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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葬花 ...

  •   正像冬去春来,春去夏至,复又经秋临冬,前者代表新生,后者的隐喻便显得极其微妙,由秋入冬,或指休养身息或韬光养晦抑或只是单纯的步入垂暮。
      只是,该来的终究会来,无论是好是坏,如何臆断,子时,若那高悬无眠之夜的新月,娥娜多姿,欲迎还休,却终究降临。
      李笑在屋中不安的踱步,时而望望明月,时而盯着香烛。
      几个时辰前,李笑还奢望的问着阿花,“云老先生拜托的生意,是由你亲自出马吗??”
      “嗯。”少年乖巧的点了头。
      “那……几时??”
      “……今夜子时。”又是子时?
      “那,阿花,怎么还不动身?来得及吗??”奢想着或许没有预料中的复杂,那云阁主所要买的或许是那远在京城张罗着召开武林大会为他儿主持公道的雷大侠;更或者只是那最近一直闭门不出的唐家当家唐老先生而已。
      少年默默注视着心上人,注视着那眼中的点点星光,“不必,此人,近在咫尺。”
      顿觉头昏目眩。
      或许良久良久后的某日,在后辈口中,那前人的刻骨铭心至多算是一则八卦逸事,闲暇之时,用以佐餐助酒,便也无多大用处。
      而这,才是李笑喜闻的八卦,或悲或喜或嗔或痴,全凭各自造化,然后,笑过了,哭过了,省过了,怒过了,便也就那么一回事,日子照旧这么过去,毕竟只是前人的一段八卦事,而已……
      只是现下,对李笑而言,这八卦,来得太早,太近,更太烈……
      更烦燥的踱步,为那尤泡在菊花中的老者,他,知道自己时间无多了吗?今个儿,连用膳都不顾,一株株一盆盆的拨弄着那些菊花儿。
      ……他,会不会反抗呢?
      ……不,不会,因为那人说了,不悔,以天为证地为媒,说了不悔二字……

      “先生,如此良辰美景,愿不愿与奴家共享明月呢?”
      无奈思索间,突闻窗外一娇声响起,回头,却着实吓了李笑一跳。
      喜着红衣的夫人,就这么静静的立于窗前,红衣飘动似乘风而去,脸儿微侧,凤目上挑似勾人心魄,只是在银色月下,脸面苍白,眼黑如墨,似极那枯守月宫的嫦娥姐姐,更似那满腹怨念升不了天的红衣厉鬼。
      “呵呵,奴家吓着先生了吗??”
      “……不,不是。”挣扎着起身,努力提起发软的双腿,出了房门,只见那红衣夫人已毫无顾忌,席地而坐,身边放着两壶佳酿,对着月色,似是已痴。
      摸摸鼻子,李笑学样坐下,拿起一壶便灌入喉中……咳咳,还真够辣的……
      “快子时了,先生,你那小情人会带来我要的东西吗?”
      “……”无语问天,这夫人,专拣软柿子捏吗?
      “夫了,请您放心,阎罗门的金字招牌绝不是糊上去的。”更何况是阿花亲自出马,更何况对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水到渠成。
      “是吗……是吗。”幽然一声,便再无动静。
      昨日不觉得,可是今夜却透着那么一丝凉意,信许是昨夜的细雨终于断了这秋日最后一丝暑气,借着酒气驱寒的青年,也借着酒胆,为了另一人的不平,朗朗开口。
      “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 ”
      “……”
      “夫人,喜欢这首诗吗?”
      “……很烂……”
      “那人,今个儿,可是念着这诗,种了一天的菊。他说,这是他心上人最爱的诗,那是他心上人最爱的花,这花见证了他心上人所有的爱恋……”
      “……那个呆子。”轻轻斥着,表情却如那灶上炖烹的文火,不烈不焰,透着分温情,轻斥情郎般的笑骂之声。
      “夫了??”李笑呆了呆,与昨个那“窝囊废”天壤地别。
      “呵呵,□□啊,今个儿你可没昨日可爱了,不过既然您想聊聊,奴家也不能吝啬,改天也帮我编段八卦,那种听了,便只想笑的趣文吧。”
      低眉敛目,单刀直入,“夫人,您为何执意要杀云阁主呢?你说要打发雷步惊不交个主事的不成,此话不通,那人摆明为的是仇,可更重的是财势。您大可随便拉个主管安个罪名送上半壁江山静待日后的东山再起,毕竟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必呢?”
