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71、千年再遇

　　……

　　……这里是哪？他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站在距离城门十里的地方看着城门口前拥挤的人群。

　　那里站着很多人，这些人都在排着队进城，大多是表情茫然的，只会麻木地朝前走着。

　　他下意识地跟着他们。

　　入了城之后，便是一条石子小路，路很长，长到他走了半个时辰都望不到尽头，路上白烟缭绕，尽是虚无，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便是路旁开满的不知名的火红的花，这些花一大批一大批地簇拥开着，远远看去便如鲜血所染成的地毯。

　　这些花很美，也很香，他弯下腰想去碰触，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莫名其妙地穿透了过去。

　　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好半响，后知后觉地抬头，视线锁定在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名女子，他下意识伸手去拉住对方，猛然发现自己的身子与对方同呈透明化，然后穿透而过。

　　女子表情茫然，他在她面前招手，她却视若无睹，直接走远，他长腿一迈，想要追上去，无奈双脚像是被灌了铅，重得很，他只能放弃，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远。

　　其实他只是想问，路旁的这些是什么花。

　　随着大众一直走着，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路的尽头是一条河，河上一座桥，桥上一座亭子，亭子旁边有一名老妇人在卖着什么东西。

　　他四处张望了下，想找个人询问，视线巡视了一周，终于在一堆麻木的表情中找到了一张不同的脸。

　　那张脸长得很是精致，浓眉薄唇，一双眼眸看似有情却无情，清爽中透着一股俊朗。脸的主人坐在河边，半个身子都泡在了血黄的河水里，正朝着他这个方向望来。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脸的主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盯着他来的那条路一直看着。

　　“……你在等什么？”他脱口问道。

　　那人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在等人。”

　　“什么人？”他扭头跟着他一起看去。

　　“不知道。”对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你在等谁？”他蹲下身子，绞尽脑汁想了大半天才道：“我叫……十九，你叫什么？你在这等多久了？”

　　“我叫沈钰，我忘记自己等多久了，大抵也有一千年了罢。”对方抬首看他，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我在等谁，但我知道我在等人。”

　　“一千年？那么久。”十九点了点头，朝他凑近了些，不小心一脚踏进河水里，脚下立即一阵痛意，痛得他从地上跳了起来：“好痛！这……这河水怎么会……怎么会……”

　　沈钰面色淡定地道：“这是忘川河的河水，会侵蚀魂魄的。你不要再踏进来了。”

　　“忘川河？”他一愣：“为什么？”

　　“忘川河里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你若是不小心掉到河里，被他们抓住了，那你就要代替他们留在河里，而他们则可以重新转世投胎，直到你也抓到了你的替代者，不过这通常要好几百年。”他一板一眼地回答。

　　十九被吓了一跳，视线猛地定在沈钰身上：“那……那那你是？……”

　　“我亦是河里的一抹孤魂。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抓你，我要等人。”

　　闻言，十九心中稍定，他指了指来时的那条路：“你既在这里这么久了，可知道那是什么？”

　　沈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你来的那条路叫黄泉路，路旁那火红的花是彼岸花，我们身旁这条河叫忘川河。”顿了顿，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那一块石头叫三生石，上面记载着你的前世今生。”

　　说着，又指向桥上的那座亭子：“河上的这一座桥叫奈何桥，奈何桥上的那个亭子叫望乡台，可曾瞧见了那名老妇人？她名为孟婆，她卖的汤叫孟婆汤，它可以让你忘了一切。”

　　“……忘了一切？”十九喃喃自语，遂摇头：“我不要忘了一切……我……我我也要等人……”

　　闻言，沈钰这才正眼看他：“你要等谁？”

　　“我……”十九猛然顿住，紧皱眉头思索了好半响才道：“我在等……等一个叫‘容华’的人。”

　　“容华？”沈钰微微皱起眉头。

　　下一刻就见十九满脸兴奋与期待交加地看着他：“你你……你你见过他？”

　　“没有。”他摇了摇头：“你应该去问孟婆，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要经过奈何桥，而每个经过奈何桥的人都要喝上一碗孟婆汤，孟婆虽是个老妇人，却可以很清楚地记住每一个喝过汤的人。”

　　十九略一沉吟，终点了点头：“好，我去问上一问。”

　　奈何桥很窄，要过桥的魂魄却很多，桥下是忘川河，十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去排队。队伍缓慢而有序地前进着，很快便轮到了十九。

