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天下》洪原蛮荒

14、不可遗忘

　　“哼，好个不容易！！李笑啊李笑！！什么时候我们阎罗门成了你口中说三道四的赚钱工具了！！你还想教坏我们少主吗！！”
　　由远及近的娇喝声，出自妙龄女子之口，惊得李笑后跃三尺，直直的盯着前方之路。
　　只是，这村路迂回，等了半刻，由远及近，首先冒出的，却是一口啃萝卜，一脸憨相，却也老神自在的一头被名唤“驴儿”的一头驴！！
　　“啊！！驴儿！！”李笑大喜，“阿花阿花，怪不得我总觉得忘了什么呢，原来我们把驴儿给忘了！！”那时，说是送客，可几乎是被赶出去的两人，拿着银两，骑上两匹早被备好的马就走了，完全忘了那草棚中怡然自得啃着萝卜的那头老驴！！
　　“是啊，是给忘了。”如花少年眼带笑意的凝视着心爱之人，估计，若此时青年直呼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也会点头称是，只为了那难得真心的笑颜。
　　可是……“少主！！您，忘的仅仅是那头蠢驴吗！！”咬牙切齿，小道一转，驴身后那赶驴的娇俏女娃应声而现，眼中的怨恨直指被吓住不敢再上前来的李笑，这个痞子！！少主果然被他带坏了！！
　　“阿三，抱歉，少主我也忘了你。”毫无悔意，真诚道歉，当初光守着有点魂不守舍的李笑便耗尽了心力，虽然阿三忠仆可敬可叹，只是人嘛，总有点私心，再说以阿三的身手，也不会有事。
　　“……算了，属下并未怪少主。”无力的哀叹，这少主见色忘义的本事越来越大了，想她当初看到大火连天的宅邸是如何的惊慌，虽知少主必定不会有事，但仍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赶往阎罗门，报个信，再一路寻来……当然，出来时还不忘牵着那头丑驴，只因那是少主心上人的心上物！！想想一路上的侧目，阿三此刻只想不顾形象的仰天长啸三声！！
　　“呵呵，谢谢你，阿三。”李笑不笨，那驴再聪明也不是狗，不可能自己寻来，摸了摸脑袋，向那美婢低头道谢。
　　眼刀再次射来，上上下下无一遗漏，直像那砧板上被割了又砍，砍了又剔，剔了又拍的那块猪头肉！！！
　　“……拿去！！”顺手接过丢来的包袱，沉甸甸的，怕是有点料，疑惑的抬头。
　　“那是我和小四凑的钱，还有少主的衣物，离开这儿，越远越好，离开阎罗门越远越好！！”
　　“阿三？？”
　　“少主，我们知你已离不开那痞子，更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请离开，为了他的周全，离得越远越好！！”
　　“……”
　　“少主！！三天前有人持千万两黄金来阎罗门，求‘百晓生’项上人头！！”
　　“……吁，阿三啊，原来是这事啊？？不用担心，你们夫人不会接这笔生意的。”笑话，孰不知这多年来阎罗门的买卖消息从何而来？？夫人很聪明，不是会做杀鸡取卵的主。
　　“是，夫人是当场婉拒了！！可是，那人带来的不是银票，而是整整两大车子由八大匹骏马拉着的亮晶晶明晃晃的完全可以用来盖房子的真金白银啊！！”
　　“……呃嗯？？”
　　“事后那人推说这两大车的黄金一路带着不方便，就麻烦夫人代为保管便一声不吭的走了！！”
　　“……哦……”
　　“然后，夫人就问，这整个门中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那当然就是夫人房中了！！她命属下把那整整两车的黄金搬到她屋中后，一天一夜啊！！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的，盯着那金灿灿的黄金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啊！！”
　　“……”为什么感到一丝寒意？？
　　“然后，昨天，夫人便亲自出门，来寻你们来了！！”
　　“……”暗暗咽了咽口水，看来……是有点麻烦了！！
　　“所以，少主，至少暂时躲一阵吧！！至少等夫人冷静点儿，要不，让那痞子把自己所有的私藏换成黄金什么的，再来买回他的命也成啊！！”
　　头疼的拧着眉，阿花有点头晕，这今天是演哪出啊！！
　　“少主！！躲一躲吧！！”
　　“阿三……”
　　“哦？？躲谁啊？？小琉璃，你倒是说清楚了，你想让忌儿和大师躲谁啊？？”一阵天籁悠悠飘来，荡进了三人的耳中，刹时，被唤为“小琉璃”的阿三白了脸，李笑更是青了阵，倒是阿花依旧恭敬有礼，欠了欠身，喊了声“恭迎夫人。”
