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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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端阳节。
在这天，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悬挂了艾叶菖蒲；男男女女佩戴上装了香药的香囊；大人们给小孩子穿上虎头鞋，用筷子蘸了雄黄酒在孩子的额头上写字——两横一竖一长横，写成一个“王”字。
据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辟邪。
——端午节又叫“五月端”。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毒日，五日的中午又是毒时，居三毒之端。五月是整个热天的开端，五毒蛇开始活跃，魑魅魍魉也会猖獗，而菖艾、雄黄酒、香药、老虎等都是镇宅驱邪之物。
但是，当邪魅已经入驻在人的心中时，做这些还有用吗？
端午节那天，在杨威镖局发生了一件事，令总镖头杨威陷入极度痛苦、难堪、尴尬的境地。
那天傍晚，杨威设宴款待镖局上下，一来为了共度佳节，二来也有犒劳刚刚走镖归来的镖队之意，三来，却是在向下属们表示，猛虎堂的挑衅，根本就不足为惧。
杨威的夫人杨姚氏梦蝶与丈夫一齐敬了镖局众人三杯酒之后，便告退回房去了。杨威意兴盎然，与兄弟及身边的镖师斗起酒来，一时间只见觥筹交错，吆喝行令之声不绝于耳，这帮豪迈粗犷的江湖汉子，用喝酒诉说着内心的喜悦和豪情。仆役们如鱼贯一般，在席间穿梭，忙着送酒。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酒的确是个好东西。
杨威被众兄弟轮番敬酒，已觉得有些不支，便想请弟弟杨武帮忙低挡一阵，却发现找不着人，听人说是更衣去了。
于是继续喝酒。正在痛饮之时，忽听得后院传来求救声，赫然是杨夫人姚氏的声音。
众人闻声赶去，便看到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杨威是个好兄长。所谓“长兄为父”，况且他自己与姚氏只育有一女，因此他对杨武这个弟弟爱护有加，细心栽培，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将镖局托付给他。
杨威是个好丈夫。所谓“相敬如宾”指的正是他与姚氏之间的关系。姚梦蝶当年也是江湖中出名的侠女，成名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的武功，而是她的美貌。能娶到这么一个妻子，当然是一件令杨威觉得很得意的事情。
弟弟和妻子，一个是他疼爱的，一个是他珍爱的。当他骤然看到自己疼爱的弟弟对自己珍爱的妻子欲行非礼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霎那间，杨威只觉得全身的气力精神仿佛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了一张空空的皮囊。这张皮囊连想叫都叫不出声。他甚至在怀疑，自己如何还能够直立地站在那里？
他情愿自己已经喝醉了，醉得人事不省，也好过此刻站在那两个人面前，站在一众表情诡异的下属中间。
有些时候，做个瞎子聋子岂非也是一种幸福？
他只是下令将杨武关押起来。下完这个命令之后，他便用力地挺起腰走了出去，没有再看哭泣的妻子一眼。
杨威在屋子门口对在场的众人说，此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不料第二天，仍然已是满城皆知。
究竟是谁传出去？正当杨威怒气冲冲地要追查此事时，姚梦蝶却怀着一腔屈辱投湖自尽了。
山路十八弯，悲剧九连环。一切的不幸，究竟是造化弄人抑或是有人精心策划的阴谋的完整演绎？
五月初八，猛虎堂堂主朱猛独自离堂，连最亲密的下属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五月初九，杨威镖局总镖头杨威不告而别，连妻子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五月十三日，杨夫人的头七。朱猛和杨威的尸体在杨姚氏的坟前被杨威镖局中人发现。
