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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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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求医的男女是一对夫妻,女子模样十分清丽,乌发挽成螺髻,斜簪一支和合如意纹样的白玉簪,与素袄罗裙相配,衬出婉约气质;至于男子,虽算得上一表人才,可不知为何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熟悉感,而这种熟悉感竟隐约使我徒生莫名的厌恶。于是,我便有意冷待那男子,对那女子莞尔施礼,问道:“夫人哪里不舒服?”
女子忙还礼,刚要回答,却被她的夫君抢去话头,男子手持纸扇对我抱拳作揖,语气似乎极为谦和有礼:“在下张伦,这是贱内殷氏,见过蘼芜娘子。”
张伦?可不就是凝泉镇上唯一的秀才吗?素日多闻其名,今日方得一睹尊容,竟是这样一个让我没来由就讨厌的人,旁人或许看不出,可他眼尾藏不住的好色之相怎能逃过本魅的眼睛?就连梅花燕都觉出异样,盘桓在空中,乌溜溜的小眼珠向张秀才投射出凌厉的目光。我伸手摸了摸它头顶的梅花羽以示安抚,边漫不经心地说:“梁公子不必多礼,既是寻医至此,贵体有何不适尽可直言。”
张秀才四下看了看,见堂中除了我和小挠并无旁人,便将目光落在小挠身上。我会意,却不以为然,“张公子有话但说无妨,小挠是我的伙计,我瞧病少不得他。”
张秀才略有些尴尬,但听我如是说,也只得讪讪地开口:“在下此来,是闻蘼芜馆盛名已久,又听街坊邻里说蘼芜娘子……”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奉承话不必说了。”我能感觉到他的尴尬中又添了一分气恼,不知怎的,这令我十分解气。
“呃……是,在下成亲三年,至今仍无一子半女,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望蘼芜娘子为贱内诊治诊治,若能使其有孕,在下定以重金相酬!”他说这话时,殷氏螓首低垂,腮颊通红,双手不停地绞着帕子,又是窘迫又是害羞。我不禁心生恻隐,便暗中运动灵力略略卜了一下张秀才和殷氏的命格,原来张秀才之前早有一妻,三年前不知为何猝亡,之后不到半月,他便迎娶了殷氏,而他夫妻无子,也非殷氏之故,而是因他命中无子息之祚,且若我没算错,于求子一事上,他还将招来杀身之祸,只是以我的灵力不足以观其周详,只能看出这些皮毛。可不知何故,我竟十分想要帮他一帮,似乎神魂一分为二,一半告诉我:此一为凶多吉少,于他于己皆无裨益;另一半却说:谋事在人,不试一试怎知不可?况且只需完成这一件事,便功德圆满,可去向混元讨要定魂珠,成败只在此一举,怎能轻言放弃?思索中,余光瞥见一直对张秀才怒目相向的梅花燕,此时竟对着我把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好像是要告诉我此事不可为。我又抚了抚它的梅花羽,再这么摇下去,这五瓣漂亮的毛儿就要掉光了。然后对张伦夫妇二人笑道:“好,医者父母心,岂有拒病患于门外的道理。梁夫人这边请,蘼芜先替夫人把把脉。”
梅花燕不知道是晃脑袋晃昏了还是被我蠢晕了,“咿嗷”一声,跌在桌上。
当晚混元天君就驾云而来,见了我劈头就是一句:“你不要管张伦之事!”
我已经习惯他不请自来,并毫不避讳地直接闯入我的卧房,边淡定地宽衣卸妆,边不紧不慢地说:“大神给个理由先。”
混元想了想,道:“他不是好人。”
“他做了什么坏事?”
“……”混元又想了想,“他命中无子,非人力可逆。”
“我是人么?我是一只魅!听说须弥山颇梨峰上生有一株什么什么仙草……反正就是能让绝育之人生育,让已死之人回生的妙物!”
“胡言!”混元“啪”地一拍,我的小叶檀圆桌就碎成齑粉,我“呜呼”一声扑过去,趴在粉末上嘤嘤哭泣,拉着长声喊:“我的小——叶——檀——啊——”魔音穿耳,估计三日不绝。
做神仙做到混元天君这个层次,是不会轻易发火的,唯恐失了上神的风度。因此混元此番没掌握好发火的“度”,忘记控制灵力,闯下这般祸事,眼见我哭得如丧考妣,他也不得不放低姿态,哄了好一阵子,才成功地将我和那堆木头屑分离。我坐回梳妆台前,仍然抽抽嗒嗒地不肯好好听他说话,嘴里呜呜哝哝地重复着一句:“我就要去嘛!就要去就要去就要去嘛!不让我去你巴掌拍散我算了!”
小挠说,撒娇是女人的法宝,尤其是漂亮女人。我难得不讲理一次,倒颇有天赋,折磨得混元□□,欲罢不能,欲哭无泪,最终不得不答应让我去一趟须弥山,并画了一张须弥山的地图,圈出了那株仙草的具体生长位置。他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图,说:“娲灵仙草传说乃地皇女娲氏死后元神所化,有缔结生命、起死回生之无边神力。”
我瞬间止住了抽噎,拊掌笑道:“我说的没错吧!”
“但是——”混元打断我,神情严峻地说:“须弥山仙障重重,以你的灵力进山都难,遑论击败守护仙草的四神兽采得仙草,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这三年的造化也付之东流了,你……”
“我还是想去。”我也肃穆起来,认真地道出实情:“我能感应到张秀才与我或我前生有关,我想重塑魂魄转世投胎,也想知道我前世因何而死,魂魄为何缺失。”言至此,我敛裾跪地,“蘼芜自知灵力低微,恳请天君助我进山,摘得仙草,魂魄重塑后,蘼芜原凭天君差遣,为奴为婢亦无怨言。”
接下我话音的,是良久的沉默。大概我从未说过如此郑重的话,大概这一遭真的会有去无回,混元天君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我,目光中流露出悲天悯人的苍凉之感……如此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我以为他要改变主意,长到我以为又过了一世,他终于缓缓言道:“不知须弥山现下是什么时节?我那件白狐大氅用不用得上……”
“咕咚”一声,我和梅花燕齐齐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