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幽]爱的记忆》霫筱慕

9、九

　　九、

　　沉寂已久的寝殿今夜突然热闹起来。

　　因为事出紧急又不便宣扬，所以只临时抽调了几个可靠的宫人前来。

　　由于人手不够，几个侍女进进出出，脚不沾地，好一番忙乱后才又勉强算是安定下来。

　　龙溟拧着眉头看御医为龙幽诊治，没有再掩饰自己担忧的心情。

　　他跑进那条幽深的巷子，看到紫发青年倏然回眸，电光火石之间，都忘了这一眼曾隔着多少晦暗的岁月。

　　刹那间想说的话在心里走了千百转，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阿幽。

　　然则还没等他叫出口，那个让他在这近一个月里牵肠挂肚，担足了心的人就倒下去了。

　　幸而他动作足够快，拦腰接住，否则这一下若真摔在地上，不知道会不会加重伤势。

　　此时御医小心仔细地为龙幽切过脉，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又起身查看他的脚踝，待想去解龙幽身上的里衣时被龙溟出声制止。

　　“不必了，孤已看过，他身上并无其他外伤，你只说他现在情况如何？”

　　既然王都这样说，御医也没有坚持检查的理由，于是恭顺地回答，“回陛下，从殿下的脉象来看，应是先前就受了内伤，一直得不到休息，忧劳过度，又淋雨受风，故才会高烧不退，微臣稍后便为殿下开出药方，按方吃药，妥善调养，假以时日便可复原。至于殿下脚踝上的伤应是从高处落下时扭伤了筋骨，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还强撑着走过许多路，现在看来情况比较严重，须得多花些时日来治疗方能恢复。”

　　龙溟听罢本就不好受的心里更加阴郁，你到底，还是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

　　对着御医摆摆手，“爱卿先去开药吧。”

　　随后他坐到方才御医坐过的位置，伸手接过侍女本想覆在龙幽额头上的帕子，自己为他覆上，手心顺着他脸颊的轮廓滑下来，手指在他苍白干裂的唇上婆娑了一下。

　　他坐在这里，身边的侍女便不敢妄动，一个个噤若寒蝉地站着，他挥挥手令她们也都退下，镜丞早在他的授意下里外知会过今日前来伺候的人，此事暂不可外传，龙幽回宫的消息还是得先瞒下来。

　　待到周围的人都退出去，龙溟又将目光定在龙幽身上，先前抚摸他脸颊的手移下去，握住龙幽冰凉的手，他真是瘦多了，记得那年自己离开的时候，他脸上还肉肉的有点婴儿肥，如今却是下巴都尖了，掌中的手握起来嶙峋修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样子。

　　他两手合握住龙幽的手，又忍不住伸手再摸摸他的脸，“阿幽，你不是一直在等孤回来？快点好起来吧，看你这样子，孤何其不忍心。”

　　那时候龙幽软软地滑进他怀里，滚烫的额头贴到他脖子上，灼得他心头一跳，疼痛从心底像春天的野草一样发疯地滋长出来。

　　他就着握住龙幽的手的姿势，将魔息一点点渡给龙幽，温和的气息包裹住龙幽体内受损的经脉，一点点为他调理经络，打通阻塞。

　　沉默片刻，看着龙幽昏睡中瘦削苍白的脸，又忍不住想和龙幽说几句话。

　　“如今朝野上下已初步稳定下来，水脉也已然修复，虽不能说天下清平世无兵戈，但和那时比起来，真是安好太多，等你好起来，可以和我说说修复水脉的过程，也可以亲自同我讲讲这几十年来发生的事情。”

　　他说完一句，又想起暗格里的那些事物，于是继续说“阿幽，你长大了，有时候，孤也很希望能多些时间陪你，亲自教你读书习武，但毕竟世事不由人，家国天下之重，由不得孤花费太多时间在私情上。”

　　“孤这些日子处理朝政之余，每每忆及你幼年光景，多数都是孤孤单单的模样，偶有几次嬉戏笑闹，也总是不得尽兴，你大概也在心里怨怪孤心冷无情吧。”

　　这些话，龙溟从来是放在心里，就算跟谁提及也都是在人界遇到的所谓熟悉的陌生人，他从未亲口对龙幽说过，也确是无法开口。

　　但眼下，分隔太久，辗转太久，忧心太久，再看到龙幽的容颜，他实在无法不触景生情，也无法不动容。

　　这份感情在心里沉甸甸地压抑太久，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此时此刻面对昏迷的龙幽，他不得不让自己放纵一次，一吐为快。生而为王，这一世他克制的毕竟已经够多了。