　　“妾身早已恭候大师多时了，忌儿这孩子也是的，明知妾身期盼大师多日了，却路上耽搁这么久，望大师莫见怪！！”螓首轻点，彬质有礼，又一绝代佳人。
　　“呵呵，夫人客气了！！”脸又黑了一层，心中有崇，李笑觉得夫人平时都不屑看他，可今个儿那脉脉眼波中自己俨然已成了那两大车黄金！！
　　“小琉璃啊，刚才还听你说什么和小玛瑙凑的什么银子……小琉璃，你可知？？在阎罗门中藏私房可是何罪？”
　　这回，阿三的脸也开始青了，哀号，“夫人啊！！不要！！这可是我的嫁妆钱和四弟的娶妻费啊！！”刑罚不重，却要命，仅仅是所有财物全部充公，外加无俸无享的白干一年，而已。
　　夫人慈悲为怀，轻轻一笑，高贵如厮，仿若王母一念之间便划下那天河，阻断了牛郎与织女的痴念，翩然离去。
　　阿花执起李笑的手，轻轻一握，“没事的。”执子之手。
　　在经过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的阿三时，阿花终是不忍，同情道：“阿三，看来夫人最近武功又大有精进，你可知，是你把她引来的？？她可是一直跟在你身后啊。”假意外出却只等忠心属下引路，省了一人盘缠又省了寻人费，外加私房的那点收获，这算盘，李笑也自叹弗如！！

　　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世，这句话，用在阎罗门身上一点也不为过。离皇城不过数百里，人潮涌动，交通便捷，集市庙会，一应俱全。至于那专干人头买卖的阎罗门究竟在哪呢？
　　好说，各位看官，看见那挂着那光明正大大匾的朝廷衙门吗？放心，那阎罗门不敢嚣张如厮。只需记着，出了那衙门往左拐，心中默数十步，看到那一破屋败墙吗？？啥？？想不到阎罗门的分舵居然这么破？？错！！阎罗门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所以，阎罗门绝不铺张，整个大金王朝仅此一处！！这，便是阎罗门所在。
　　跟着夫人乖乖的进屋，跟着乖乖的走进厨房，跟着夫人乖乖的掀起锅子便往灶头里跳。是的，阎罗门不大，却也不小，不过还真是应了名见不得光，只得在这土里翻着乾坤。
　　“先生，请坐。”较之于那云天阁的夫人，这位，素了点，冷了点，却依旧高不可攀。
　　“夫人，客气了。”呵呵，还真得客气点儿，李笑望了望这满屋子的金块金条，心中暗骂，那死阿花，刚才还甜言蜜语的，咋被这女人一瞪的居然就乖乖的去领罚！！？？那还怎么保他啊！
　　“呵呵，先生，是您客气了！！我们忌儿还小，不懂事，近些日子多受您照顾了。”夫了微微欠身，只不过，自始至终，那目光始终不离那堆金条。
　　“……”为什么……会有股丑媳妇见凶婆婆的感觉？？！！李笑纳闷了，更郁闷了，啥比喻啊！！
　　突然，晃神间，只见夫人轻轻的执起一块金条，抚摸良久良久，哀叹一声，便将那金条丢到了桌上，正对着李笑，“先生，这，是您的。”
　　“……我的！！？？”李笑吓得不轻，那只时不出连属下的嫁妆钱都照收不误的夫人！！居然给他钱？？！
　　“是的，你的，这是你在阎罗门第一年的分红。”
　　“……”
　　“啪嗒”又一声，又一金灿灿。“这，是第二年的。”
　　“……”
　　又是一声，两声，三四声，“先生，这六年来，我们阎罗门多受你照顾了。”又是一欠身，行了行礼，不过这回，总算把目光移到了李笑的身上。“先生，妾身斗胆，现下，这满屋子的，买下您那‘武林秘闻’的下部！！
　　“……下部？”……的确师傅他老人家当初的确在那部他毕生心血上，写了个‘上部’二字，而那本，早在六年前送阿花至阎罗门时便一并赠予夫人……其实那时的自己，纵然不愿承认，可心中便已经在为阿花打算了吧……至少，阎罗门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那本“上部”实则是功不可没！！！却便足以使阎罗只是，不愿承认，也无法看清。
　　“是的，下部！”说她见钱眼开见利忘义都成，为了阎罗门——她毕生的心血，做人做鬼，都心甘情愿！！
　　“……”拿起一块金条，掂了掂，成色足，份量重，抚上了那金条上的刻印……不禁莞然——原来如此……
　　“夫人，李笑不才，问个明白，您是打算用这些金条就让李笑与阎罗门撇个一干二净？？就拿这些金条买了‘百晓生’之名？？就拿这些金条，买了在下的人头吗？？”冷笑数场，一股凄凉涌上心头，这么多年来，暗地里
