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幽]爱的记忆》霫筱慕

10、十

　　十、

　　直到龙溟下朝龙幽也没有一丝要醒转的迹象。

　　生平第二次下了朝没有前去议事大殿，而是直接回了寝宫。

　　进门后面色颇有些阴沉的夜叉王径直走去床边，看到床上的人安安稳稳地昏睡着，伸手挪开帕子该以掌心覆上他额头，一阵潮湿的微冷过后，渐渐又能感觉到偏高的热度。

　　幸而即便没有完全退烧，但比起龙溟刚遇到他时那种炭烧火热的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诚如御医所言，龙幽底子好，他自己在睡眠中就可得到很好的恢复，醒来后再配以药物治疗，若还能得龙溟内息相助，则应该很快便能复原。

　　此刻门窗紧闭的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脉脉温情一般的味道。龙幽即使病中尤带些安稳的面容十分有效地缓解了他内心中的焦虑。

　　重新将帕子过水又搭回龙幽头上，心里估计着龙幽可能醒来的时间，他不能于此停留太久，尚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他要尽快前往议事殿。

　　永远是这样，就算知道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身陷病中，辗转难过，他也无法抽身相陪，仿佛片刻的关心探看和温柔守护在他们之间都是弥足珍贵得近乎奢侈。

　　最后看了龙幽一眼，无奈地站起身对旁边的人吩咐，“阿塔，小心照顾殿下，若他醒了就立刻派人去议事殿通知孤。”

　　“是，阿塔明白。”

　　龙溟点点头，正要离开，却突然感受到落在身上的一道视线，他立刻转身，正看到龙幽睁着一双迷蒙的睡眼在看他，嘴唇蠕动了几下，他敛神去听，龙幽说的是，“你又要走……”

　　话一出口，两人都不由一怔。

　　于龙溟而言，他本已是对龙幽心怀无限心疼和歉疚，此时此刻听着弟弟口中无法掩饰的失意之情，他心中更是不忍，就着回头的姿势顺势转身，又坐回到床边，注视着龙幽憔悴却依旧漂亮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

　　于龙幽而言却是另一种心境，昏睡的这些时间中，他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安稳，御医为他医治脚伤时，他也曾迷迷糊糊醒来过，但是还未等被人察觉便又昏睡过去。他置身暗夜一般的梦境中忽冷忽热，觉得身体疼痛不堪，偏偏又无法从梦中脱离出来，正自挣扎，突然感到一阵极令他心安的气息降临身旁，躁动无依的心神刹那便得到了奇异的安抚，他再一次试着去睁开双眼，一点不甚明亮的光线过后，一个男子的背影映入眼帘。

　　他依稀还记得是他昏迷之前见到的人，只是此时更显得庄重威严，待到他转过身来，眉宇间片刻的惊讶和随即而来的安慰温柔无一不让龙幽沉陷其中。

　　还没等他混沌的大脑反应过来，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你又要走……”语气里的依恋失望，无限委屈，竟似有撒娇之意，他一时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对着一个想不起来的人流露这种情绪，联系到昏迷前的种种心结百转，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必定是他今生至重不过的牵绊。

　　再定睛望去，那人已经坐到了他床边，离得进了，清楚地看到他一身肃穆的衣服，黑底金边，竟然是夜叉王服！

　　这一认知彻底吓醒了他，身着王服的是什么人，恐怕连几岁大的孩子都知道。

　　他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自己的篡位而不断追捕自己的，他的亲生哥哥，龙溟。

　　这一惊非同小可，龙幽竭力去调动起所有脑力，想理清现在的情况。

　　现在这情形……自己不是篡位失败，被迫流亡么？那么此刻重落入龙溟手中，即便不即刻丧了命，也不至于会受此殊遇，在他的亲自陪同下接受医治吧？而且醒来之后还发现这位陛下屈尊降贵地陪在自己身边？

　　小心翼翼瞄着龙溟，见对方也直直望着自己，吓得他又赶快移开视线去看桌上的香炉。

　　难道他是在作秀给谁看？

　　也不对吧？如果真是作秀，之前昏迷接受医治的时候就算了，他也不知道都有什么人在，有什么人会看到，可是现在……

　　龙幽假装不经意地转了转视线。

　　可是现在周围除了侍女谁也没有吧？难道侍女里面有某某某的眼线？

　　龙幽暗暗搅着心思，冥思苦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边龙溟坐下后本以为依着龙幽的性子，估计是要借题发挥一阵，借着自己身上的病痛撒撒娇讨些甜头，亦或是诘问自己这几十年中的不见踪影，控诉他不辞而别一般的死亡，甚至都想过龙幽会向他抱怨这些年来的孤寂与辛劳，他也早在心里准备好了安慰弟弟的话，就连自己回什么才能立刻安抚他都算好了，却唯独没料到龙幽居然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虚虚把眼神在他身上一掠之后，就再也未把视线放在他身上，只若有所思地转着眼睛四下环顾。

　　莫非这是另一种别扭的撒娇？以前倒也不是没见他用过，只是阿幽面对他时总也有些沉不住气，每次用沉默来对他表达自己的不满总是超不过一刻钟就绷不住，还是自己先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况且随着年龄增长，龙幽已许久不曾这样了，他们兄弟即便是当初同处夜叉王宫时，也几乎是聚少离多的，是以每次见面龙幽都显得分外珍惜，恨不得一次把积攒已久的话都吐露个干净，仿佛剩一句都会积郁成疾一般。

　　可惜他平日里忙得天昏地暗，鲜少有时间真的听龙幽把那一大串话一一讲完，通常都任由龙幽说个几句就出声打断，询问他武学及课业之事，不多久便要在龙幽颇为怨愤的目光中匆忙离去。