　　而龙幽则只自顾自苍白着一张脸，心安理得地昏迷着，一丝反应也无。

　　恍恍惚惚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须臾片刻，龙溟断断续续说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感情，虽然即便龙幽昏迷着，他也无法真正敞开说出什么露骨的话，却终究也算是一抒胸臆，

　　收起魔息，拿过龙幽额头上已经带了温度的帕子，重新在冷水里洗了遍再覆上他的额头，窗外天色已经稍微带了些光亮，有侍女轻轻叩门，询问是否将药端进来。

　　“进来吧。”龙溟说着，看见御医又随着侍女一同进来。

　　“先喝了药再施针吧。”知道御医是来为龙幽治疗脚上的扭伤，龙溟没有起身只是换了方向依旧坐在床边。

　　拿掉手帕，小心扶起龙幽靠在自己身上，龙溟端过药碗，舀起一勺吹凉喂到龙幽唇边，看着褐色的汤汁从瓷勺流进龙幽嘴里。

　　然而龙幽此刻还不能顺利地咽下，才喂进去的药马上又顺着嘴角流出来，龙溟皱着眉头接过侍女递上来的帕子为他擦拭，复又舀起一勺要喂进去。

　　“陛下，殿下此时身体尚虚，又在昏迷之中，无法自行吞咽也是正常的，陛下无须着急，依微臣之见，再过几个时辰殿下就可以苏醒，可在外殿置炉温着药，待殿下醒来再饮便可。”御医及时出声制止了龙溟的动作。

　　龙溟点头把药碗又递还到侍女手里，吩咐她按御医说的做，而后又示意御医可以开始治疗龙幽的脚伤。

　　御医上前掀起被子一角露出龙幽受伤的左脚，此时龙幽的脚踝肿的厉害，甚至连脚面都肿了起来，惨白的皮肤下青紫色的淤血看着十分渗人，御医伸手在龙幽脚踝处试探地按了按，龙幽立时疼的一抖。

　　“住手！”感觉到龙幽的疼痛，龙溟不由厉声阻止。

　　御医惊得手下一抖又按了龙幽一下。

　　“啊……”龙幽这次更是痛的轻吟出声，虽然声息微弱，却也像一根针一样直直地刺了龙溟一下。

　　他收紧抱着龙幽的手臂，安抚性地在他手上拍了拍，才要开口便听到御医明显有些慌乱为难的解释。

　　“陛下，这伤势若要医治，碰触疼痛都是在所难免的，而且拖下去有害无益，当及早治疗。”御医说着暗下里却未必很怕龙溟会真的怪罪，他深夜被传唤至此，到了殿内方知是要为龙幽诊治，起先还想不清状况，都说是龙家兄弟同室操戈，龙幽棋差一招满盘皆输，或说是被杀了或说是流亡在外，怎么突然又弄得一身狼狈回了宫里？

　　他甚至还模模糊糊地揣测了龙溟的意思，是真心要医治龙幽亦或是其他什么。

　　但他毕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事情看得多也看得比其他御医清楚些，他很快就明白了龙溟是真心紧张这位龙幽殿下，看来事情并不像外间流传的兄弟反目，倒是另有隐情，这便就不是他要理会过问的了，他只管尽心尽力地去医治，出了这个殿门守口如瓶就够了，龙溟一代明君，是断不会做出因为自己愤怒而治罪于人的事。

　　龙溟也很快恢复冷静，点头示意御医可以继续，他本不会为这样的事动怒，委实因为这次久别重逢，又与龙幽生生错过这么久，找到他时，那一副颇受苦难的模样令他心疼至极，真是不忍再看他多疼一分，这才忍不住出言呵斥。

　　御医也不再多话，俯下身去分别在阿是穴、申脉、丘墟、解溪几个穴位施针，龙幽痛的冷汗直流，贴着龙溟低喘不已，间或难以抑制地溢出一点细弱的呻吟，弄得龙溟十分紧张揪心，一次施针下来，倒是也陪着出了一身汗。

　　好不容易熬到御医收针，窗外已经几乎就要完全亮起来，早朝是断然不能错过的，龙溟纵使再心疼不舍也必须先去准备上朝而将龙幽交予侍女照顾。

　　最后用帕子抹去龙幽脸上疼出来的冷汗，龙溟起身去更衣，殿外侍女通传说镜丞求见，龙溟催促侍女迅速将他衣着打理好便赶在上朝前还有些许时间将镜丞召了进来。

　　此刻，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比翼下落如何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