看到你了，跑哪去了？文章也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