　　那名唤孟婆的老妇人手脚麻利地舀了碗汤水便递与十九，他并未伸手接过，只是愣愣地盯着对方，问道：“婆婆，你可见过一位名唤‘容华’的男子？”

　　孟婆笑意祥和地看着他：“孩子，来，你先将这碗汤吃了，我便告诉你。”

　　十九摇了摇头，将她再次递过来的碗推了回去：“这是孟婆汤，吃了便会忘记一切，可我还要等人，我不能吃。”

　　“孩子，你莫要固执，听婆婆话，把这汤给吃了，吃过汤后前程往事便能忘得一干二净，重新投胎重新做人，如何不好？要知晓，这转世投胎的机会，多少孤魂野鬼想要却要不得。”孟婆语重心长地劝道。

　　他却固执地一字一顿道：“婆婆，我不能忘了他。”

　　孟婆笑意微敛，一旁立即上来两名长相丑陋的男子，这两人一上来，一左一右便钳制住他，孟婆这才笑道：“孩子，这世间万物皆有规则，不是你不想便可不能的，还是乖乖把这汤给喝了，从此前程往事尽随风而去，下辈子好好做人。”

　　说着，她便上前一把捏住十九的下巴，端起碗就要往他嘴里灌，十九心中又惊又惧，当下就不管不顾地挣扎了起来，一边紧抿着双唇不让对方得逞。

　　因怕喝了汤便将一切忘了，十九竭尽全力地挣扎着，挣扎之间，四人且进又退，一直争执到桥边，也不知是谁将他绊倒抑或是推了他一把，十九整个人在桥沿摇摇欲坠。

　　孟婆三人显然也是惧怕忘川河的，见此，一个个扒紧了桥沿，生怕掉下去，而十九一个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朝河里掉去，连桥沿都没来得及抓住。

　　就在十九整人快要没入河中之时，身子猛然被人往上推了一把，总算幸免于难。

　　——是沈钰！

　　他正浮着半个身子，两臂用力地把十九整人往上举着，生怕他沾到河水。即便如此，除却衣衫遮盖的地方，十九裸.露在外的皮肤均已被河水给侵蚀，那张如玉面孔如今亦只剩下右脸完好，而左脸已布满了如会蠕动的触角的丑陋的红色脉络，泾渭分明，并有扩张之势。

　　浑身因沾到河水而疼痛不堪，十九连跟沈钰道谢的力气都没有。沈钰见状，深知不妙，急忙托着他往河岸边游去。

　　好不容易将他托回岸上，又见他一脸恍惚之色，显是吓坏了，沈钰急忙摇着他：“十九？十九！快醒醒！——”

　　被他这么用力地摇着，十九终是回过神来，他睁着一双蒙了雾气的黑瞳看他，手不自禁地抚上已毁掉的左脸，低声道：“……我……可是毁容了？”

　　沈钰一愣，面露不忍，道：“忘川河的河水是会侵蚀魂魄的，我早与你说过的。”顿了顿，又宽慰道：“不过是一副皮囊，男子汉大丈夫……”

　　他话语未完，十九便出声打断道：“你只需告诉我，是与不是？”

　　“是。”他颔首道。

　　闻言，十九面泛悲色，并隐隐有崩溃之兆，吓得沈钰一把抱住他：“你别你别……”

　　“……你放心……我…我并非在意容貌之人……”看着沈钰被他吓住的模样，十九心中升起愧疚，而后才道：“……我只是怕我毁容了，待容华来了，他便认不出我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沈钰心中突的一颤，他凝眸看向十九，对方如今容貌已毁，双目仍旧恬淡安适，如灵山秀水间沉浸的温玉，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个音节。

　　这个空儿，又听见十九道：“方才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怕是也要在这忘川河里呆上数千上万年的。到时即便容华来了，我也是不能随他而去。”

　　沈钰扯了扯唇角，露出苦笑：“我也不知为何，望见你掉下桥时，心中又惊又惧，待反应过来，身子已早一步冲了过去。”

　　十九心中万分感激，手上一把握住他：“你也要等人，我也要等人，不若，我们一起等罢？”

　　他这话刚落下，远处却疾步走来一群人，这群人来势汹汹，人手一把武器，各个长相丑陋。

　　沈钰一见，当即色变，一把推开十九，急道：“坏了！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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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