这两个人，至死都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相互纠缠：从远处看，仿佛是一对相互缠绵的恋人，从近处看，却令人毛骨悚然——朱猛的手中的刀，插在杨威的心口上，而杨威的手掌，正拍在朱猛的天灵盖上——心已碎，骨已裂，只留下两具同归于尽的尸体，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坟下一缕香魂。
姚梦蝶与朱猛是青梅竹马的同门师兄妹，传言，姚梦蝶本是有意于朱猛的，不知为何最后却嫁给了杨威。
江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恩怨情仇，又有几人能道得清说得明呢？
——是非难解虚如影，多少恩怨醉梦中，蓦然回首万事空。一腔爱一身恨，一缕清风一丝魂；几重幕几棵松，几层远峦几声钟。
五月十五日，在家养伤的朱敏秘密地返回猛虎堂，接替其兄长的位置。
朱敏随后向杨威镖局讨要兄长尸体，却遭到拒绝，遂厉兵秣马，打算以武力夺回。
其时，猛虎堂兵强马壮，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而杨威镖局却如一盘散沙，人人自危。虽有杨威十四岁的女儿杨梅挺身而出，欲以幼小之躯力挽狂澜，却不幸于两天后的大雨之夜离奇失踪。镖局再次陷入无首之境。
五月二十日，杨威镖局镖师白丁携同众镖师扶朱猛的棺柩至猛虎堂登门致歉，并请朱敏回镖局主持大局。
朱敏推托一番之后，终于被昔日的兄弟情义所动，接下重担。
五月二十一日，被监禁的杨武在房中畏罪自尽。
五月二十五日，朱敏将猛虎堂和杨威镖局合二为一，取杨威名中的“威”字和朱猛名中的“猛”字，更名为“威猛堂”。此举赢得了江湖中人的大加赞誉，皆道朱敏果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这天，距离端午只有短短的二十天。
一番烟雨，几度风凉。六月里，出了梅的江南，进入了炎热的暑天。
某日，程一帆进城去置办一些粮油等日常物品，经过原先的杨威镖局，现在的威猛堂门前的时候，正看到他昔日的师傅朱敏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帮人马雄赳赳地自威猛堂高悬的匾额下驰过。
他不由得将头上遮阳的斗笠微微拉低，避让在一旁。
骏马奔腾，几骑红尘。
程一帆望着那马后飞扬的尘土，茫茫然一片，突然之间觉得心灰意懒。
——天太热，蝉太噪，江湖好无聊。
一只手，轻轻地拍上了他的肩，一个熟悉温厚的声音轻声问他：“一帆，大热天的站在太阳底下做什么呢？”
宁无剑，几乎每次遇见他都是在自己最尴尬，最无助的时候。程一帆想，莫非他便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程一帆试探着问：“宁大哥，可有时间陪我喝杯酒？”
宁无剑道：“有。我有个好去处，你随我来。”却将程一帆带进了一家茶楼。
茶楼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名字，叫做三思茶楼。
有人说，那是劝人凡事要三思而后行的意思；也有人说，所谓三思，即为尔之思，吾之思，彼之思，合而成三思，是为世间众人之思——本以为这种说法已经相当高深了，却没想到还有更高深的——何谓三思？是为天之思，地之思，人之思，此为宇宙万物之思。
……
众说纷纭的同时，三思茶楼的生意红火得令人眼馋。
程一帆跟随着宁无剑在一间布置典雅的包间坐下，只听得耳边悠悠传来悦耳的丝竹之音，鼻间闻到若有若无的沁人茶香，抬头便见到对面挂着一幅草书，上书“宁静致远”四个字，草书下摆一张古朴的根雕茶几，几上置一盆苍劲挺拔的青松盆景。
宁无剑笑道：“以你现在的心情，实在不适合喝酒。觉得此处如何？”
程一帆道：“很好。”
其实他也说不上好在哪里。只觉得在这儿一坐，就好似坐在了一个纯洁静止的时空里，诸般杂念烦扰皆脱体而去，整个人飘飘然一身轻松。
少时，茶博士奉上茶汤并三样茶点：一小碟核桃仁，一碟绿豆糕以及一盘白糖粽子。
程一帆见到那盘粽子，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中又起了波澜。
宁无剑问他：“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