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1、长梵仙山

　　茫茫天际之处，一道身影御剑而来。

　　御剑之人乃是一名少年，眉目清秀，颇有出尘之姿。但见他一个仰首，直往碧霄冲去。

　　天有九霄，乃是：神霄，青霄，碧霄，丹霄，景霄，玉霄，振霄，紫霄，太霄。

　　高上神霄，太霄为末。

　　而师父命他前来传话之人便是居于碧霄清微境之人——临渊上仙。

　　那个在五万年前，凭一己之力便将地界魔族残存的反天势力毁灭殆尽，拥有着上君巅峰实力并贵为九仙之首的仙君。

　　少年提升剑速，转眼之间，冲破碧霄云层，直入清微境，一副绮丽的美景出现在他脚下。但见丝丝缕缕的金光自清微境上空的云层大洞倾斜而出，洒遍整个清微境，浮光闪烁。连绵起伏的流云宛如浮动在海上的冰山，又似流水瀑布，翻卷，升腾，气势磅礴，宏伟壮观。

　　流云奔涌，偌大的清微境内只有一座漂浮着的仙山，说是仙山，却是岛屿一座。岛屿四周环有水帘幕，如绸带一般，更似瀑布倾泻而下，气势奔腾。岛屿正中伫立着一座宫殿，祥云环绕，若隐若现。

　　想来这便是长梵仙山了。

　　这少年看起来虽是未及弱冠，但实际却已是一万二千多岁，自入剑临玄仙座下，跟着他几下凡尘斩妖除魔，其间见过的奇景没有上万也有百千，却未曾见过像清微境长梵仙山这般惊艳绝伦的仙境。

　　御剑浮于半空，目之所及，清微无尽，云海流卷，金光荡漾，心胸豁然广阔，周身之上，仙气环绕盘旋。他御剑缓行，在岛屿前那片巨大的广场之上缓缓降落。

　　这广场地面全由汉白玉铺砌而成，甚是清亮。广场尽头是一座石桥，无座无墩，横空而起，一头搭在广场，一头径直斜伸向上，直往岛屿。有细细水声传来，金光之下，整个水帘幕散发七彩颜色，如天际彩虹，将岛屿笼罩其内，美焕绝伦，绚丽缤纷。

　　少年在广场站定，稍一整理衣衫，抱拳，朗声道：“慕愈奉剑临玄仙之命前来，望上君赐见。”

　　音落，便见前方空气一阵扭曲，一名相貌水灵的小仙童出现在石桥之上。

　　慕愈急忙行礼：“慕愈见过仙友！”

　　小仙童朝着他颔首，稚声道：“随我来罢。”语毕，便先行领路。

　　这座石桥极高极长，二人走在其上，身旁仍有云气环绕，走了好一会儿，竟似还未踏上石桥一般，徒留原地，毫无前进。慕愈缓步跟在小仙童身后，又行了好半响。白云渐薄，竟是走出云海，他抬首，便见那水帘幕已近在咫尺，流水倾斜，奔腾之势而来。方才在远处一观只觉得蔚为壮观，如今身临其境，这才知晓水帘幕之凶险。

　　面色微微泛白，额上冒汗，他四肢僵硬，竟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先行领路的小仙童见他久未跟上，回眸查看，遂皱眉摇头，到底还是个一万多岁的，仙基未稳。只见他食指中指合并，指着那水帘幕，轻念一声“开”，面前的水帘幕竟自动化出一扇水门，门扇大开。

　　慕愈顿松一口气，见小仙童缓缓步入，急忙跟上，讪讪一笑：“这水帘幕着实厉害！”

　　闻他夸奖，小仙童神色甚是得意，道：“那是自然，亘水乃上古陵泉之水，自然非同凡响。”

　　慕愈心下一动：“原来这水帘幕竟是亘水！我常听闻二师兄提起这水帘幕如何厉害，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小仙童颔首：“博远最近如何？”

　　慕愈含笑道：“二师兄近日被家师派往中三岛川浦岛，想来过些时候才回。”

　　二人正说间却是已过了水帘幕。面前的景象让慕愈不禁怔住。

　　青竹拂云，殿宇古雅，殿前一湾碧水湖，湖上一亭，如此而已。不够幽美，不够雄峙，却自有一股出尘脱俗的味道。

　　二人步下石阶，来到湖边，湖水碧绿，清宁如镜。慕愈这才瞧见那亭中之人。

　　素白的宽大衣袍，广袖拖垂于地，三千青丝由一条雪绸带系之背后，可仍有几缕青丝散垂下来，微风轻拂，青丝微舞，道不尽的淡雅清华。

　　那人仪态悠闲地在石桌上独自对弈，执棋的手是他从未见过的好看，手指修长洁白，灵秀逼人，如夜华白玉一般，却又透着坚韧有力。

　　小仙童上前一步，垂手低头，恭谨道：“师父，人已带来了。”

　　那人未曾出声，举棋不动，状似思索。

　　原来眼前这人便是临渊上仙。

　　——无论身份地位，仙术法力，相貌名气在三界之中皆脱颖超然的仙君。

　　慕愈连一行礼，恭声道：“慕愈见过上君。”顿了顿，又道：“慕愈奉师父之命前来给上君送物。”从怀中取出一瓶青花瓷瓶，垂首，双手奉上。

　　“师父得知上君即将下凡前去下三岛养收未名岛，特遣慕愈前来送上净息瓶。”

　　慕愈语毕，却不闻那人出声，只耐着性子候着。

　　“难为他了。”

