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24、第廿三节

　　成都，天府之国。
　　放眼望去，是平平坦坦的道路，道路两旁整整齐齐地种着木芙蓉，只等秋来风凉时便竞相吐艳，锦绣蓉城。白天的成都潮湿闷热，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店铺里的老板也无心生意，懒洋洋地坐着打麻将，“稀里哗啦”的洗牌声便如下雨一般。直到晚上，这个城市才热闹起来，成都人把这叫做夜市。
　　程风执着万纤纤的手，走在夜使的灯光下，心里装着的是满满的幸福。
　　他怎么能不感到幸福？本来他今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的，孤身一人，带着满腔遗憾，一缕相思。而令他相思的女子，就是面前的这位万纤纤万大小姐。此刻，他紧紧地握着对方仿若无骨的柔荑，就像牵着一个永远都不愿醒来的美梦。
　　但是，任何美梦岂非都有梦醒的时候？
　　“纤纤？……”他试探着轻声唤道。
　　“嗯？”万纤纤抬起翦水双眸看向他，目光明亮得仿佛天上的星斗。
　　“你真的愿意跟着我？”
　　“是的。”
　　“哪怕是浪迹天涯，朝不保夕？”
　　“是的。”
　　“永远都不后悔？”
　　“不——”万纤纤看到程风脸上很明显的失望之色，嫣然一笑，轻轻地吐出不字之后的两个字，“——后悔。”她含笑带羞道，“风哥，和你一起，我很快活。”
　　程风看着她如鲜花般娇嫩的容颜，如远山般秀丽的眉峰，如秋水般盈盈的眼波，忍不住道：“我，也很快活。”
　　手牵手，我们一起走，把你一生交给我。昨天不要回头，明天要到白首，今天有你珍惜我。

　　万纤纤问道：“风哥，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程风茫然道：“什么日子？”
　　万纤纤轻启朱唇，缓缓吟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程风恍然大悟：“哦，明天是七月七，”他环顾四周道，“怪不得有这么多买针线的妇人。你也想买一些？”
　　万纤纤脸上的神色突然有些黯然，她道：“这些事情，以前都是朱茱替我张罗的。”
　　听到“朱茱”两个字，程风的脸立即阴沉了下来。
　　朱茱是万纤纤的贴身侍女，一直照顾她的衣食起居，两人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一个女孩子有了心上人，可以不告诉父母，但通常不会瞒着姐妹，万纤纤也不能例外。她与程风之间的事，从一开始就没有瞒着朱茱，她希望能得到这个好姐妹的支持，然而朱茱却对她说：“小姐，你想清楚了么？那个人是个来路不明的江湖客，跟着他你是要吃苦的。”
　　当时万纤纤整个人都仿佛泡在蜜糖浆里一样，哪里有吃苦这种概念？她有些失望地道：“朱茱，风哥是个英雄，你本该帮助我的。”
　　朱茱道：“就算他是个英雄，但是小姐，你不是虞姬，而我，也不是红娘。”
　　从这句话看来，朱茱这个丫头，是很有些见识的——一个从小就跟着小姐一起念书的丫头，当然是有些见识的。
　　朱茱做了许多作为一个有见识的丫头应该做的事情。刚开始是千方百计地阻止，在她小姐和程风之间制造误会，后来，当她发现凭自己的力量已经不能熄灭两人之间愈燃愈烈的爱情之火后，便将万纤纤的父亲，大善人万老爷给搬了出来。
　　万老爷毫不客气地对程风道：“你重伤在身，我将你带回府中救治，你非但不能报答我——我也没有指望你的报道。但是你反而来勾搭我的女儿，这是什么道理？”
　　程风面对万老爷的质问，顿时哑口无言。他本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平日里说话简单利落，动起手来更是简单利落——但他显然不能对心上人的父亲动手。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是卑微的，说出的话也是卑微的，他说：“我对纤纤是真心的，求您成全。”
　　万老爷冷笑道：“你想娶我女儿，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女儿貌美聪慧，将来是要进宫做娘娘的。”
　　话已至此，程风觉得多说也是无益。何况，低声下气地说话，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比要他的命还痛苦的事情。
　　他宁可不要命。
　　当天晚上，程风一个人喝掉了十五坛泸州老窖，砸了十五只空酒坛子，并打烂了出口抱怨的店小二的鼻子。
　　世上有太多的痴男怨女因为情爱纠葛死去活来，程风亦不能免俗。有时候，在追求爱情这件事情上，女人往往比男人要勇敢执着得多：祝英台纵身一跃，白娘子水漫金山，红拂夜奔，卓文君卖酒，哪一件不是轰轰烈烈？正因为如此，正当程风借酒消愁的时候，万纤纤却偷偷地离开了家，独自一人在街头寻找情郎的身影。
　　“风哥？！”她终于在一家已经关了门的酒馆门口找到了他。
　　醉鬼程风听到这一声仿佛来自天籁的呼唤，微微地撑开了眼皮。
　　“醉了真好。”他心想。
　　他醉了，不但听到了心爱的女孩的声音，看到了心爱的女孩的身影，甚至当他伸出手去的时候，女孩仿若凝脂的肌肤就在他的手心里，那如兰似麝的气息便轻喷在他的手指上。
　　“醉了真好。”他迷迷糊糊地想。

　　俗话说，小泥鳅掀不起大波浪。但朱茱一个小丫头，却在程风和万纤纤之间制造了不少波澜壮阔。因此提起朱茱，程风是满心的厌恶——或许，他应该感谢朱茱的，倘若没有那些大大小小的阻挠，万纤纤对于他来说，是不是会少了很多吸引力呢？
　　万纤纤却开始想念朱茱了。没有朱茱在身边，她觉得很遗憾，甚至有些不完美。万纤纤心目的那些明媚美好的爱情片段，无一例外的有三个人：多情的公子，娇羞的小姐，泼辣的丫鬟，就像一本《西厢记》，一出《白蛇传》。
　　倘若没有了丫鬟，戏还能唱起来吗？
　　生活不是戏，丫鬟却仍然上了场。
　　朱茱长着圆圆的脸，梳着圆圆的丫鬟髻。万纤纤见到她的时候，她身穿红衫绿裙，正站在一家买丝线的小摊子前，低着头，似乎很认真地在那些五颜六色的丝线当中挑选自己中意的颜色。万纤纤悄悄地走过去，准备小小地吓唬吓唬她，她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转过身来，倒把万纤纤给吓了一跳。
　　“小姐，我可是找着你了。”朱茱道，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