　　像今日这般的，他明显是特地腾出一些时间来陪伴龙幽，而阿幽却缄口不语，甚至不肯多看他一眼的情况实在令他觉得蹊跷。

　　“阿幽。”看他重又将目光定格在桌上香炉，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龙溟还是先一步开口。

　　“啊？”听到一个“幽”字，龙幽千头万绪之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应过之后才发现是龙溟在叫他。

　　“你……你叫我什么？”说着，话音猛地一顿，龙幽像咬住了舌头一样地闭了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高烧还没退，神思都恍惚了，否则怎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他在心里刻意去忽略他其实只是想听龙溟再叫他一声这样的荒唐想法。

　　“阿幽，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龙溟看龙幽突然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后又突然深带惊愕地硬生生吞了尾音闭了嘴，之后神色恍惚地变了几变，以为他说话间牵动了伤势，心下不免担忧，便伸手去拉龙幽的手腕，却被龙幽动作颇大的闪了开去。

　　“陛下……这……”龙幽伤病之下嗓音并不似平时一般清亮，带着病中的一丝低哑。

　　他正在心里百般揣度千般忧虑，虽然经过这短暂的相处，龙幽能感觉到龙溟对他是友善的，甚至说是爱护的，他仔细去分辨，也没能从龙溟担忧怜惜的眼神中分析出半分虚情假意，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是想亲近龙溟的，但他毕竟于前事尽忘十之八九，此刻又尤对自己篡位作乱这个背景基础很是笃定，不管怎么说，归根到底，他看到龙溟还是害怕的。

　　短暂的意乱情迷之后，恐惧的心理终究又爬回了龙幽的脑海，所以猛然看龙溟伸过手来自然就想躲。

　　龙溟伸手过去，只见龙幽用力躲开，随机便眼神复杂地望向自己，那些繁杂的情愫中，龙溟竟然清楚地读到了恐惧的意味。

　　他在怕孤？为什么？

　　这是龙溟的第一想法，而后，龙幽迟疑着开口，第一个词句便像一道晴天霹雳当头砸下，他出声打断龙幽要说的话，“你叫我什么？”

　　“呃……陛下？”龙幽暗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至此刻，他虽身不在牢狱也应和阶下囚的身份差不多了，难道现在还能喊龙溟一声哥？自然还是叫陛下稳妥一些，却不知怎么话一出口，就像触了龙溟的逆鳞一样让他频频皱眉，看的龙幽心里分外不安，生怕龙溟一个动怒就立刻下令要裁办他，虽不至于挫骨扬灰，但终归还是免不了一死吧？

　　龙幽甚至已经暗中调动自己所剩无几的魔力，心里盘算自己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用出一个越行术成功的几率如何。

　　他已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却迟迟没见龙溟动作，他只是皱着眉看着自己，不言不语，片刻之后对着侍女摆摆手，像有什么要吩咐。

　　龙幽霎时紧张起来，已经不顾胸中闷痛要暗自运气，但龙溟只是说，“去到外殿将殿下的药端过来。”

　　侍女应声出去，不一会就端来了满满一碗浓黑的汤药。

　　龙溟将药接过来，空出的手虚伸了一下，又收了回去，示意侍女将龙幽扶起，在他身后放了软垫让他靠在上面。期间龙幽不小心蹭到脚腕，疼的一缩，龙溟动了动好像是想伸手安抚，但终究顿住动作。

　　等龙幽终于靠着软垫坐好，龙溟像龙幽昏迷时一样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几下递到龙幽嘴边，“来，不管怎么样，先把药喝了。”

　　药？什么药？龙幽心里是不愿喝也不敢喝，虽然明白龙溟既然这样大张旗鼓地救治了自己，就断然不会此刻把自己毒死，况且他真要杀自己，也无需用毒，但谁又知道这一碗汤药下去会有什么作用？保不准是生不如死。

　　龙幽自在心里碎碎念地打着小算盘，那边龙溟看他半天发着呆没有反应已有些着急，他见龙幽神色行为实在颇多怪异，让他不得不起疑。

　　想起之前御医留下的药，又听御医说龙幽此时应以睡眠为主，他料算这药里面应有些安神的成分，故此他想先喂龙幽喝了药让他睡下，过后自己再召御医过来，重新详尽地为龙幽检查一番。

　　又将手往前送了送，勺子的边缘已经贴上了龙幽的下唇，“别胡思乱想，先把药吃了，否则要凉了。”

　　龙幽眨眨眼睛，心里默念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龙溟眼下明明白白告诉他这里面有什么不利身心健康的东西他又能怎么反抗呢。

　　怕龙溟等不及要给他强灌下去，这样未免太过难看，龙幽顺从地张口把药含进嘴里咽下去，如此一个喂一个喝，不一会一碗药就见了底。

　　龙幽苦得闭不上嘴，又不敢当着龙溟的面吐舌头或是要水喝，只觉得自己快难过得缩成一团。

　　反倒是龙溟喂过药后伸手又拿过侍女早准备好的清水喂到龙幽唇边。

　　这次龙幽终于再顾不得顾及很多，张口便连喝几大口，直到把自己呛住才停下。

　　侍女见他呛得咳嗽连忙轻轻拍打他后背，帮他理顺气息。

　　龙溟一直皱着眉看着，等他又恢复过来才问他要不要吃一颗蜜饯。

　　龙幽毕竟病着，一番折腾下来早就深感疲惫，加上喝了有安神功效的汤药，这一会已经有了浓重的睡意，听到龙溟问话他也没心力搭腔，只含混地摇摇头，便不受控制地合上了眼睛。

　　龙溟见他靠着软垫就要睡去，身体都无意识地快要滑倒，终于伸手把他斜滑下来的身体接在怀里，重新安顿在床上。

　　“阿塔，去传御医黎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