　　“先生误会了，妾身是曾受人之托取‘百晓生’之项上人头，可是妾身当场便拒绝了。只是，来人换了个要求，他要妾身找一人。”
　　“……让阎罗找人？？”
　　“呵呵，是，找一个死人。”夫人依旧苦苦支撑笑靥，可李笑却青白了脸，握着金条的手的轻轻颤抖着，沉默了半晌，终于吐出了一字“谁？？”
　　“呵呵，十二年前便命丧于前任禁军统领——谢纪寒谢大将军之手的叛臣之子，说来，也是当今大金皇朝的七皇子。”
　　“叮咚”一声，那颤抖手中的金条终于落地，落在不同于木质桌椅的石板上，掷地有声。
　　“……当初，那孩子的首级不是早被那大将军割下亲自送到皇帝老儿的手中了吗？？”那失了金条的手，紧紧的捂在了双眼，一如十二年前那有星有月的夜晚，天不黑风不高的那一个杀人夜！！宁静的星空皓月之下，那修罗满脸的血光，杀尽了淑妃的侍卫，杀尽了她的全族，连原本皎洁的月光，都染上了诡异的红晕。
　　那时，一双柔韧纤细的素手，紧紧的捂住了他的眼，他的口……“记着，是谁害了我们，你要报仇！！替娘亲报仇！！我不稀憾什么平冤昭雪，更不要什么老天开眼！！我只要让那个人在生时只想着如何求死！！而死后，我将亲自拉着他们进阿鼻地狱，永不超脱！！！好孩儿，帮帮娘亲吧，好吗？？”细细的低喃，只有那仅十岁的幼儿听到了……
　　然后，那双手越来越冷，最终，像冻住般依旧紧紧的捂着眼睛与嘴，整整一天一夜，直至初升的日光照软了那僵硬的尸首……
　　那一夜，宰相的掌上明珠，大金皇朝的淑妃因私通皇上的亲弟——北王进而更意图谋反而被诛连九族。当日，北王被杖毙于堂上，而那夜，淑妃随同其族人一同逃往北境，被奉旨赶上的谢纪寒将军尽数诛杀，混乱中，淑妃跌下山崖虽找到尸首却面目全非……而那体内不知留着是当今圣上的抑或是北王之血的七皇子，亦被割下头颅，弃尸荒野！！
　　那一夜，近百的人命逝去了，那一夜，却多出了个记不住人名，记不住人脸，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得了失心症的孩子！！
　　“呵呵，先生，您一定知道的，对？？一定知道那孩子被葬在哪了吧？？那个无辜的孩子？？要不妾身再拿一屋子的金条和您换这一消息，您觉得如何呢？？每年的六月十五，月圆星繁之夜，先生您究竟为何去那京城外百里的荒坟呢？？您这六年来所赚的银两除了寄给阎罗门外，却留了一小部分下来，不是给您自己，而是全寄给了那南方一小村落，这又是为何呢？？可巧就巧在那小村落却恰恰是当初七皇子乳娘及其儿子的老家呢？？”
　　缓缓的放下了遮住双眼的手看着眼前犹自苦笑的夫人……眉间的笑痣半开，眼中却透着清明……是的，清明，这是李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头脑如此清明。
　　“夫人……”
　　“呵呵，先生，这么多年来您依旧记不住妾身的名字啊。您对谁都如此尊称，断然没有人会料到其实，其实您只是记不住他们的名而已。”
　　“……”
　　“先生啊先生，有些事可以忘，比如您的名字，妾身的名字。可有事些，却不能忘！！比如，您究竟是谁？？谢纪寒谢大将军一家是如何死的？？妾身的亲姐姐、姐夫，是如何死的？？忌儿的娘亲与爹，究竟是如何死的？？”
　　“……”
　　“先生啊先生！！大师啊大师！！！七皇子啊七皇子！！您，怎么能忘记呢！！”
　　“……”缓缓的闭上了目……是啊，有些事可以忘，比如六年前与阿花如何两小无猜的过的那一个月，比如前几日在云天阁中与阿花的花前月下……可有些事，却不可忘！！比如当年娘亲是如何迷晕了乳母换上了她的衣裳坐上了她的轿，娘亲又是如何用一块糖换得单纯的乳弟换上了他的衣裳，坐在了轿中，又是如何在官兵追来时命人把那轿子丢入深崖中……只是，当时的娘亲料错了，她没想到那人居然如此狠心，如此的赶尽杀绝，连个仆人也不放过……
　　是啊，怎么可以忘呢？？李笑怎么可以忘了呢？？六年前的他是如何诬陷载脏谢大将军的？？如何让谢家三十余口替十二年前死去的冤鬼作伴的？？当初，若不是那巾帼不让须眉的谢夫人的一句似真似假的话……又如何会有今日自己与谢忌言谢家公子谢家遗孤的那一段纠纠葛葛呢？？
　　可为何自己明知皆是因果报应却依旧陷了进去了呢……难道是自己又忘了吗？？
　　“呵呵，”李笑不禁苦笑，“原来，原来这世上，有些事，真的是不可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