      “……你这孩子,”红衣美人惊异的盯着李笑,仿若重新认识般,“你这孩子,怎么一会儿悲天悯人,一会儿却心如蛇蝎呢?难道那个垫背的就没有父母妻儿吗?”
      有丝无耻的笑笑,“夫人,因为我李笑不识那垫背人,此人的愁苦也断与我无关。毕竟,我只是个说书的,从不拿起屠刀,也就无从放下屠刀更成不了佛,与我无关之人,仅是纸上白底黑字而已。”
      “……呵呵,你这孩子,果然有趣啊!!”受不了美人的赞扬,即使明知此人年纪足以称娘,却依然红了脸,忘了下一刻的忧郁。
      “其一,既然你都知道要东山再起了,你真认为我放了自己的江山,那雷老匹夫不会再趁火打劫,以绝后患??”
      “……”
      “其二,若你是江湖中人,对此事完全不知根知底,光看表相,光看雷步惊为杀子之仇忙上忙下却始终不果,而此时凶嫌云天阁阁主却突然死于阎罗门之手,你会如何臆测??”
      “……定是雷步惊买凶报仇,报此私怨……”
      “呵呵,我要的便是这猜疑。”
      “……”雷步惊以其爱子之命欲图重夺雄风,云夫人也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只是可怜那怕是已化成白骨的雷二少爷,看着害其四剑穿心的罪魁祸首此时却美酒佳人明月相伴,不知是否能瞑目?
      “其三……其三!”突然美人咬牙切齿,目眦尽裂,“那个原本的窝囊废居然出息了,居然想买阎罗取我性命,而且做的光明正大!!真当我奈何不了他吗!!”
      “……夫人何出此言?”为何会认为他买凶杀的是你??幽幽叹息,连我李笑都猜出了,他要索的命,究竟是谁的……
      “哦?这不明摆着的吗?天底下谁没事尽爱找阎罗??更何况,托阎罗之事,哪有失手的??一旦成定局,受益最大的便是他!!”
      “……夫了,他恋你至深……”低诉,他的不悔,或许日后的李笑会一笑置之,但此刻的李笑刻骨铭心。
      “恋??至深??哈哈,那又如何!!??大师啊大师,不要因为你拥有你的不离不弃就看高了他人的不离不弃!!数十载人生从一而终却何其之难,那些神仙眷侣们又有几人不辱其名?!”
      “……”她和云阁主都提到人生数十载,而且都知道了不离不弃,却为何却又如此天差地别??
      “更何况,他恋我?可我却弃他如草屐,他又不岂会不怀恨在心??孩子,由爱生恨,难道我还不足以成为个警世吗?”
      “……”
      “唉,如此美景,我却与你这娃儿谈如此煞风景的事??”美人起身,顺着泻洒满地的月光,翩然起舞。
      银光洒下,繁花似锦,端的是九天玄女思慕下凡,呈的是佛法无边中的飞天侍者,现的是阿鼻地狱中的淫猥女魔。
      夫人啊夫了,提壶饮酒的李笑痴痴的,你不愧是二十年前武林第一美女的唐诗诗,更不愧为一代武林传奇,云天阁的云夫人。

      只是清冷月下一曲练霓裳,却终于一滚地而落的人头,不比孩童脚下的足鞠,却也循着冲力滚至夫人的裙旁。
      于是,在李笑的摒息间,夫人弯了腰,用一种菩提的神情,宝相庄严,拾起头颅,置于胸前,如抚触婴儿般,抚上了那闭上双目失了颜色的丑陋不堪。
      “哎,云天化啊云天化,我欠你的,来生再还吧。”
      来生吗?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若真如夫人如此算来,岂不是生生世世?生生世世的永拌,不知是福是祸?是缘是孽?亦或只是佛的捏花一笑?于是,佛又说,万相皆空……
      “谢少侠,□□身旁酒壶下有一千两银票,凡情笑纳!!”
      “……多谢。”阿花依旧如花,面色不变,轻轻来到李笑身旁。
      “不过,听闻阎罗门谈定的生意,就算委托之人不幸亡故,只要是收了钱,照样会将其所托之项上人头烧其墓前,银货两讫??”
      “……是有这规矩。”
      “呵呵,那奴家不才,斗胆以一人之命抵奴家之命,不知少侠可否商议??”
