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24、师姐秦音

　　——罢了。

　　隐约一声叹息传来，这声音淡漠，飘渺，清冷，犹如天边白云，将欲随风而散。

　　这叹息声十九很是熟悉，是临渊上仙的。他听过两次，初次是执意长跪千年终得以拜入长梵之时，二则是两兽相斗他为之求情之时，而如今，是第三次。

　　……为什么师父对他会有这么多的叹息？十九怔怔地看着临渊上仙，神色似痴似恍。

　　白衣仙人微不可见地轻蹙眉头，玉手自虚空抓来一片玉简，道：“你脸上的三道痂痕，为师已替你除去。只是左眼眼尾伤痕略为严重，你按着玉简上的心法练上数月自会转好。”

　　语毕，袖袍轻挥，玉简自动飞向十九手中，他伸手接住，玉简触手生凉，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左脸，果然，痂痕已然消去，只是眼角还有些微疼痛。

　　想来方才师父之所以会俯身凑近他便是想观察他的伤势顺道为他疗伤罢。他刚想谢恩，又听得临渊上仙道：“为师倦了，你且退下罢。”

　　“……是，弟子告退。”他依言行礼，而后起身步出亭子，刚走几步蓦然回首望去，白衣仙人已斜靠在亭柱上，微仰玉脸，双眸轻阖，微风轻抚，衬得他越发的恬静清贵。

　　……又惹师父生气了么？他心中发苦，缓缓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藏袖阁是琼华宫内最大的主要阁楼之一，它位于琼华宫锦绣园的北端，面南向北。

　　十九由丹青一路带到藏袖阁，门阁之上有一匾额，上有临渊上仙御笔写下的四大篆字——“汇流澄鉴”，字体苍劲有力，笔势雄健洒脱，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自有一股磅礴之气。

　　丹青见十九蹙眉歪头地盯着那四个大字好半日，略有些不耐烦道：“果真愚蠢至斯！那是汇流澄鉴！”语毕，见他仍是一脸不解，恍然大悟道：“我倒忘了你不识字！”

　　“我哪里不识字！”十九不服地反驳，后又小声道：“……只是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丹青不以为然：“那你告诉我，那四个大字，你识得哪个？”

　　他指着匾额：“汇流二字我是识得的。”

　　丹青嗤笑一声：“倒会现学现卖！你不过是只五千多年的灵精，打哪识的字？莫要笑死我了！”

　　“我未诓你！”他神色一急：“师兄可还记得你曾问我为何会御风术，我答是在启智之前就会了，便是连这几个字亦是我启智之前就已知晓的！”

　　“得了罢。”丹青摆了摆手：“你未启智之前尚未有神智，又哪会识得什么字？你也莫诓我了。”顿了顿，又道：“汇流澄鉴，意即汇集知识之源，洞悉古今之理。藏袖阁内藏书文物数百万，乃三界之最，寻常仙家想来这阁里借阅都是极难的。师父此次虽说是罚你阅满十万卷藏书，但实是望你能博览群书，多慧多思，不说才华横溢，但也要长些学识才是。你莫要辜负了师父一番心意。”

　　他难得的语重心长与十九说话，十九自然是专注听讲，待闻见临渊上仙对他的希翼，心中不免一阵激动，遂正脸道：“是，十九定不负师父师兄所望！”

　　丹青这才满意地扬唇一笑，带着他进了阁内。

　　二人一进其内便可见阁内宽大广阔，目之所及尽陈书格、香几、长条桌、半圆桌、月牙桌、椅墩、方案、卧榻等物，阁墙之上亦是挂满了无数画作，一吸一呼之间，浓浓的笔墨书香之气充斥鼻腔。

　　“阁内藏书上涉天文，下及地理，师父只命你阅满十万卷便可，本师兄也给你加上五万卷，共十五万。”丹青指着一书格内的藏书道：“今后你便从这格开始读阅罢。”

　　十九一时没听清：“什么？”

　　“今后你共要在阁里阅满十五万卷藏书。”又是难得的耐心。

　　“……嗯，好。”他点头应下。

　　他答得这般干脆倒让丹青出乎意料：“你应下了？”

　　“嗯。”

　　“我多给你加了五万，你也应？”

　　十九挠头，面色微红道：“师兄是为我好，我知道。”

　　丹青一愣，看着面若桃花的少年半响，遂低声骂了句“蠢家伙”，后不再多言。

　　藏袖阁藏书文物数百万，分二层，共设卧塌歇椅四四十六座，十九在书阁内逛了半个多时辰，却未及阁内一半。藏书种类齐全，书目新旧不一，丹青几番催促，他也只得随意挑了《初识》《灵智》等几卷藏书，上了二楼，挑了处有窗的歇椅坐下，照着日光细细学阅。