　　静默良久，耳旁蓦然传来一声叹息，不，似叹非叹。这声音淡漠，飘渺，清冷，犹如天边白云，将欲随风而散，又似断冰切雪，却是清风拂面，伴随着那慵懒的语调，别有种悠长的韵味。便是仙乐，也不及它来得悦耳。

　　慕愈下意识抬首望去。

　　只一眼，他便知晓，他这一生终将无从逃脱。

　　那人惊天容貌上是掩不住的清高傲岸，那双清冷的眸子如深潭般幽深，波澜不惊，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使它漾起一点涟漪。

　　不，不是这样，那双眸子里的不是深潭，而是空旷。

　　眼瞳没有一丝杂质，他的眼神里更未有任何情愫，静静地将视线投向你时，似看你，又非看你，目光冰凉如水，如睥睨三界，俯瞰天下苍生。

　　不像其他仙家，看人的目光永远充满慈爱，溢满悲悯。而眼前这人的眸子里却是连一星半点都没有。

　　——你以为你在他眼中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却不知你是与这周身空气等同一般的存在。

　　慕愈想，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仙人罢。

　　圣洁清华，高高在上，隔绝于尘世之外，可望而不可即。

　　可是。

　　可是，可是当他痴神地凝望着他时，那人却无半点不悦，反倒是温和了神情，淡去了眉宇间的清冷，略有血色的薄唇含笑地看着他。

　　明明是那般的淡薄似水，却又是这般的温润如玉。便是他的清冷，都是别样的温柔。

　　想来即便是号称仙界第一美男的晏殊回与眼前这人相比，到底是多了尘世味道。

　　不知忘神多久，只听见身旁一阵咳嗽声响，将他的神智唤了回来。慕愈循声望去，见之前那名小仙童正满脸不悦地瞪着自己，他面上一红，急急垂首，神情尴尬，略带惶恐。

　　好在临渊上仙并未责怪，广袖一挥，净息瓶凌空而起，落于那只白玉掌心之内。素衣仙人收下净息瓶，右手一伸，凭空出现另一只白底墨玉瓶，素手一托，直往慕愈飞去。

　　慕愈稳当接住，喜道：“多谢上君。”

　　临渊上仙淡淡颔首，含笑看他，蓦然弹去一指。

　　后者心下大惊，面上不免泛白，还未施法躲避，一股强大的气流直直钻进眉宇之内，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慕愈闭眼。那股气流自印堂穴中顺着经脉窜遍四肢百骸，起先微有些疼痛，气流变得炽热，在经过胸前经脉，更犹如无数把烈火在体内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疼。额上冒出冷汗，肌肤之上不知何时竟排出浅浅一层污泥，微风拂过，污泥离体而去，体内疼痛渐缓。

　　良久，慕愈睁开双眸，浑身竟是通畅无比。他提气在体内行走一周，忽觉前日被妖物所下的毒素尽除，体内更是多了一股雄厚仙气护住心脉。

　　他大喜，连连行礼：“多谢上君！”

　　临渊上仙并未多言，执了黑棋，独自对弈。慕愈还欲开口，素衣仙人却是头也不抬地广袖一挥，他只觉得清风吹过，面前一闪，再定睛看时，已在来时的那片广场之上。

　　面前亘水壮观，岛屿绝伦，慕愈一怔，待回过神来，极其恭谨地对着长梵仙山施了一礼，这才转身御剑离去。

　　碧水湖面显现少年离去的身影，湖边之上的水灵小仙童略带不满地抬眸望向亭中仙人：“师父为何这般轻易便替他除去那蚀户之毒？”

　　蚀户乃是十绝毒之一，中毒对象若是天界之人，全身并未有任何中毒症状，与寻常无异，只是会随着每次呼吸逐步腐蚀仙骨，化去修为，变得与凡尘俗子无异。待跌化为凡人，即会心悸乏力，四肢抽搐，遂两目出血，浑身疼痛异常，侵蚀神智。若中毒之人以为一死便能了事，那便是错了。此毒虽会袭蚀全身百骸，唯独会护住中毒之人的心脉，让中毒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十绝毒乃是魔族中人针对天界之人而制，相传三界之中能解能化之人屈指可数，只三人，一是居于青霄玉清境两位仙君之一的太微仙君。只是太微仙君自三万年前便不再过问世事，离开青霄，三界漂泊，不知身处何处。如今的青霄玉清境只剩一座东华紫府，乃东华仙君仙居之所。一是西天悉达多释佛陀，只是相去八千八百一十万七千九百六十五万六百二十里，甚是相远。只怕到了悉达多释佛陀座下，早已毒发仙亡。剩下的一人便是现居于碧霄长梵仙山的临渊仙君了。

　　只是这毒虽能解，但到底是件耗损仙基的事儿，即便自家师父仙基雄宏，但多少会伤及自身，实属不妥。

　　“剑临既命他前来送净息瓶到底是有意，也罢，我便遂了他，也算抵了这净息之情。”素衣仙人眉眼清雅，下了黑棋，执白棋，语气淡然：“蚀户又现，看来有人不安分了。”

　　小仙童闻言，不再多语。

　　临渊上仙放下玉棋，把玩净水瓶，片刻，收入袖中，起身道：“丹青。”

　　“弟子在。”

　　“为师下凡几日，你且专心修行。若有远客访至，便到下三岛未名岛寻为师便是。”

　　“是。”语气恭敬。

　　素衣仙人招来七彩祥云，乘风而去，仙气环绕，广袖微动，飘逸出尘，霎那间便与金光融为一体，直教人睁不开双眸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