      李笑不解,阿花则青了层皮相,抓起一旁李笑的酒壶,捏得粉碎,只是为时已晚。
      “少侠放心,此毒无色无味,发作时更无痛楚,只是那一睡,恐是千年不醒,少侠,您会等大师千年吗?”
      促狭眨眼,引得李笑难得灵台一片清明,安抚着一旁的少年,轻微的点了点头,下一刻,李笑便真成了一位说书者,以旁观者清的目光,带着些许有点儿习惯的怜悯,看着那月下嫦娥般的夫人。
      “夫人,”少年深吸了口气,缓缓的从衣中掏出一张银票,黄金千两,天宝银号,童叟无欺,轻轻的放于阶上,与酒壶下的那张一一对应,如相见恨晚又如相见眼红,“夫人,您为何如此断定云阁主买的,是您的项上人头??”
      不信的眯起凤目,“那又是何人的??”
      “……”少年轻轻的执起青年的手,搭着脉,沉吟道:“夫人,您终究还是做了场亏本生意,”
      “……”
      “您和云阁主,买的是同一人头,可按价,我们照收不误。”
      终于,放心的放下了青年的手,依在他一旁坐着,“夫人,云阁主,从一开始,买的便是自己的人头,”抚了抚自己的额角,似是头痛,“所以我才说这是场荒唐买卖,这世上哪有人买凶杀自己的?”
      “……”缓缓的,夫人托着那头颅,高举过头,借着明月那些微许的银光,仿若初识般审视着这已与自己度过二十余载的头颅。
      月光下,他紧闭的双目是告诉她自己的瞑目吗?可微翘的唇角看似得偿所愿,却又高深莫测……夫人良久的,良久的,凝视着那丑颜,看得连李笑都觉得颈酸时,才听见夫人的一句话:“你,终究没有叛我啊……”
      细想,夫人明知阁主约见阎罗门却丝毫不阻,阁主明知夫人召见阿花却也毫无动静,他们,究竟测的是谁的心?
      “……少侠,他的尸身呢?”
      “前院白菊丛旁。”那老者,最后,看着满目的白菊,闭上了目。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
      “哈哈!!笑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笑话!嫦娥得道成仙得偿所愿远离情仇,悔什么!!怨什么!!云天化,我说了来生还,就只有来生!!此生,你与我,缘或孽,至此而尽!!”
      “来人啊!!”
      “在!!”满院都是仆从,李笑吓住,咋平时居然没注意此宅居然有这么多人??
      “给老爷穿戴整齐,备好灵堂,还有,”将手中头颅真如足鞠向后一丢,“烧了此宅中白菊,顺便也把这头也烧了,被阎罗门取走的项上人头安有仍在云天阁内之理?怕是早已到了委托者手中,银货两讫了!”
      “是!!”齐声喝完,练训有素,按部就班,各就各位。
      “……”望着远处火光中烧残的白菊,李笑的眼中带着种不名状的悲伤,为了那老者,也为了他忆中那衬着如花少年的白菊。
      “大师,你这是在伤心吗?”恍然中,那红衣夫人带笑问道。“我早已对那呆子说了,我对白菊,早已厌了,只是他却置若罔闻,结果,就这么陷在自己的白菊中,陷了二十余年,现也终得解脱。”
      “……”
      “……谢少侠,刚才其实是唬你的,我并未对大师下药,普天之下,又有几可以奈何阎罗门?”
      “……知道,试过脉象,普天之下,无色无药的毒物虽多,却也不见哪般居然可以不伤经脉的。”
      “哦??”盈盈笑意,衬着满颊红光,“不过若刚才我执意称大师身中巨毒,迫您饶我一命,您,是否会应允?”
      “会!”毫无迟疑,断然定论,觉得此事无非真假,哪怕只是“若”一字,只要是他的命,便也赌不起。
      “……来人!给谢少侠□□备马,若有人透露两人曾来府中一叙,我剐了他眼,割了他舌!!还不快去!!”
      于是,李笑与阿花便被连夜赶出了这宅子,送行的只有满院火光以及夫人的临别相求:“李笑大师,赶明儿有空给我来断八卦吧,那种一听,便只想笑的趣文吧。”
      后者堪堪点头,虽忆起似乎忘带什么却也在阿花的牵引下,乖乖走了。
      背后,依旧是如火夫人衬着满宅如火白菊,李笑想:这出戏,算是告个段落了,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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