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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节 ...

  •   花溪村有个寡妇,成亲没多久便死了丈夫,儿子是个遗腹子。那小子长大后,成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更兼染有赌博的恶习,偷鸡摸狗的毛病,是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的无赖儿。
      那日阳光灿烂,花明红到井台沿边汲水,正好看到这娘儿俩在路边拉扯。寡妇拽着儿子的衣角,苦苦哀求,求他别把家里存着买油盐的钱拿去赌掉。寡妇的儿子骂着污言秽语,使劲挣脱未果,居然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扬手威胁他亲娘:“死老太婆,再不松手我就掷块石头砸死你!”
      路过的村民摇头叹气,连说“作孽”,却无人上前劝止——那人是众所皆知的混蛋,招惹上了他,说不定哪天自家的鸡呀狗呀的就被他给顺走了。
      花明红见状,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无名业火,走上前去就给了那无赖一巴掌。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那人一个激灵,左手捏着的铜钱散落一地,右手抓着的石头骨碌碌地掉在地上。
      无赖的身子便如筛糠般地抖起来,哭叫道:“妈呀……”
      在脆响之后发抖的人并不止无赖一个。年迈的寡妇张皇地看到儿子的脸登时肿起老高,一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并几颗黄黄的牙齿。
      那原本凄凉可怜的老妇却一下子变成了凶猛的老虎,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嘶声嚎叫着一头撞向花明红:“你个癫婆娘,敢打我儿子,老娘跟你拼了!”

      宋鸣曾经笑话她:“好管闲事是我以前的毛病,想不到现在过到你身上了。你什么不好管,却又偏偏管人家娘儿俩的闲事。”
      她当时应道:“子不教,孰之过?我总算明白因何会有此一问了。”
      可是此时她却发现:自己比那寡妇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实在很想乎两巴掌到程一帆嘴上,在他的耳边喝问:“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苦心?!”
      可是,即使是那孩子对她出言不逊,即使他在说了那伤人的话后瞧都不瞧她一眼,拧手拧脚地要离家,她却仍然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对于大人来说,孩子不听话,除了无奈之外还能做什么?
      领养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亲生的?
      但是她到底不甘心,那声怒吼,便是她最后的赌注。她赌了,却失败地看到,那个孩子——那个从五六岁开始就跟在她身边的孩子,那个一直都是那么乖的孩子——居然真的敢跑掉。
      她忍不住将一桌子的碗碟都扫到了地上。

      花明红独自收拾着一地的狼藉,越想越气愤,天一黑,她便早早地闩起了门睡觉。
      五月的天,有些闷热,她时而将薄被掀起,时而又盖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耳边听得窗外一片蛙声,噪得人心烦意乱。
      她跳下床来,胡乱地披了件衣服,趿拉了鞋子,走到门口将门闩取下来柱在门后,在堂屋的椅子上呆坐起来。
      恍惚间,突然听到“哐啷”一声响,像是有人推门的声音,她一下子蹦起来,跑到院子里却停住了脚步,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一帆?”无人答话。院角仿佛有人影晃动,她走近看时,却是几株人般高的花枝,在风中摇曳。
      院门依然关得严严实实。她赌气般地抓起门闩,重重地将门闩上,然后闷闷地走回房去。刚在床沿坐下,便听见屋外暴雨泻地的声音。
      那夜雨只下了两阵就止了,程一帆却是彻夜未归,花明红也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一打开院门,花明红便愣住了,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拉货的马车,车斗上放着的是一些日常的家居物品,旁边一人,闲闲地靠在马身上,眯着眼似乎在打瞌睡。
      她却只盯着另一个看。那人蹲在小溪边,见到她开门,脸上喜悦之色一闪而过,虽欲起身迎上来,却反而羞愧地低下头去。
      花明红走到他的身边,扯着他的手拉他站起来:“一帆,你魂儿丢在这里了么?在这里生根了么?做什么还不回家去?”她尽量想说得恶狠狠些,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马旁的那人早已经睁开了眼睛,微笑地瞧着这姐弟两个,甚至仿佛瞧得很有意思似的冲着程一帆眨了眨眼睛。
      程一帆微微红了脸,说道:“姐,你快招呼宁大哥进去坐吧。”

      宁无剑成了溪东瓦屋的座上宾。
      花明红感激且钦佩地对宁无剑道:“我实在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把一帆劝回来的,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宁无剑却道:“在少年人中,一帆已经算很让人省心的了。你实在不必太过担心他。”
      花明红悻悻道:“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得离开我的。”
      宁无剑道:“他长大独立,有自己的思想和抱负,难道不好么。”
      花明红无言,心中却升起莫名的惆怅,她转头看向院角。
      那儿长着几株绿茎花枝,便是昨天晚上让她误认为是人影的那几株。花朵是玫红色的,有拳头大小,一朵朵骄傲地挺立在枝头上,花瓣娇艳,花蕊嫩黄,楚楚动人。这种花在花溪村四处可见,却没人知道它们的名字。
      村子里并没有任何人去栽种这花。最最开始的时候,它不过是被风儿或者鸟儿从远方带来这里的花种。每年夏天,花开之后,长出果实,果实成熟后便会弹出种子。种子散落在各处,只等来年春风绿岸,便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含露或低垂,从风时偃仰。
      后来的人们在欣赏婀娜的花姿时,有几个人会想起最初落下种子的那株花?最初的那株花若是能看到之后的这一片花繁叶茂,肯定会感到欣慰吧。可惜偏偏却看不见。
      如果可以,她真不愿做最初的那株花——若能看着程一帆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地生活,对她来说简直是种莫大的幸福。

      宁无剑的身上一直藏着那只锦盒,光滑的缎面隔着衣服摩挲着他的皮肤,提醒他这物件的存在。
      但他直到离开之前也没有将锦盒里的东西送出去。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飞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多情却被无情恼,这便是宁无剑的烦恼。
      溪东瓦屋有围墙,墙内没有秋千,墙里那人却一样无情。
      那人的心上,也有一道围墙,墙里圈着的人,似乎只有她自己、她的弟弟以及她自己过往的秘密。
      宁无剑是曾经掏出过许多鲜为人知的江湖秘密的宁先生,他是否也能掏出那心墙内的秘密呢?他是否能摧毁那道围墙,攻城掠地呢?
      谁说男女之间的情爱纠葛不是一场战争。

      宁无剑告辞离开,背影挺拔,风流倜傥。
      程一帆由衷地赞道:“宁大哥这人真的不错。”
      花明红道:“是呀,你要是能及上人家的一半,姐就欣慰得很了。”
      程一帆见花明红心情似乎不错,打趣道:“想不到姐那么欣赏他,幸好宁大哥也挺欣赏你的。”
      花明红笑道:“瞎说,我有什么值得他欣赏的。”
      程一帆的胆子越发大了:“我说的欣赏,是喜欢的意思哦。”
      花明红慌乱地撇清:“哪有的事!”反应过来之后,便板着脸教训程一帆,“小孩子家家的说的什么混账话!”
      程一帆道:“我说的可是真话,俗话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姐难道从没想过找一个姐夫么?”
      花明红啐道:“一帆你真的越来越不像话了,拿我打趣也就算了,怎么能把你宁大哥比成花呢?”
      程一帆笑道:“宁大哥这朵君子兰,你现在不折将来可别后悔。”
      花明红不羞不恼,脸上闪过却是一丝无奈之意:如此高洁的花,又岂是我能攀折得起的?她暗道。
      她又何尝不想找一个归宿?
      那天,细雨沥沥地下了一夜,到第二天仍不见停。
      梅雨季节已经到来,整个江南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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