　　白玉般的手捧着书卷，长长的睫毛遮住大半眼眸，他低头专注地学阅着，细密的阳光照进窗内，撒在他身上，似渡了一层金箔一般，勾勒出他俊美的侧脸，以及优美的勃颈。

　　十九斜坐在歇椅上，侧首望向窗外，他这角度正巧可阅尽窗外的青翠竹林，风光无限好。

　　日光温和，微风徐徐，竹香袅袅，偶有鸟鸣清脆。

　　丹青提着桶水并着扫帚抹布上了二楼，见他正一副阖眼酣睡的模样，不禁蹙了眉头。放下手中物什，他上前推了推他：“快莫睡了，若让师父知晓你偷懒定然是不悦的。”

　　哪知酣睡之人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继续睡。丹青心下好笑，眼眸一转，凑近他耳畔，扬声道：“师父来了！”

　　下一刻，还斜躺在歇椅上的人蓦然弹起：“师师师师师父！”话语一落，就见水灵童子双手环抱，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免讪讪一笑：“……师师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打扫书阁。”丹青皱起眉头：“这才头天你就偷懒，这十数万的藏书是不打算阅完了？”

　　“不不不！”十九连忙摆手：“我这就阅去了我这就去了我。”

　　丹青深看他一眼，后者垂首乖乖回了座，拿起《初识》，一脸正经地读阅起来，他轻哼一声，不再多言，正欲转身就听得十九弱弱问道：“……师师师兄，这个字怎么读？”

　　丹青双手抱胸，也不上前看，只瞥他一眼：“你就这一个字不识得么？”

　　他尴尬地抓了抓头：“……还有好些。”

　　“所以日常说你愚蠢还是夸你了。”语毕，转身便走。

　　“……不教我便不教呗，做什么又损我。”十九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小气鬼！”

　　这话刚落的当口，水灵童子回首看他：“蠢成你这样的人估计《辞海》亦是看不懂的。”

　　辞海？十九眉首微蹙，他记得他好似有见过这本藏书。见那抹身影正在不远处专注地擦拭着藏书，他赶紧起身跑下一楼，到方才挑选藏书的书格好一阵找才找到《辞海》，不禁咧嘴一笑。幸好“辞海”二字他还是识得的。

　　《辞海》乃三界最大的综合性辞典，是以字带词，集三界单字、词语兼百科于一体的藏书。这本藏书对于十九这种初识者是必不可少的。

　　明明没有那么坏心，干嘛每次都非损他一次不可？对着某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十九专注地翻阅起了刚刚寻到的藏书。而且，谁说他《辞海》看不懂？他明明还是识得一些的好罢？

　　有了《辞海》，十九接下来读阅藏书时所遇不懂字词都迎刃而解。丹青在一旁打扫书阁，他在一侧读阅藏书，二人互不干涉，倒也自在悠闲。

　　这样的悠闲到第三日便被打破。

　　十九照旧窝在他专属的二楼歇椅上读阅藏书，因眼有些倦了便用手支着下颚，歪头看着丹青拿着抹布擦拭着书格藏书的背影。

　　丹青未多言，只埋头做于手中之事，下一刻似有所感地几个大步跨往窗边，抬首望向窗外晴空，骤然色变，急急转身便要下楼。

　　十九一个愣住，遂喊道：“师兄？”

　　水灵童子闻声猛地一驻足，回首道：“等会儿切莫说你见过我！”声音慌张，语毕便急急离去。

　　十九见自家师兄狼狈而逃的身影，不免蹙眉，正欲张口就闻得阁外一道清脆女声传来：“丹青小师兄，我回来啦——”

　　他眉头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阵疾风忽从身旁的窗户呼啸而过，愣是把他吓得从歇椅上摔了下来，刚要站起身来，那阵疾风所刮起的藏书一卷卷又将他砸倒，他不免心头来气，正欲发作，待定睛看去，不禁愣住。

　　来人红衣罩体，窈窕身姿似有烟霞轻拢，优美的脖颈上，一头青丝松松垮垮地由一只玉簪轻绾，凌乱却不失美感。待她转过身来，才见她方当韶龄，不过十八岁年纪，肌肤胜雪凝作脂，面似芙蓉眉如柳，可谓容色绝丽，若不是这人眉宇间生生透着一股懒散，当真是秀韵无双。但当观她静静伫立，便又觉得这人骨里勃勃英气，隐隐逼人。

　　来人四下张望，见并未寻到料想中的那人，不免无趣地撇了撇嘴，眼波流转间却是停留在跌坐在窗下桌边的少年。

　　这少年身着绯衣，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一张精致面容竟不输女子半分。他歪着头睁着一双墨玉眼眸盯着她，似有疑惑之感，那眼神明明清澈万分，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苍茫静谧。

　　来人一愣，望着他竟不知言语。

　　而十九已然回神，正欲取下盖在他头上的藏书，一阵风又迎面吹来，紧接着双颊一痛，待要挣扎，已见来人捏着他的双颊，弯着眉眼，红唇含笑道：“你就是十九小师弟罢？快叫声师姐来听听！”

　　十九一时忘了疼痛，盯着眼前女子，微微张大着嘴——不会罢？眼前这女子就是他的二师姐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