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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二章 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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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杨府,门前历来一片庄穆,今日这肃静却被一队人马的杂乱蹄声扰乱。领头那位青年,目光炯炯面色冷肃,正是二十几的年纪,只见他到得府前,跳下马来,把马缰随手丢给跟上来牵马的从人,便迫不及待的几步踏上门阶。
几个门人分辨清楚来人,纷纷忙不迭叫道:“少爷回来了!”一起上前伺候,一边大开中门,一人早先入内府禀报去了。杨屺峦绕过影壁,才行几步,劈面便被跟了父亲三十余年的老管家杨宜迎上,躬身行礼:“见过少爷。”
“杨总管,”便是独子杨屺峦,杨延也不准其直呼管家之名,“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托少爷挂念。”杨宜赶忙接话,“老大人正在书房里。”说着一边在侧引路,欲领他到房内梳洗,除去一路风尘。
“父亲身体如何?”杨屺峦却听的心中蓦地一沉,“怎么今日没去丹华苑?”
“今日去了,已回来了。”杨宜答道,说话间已来到杨屺峦的别院。诸仆皆以为少爷还要几日方回,故房间只是收拾出来,一应用具并不齐备,如今才一齐忙乱起来,霎时间久不住人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杨屺峦换了一身便服,不及好好歇息,便向书房行去。
竹影浓密的书房里,只有杨延孤自一人,骨簪青绸,仿若丝毫不知觉儿子已到,依旧在展开的宣纸上笔走龙蛇,气态倒是十二分的闲逸,虽须发斑白,精神细看去也分外清焕,杨屺峦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然不敢打扰,只走近几步,默然垂手候立一旁。
杨延书画自成一家,杨体全国皆晓,他平日尤工狂草,字若疾雨,绵延险峭,错综间却浩然一体,浑厚磅礴之气跃纸而出。今日杨屺峦低头看父亲写的却是楷书,待杨延慢慢写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方把笔一丢,眼睛尚未离墨迹,口中徐徐道:“何必这般着急回来,缓两天也无碍。”
杨屺峦见父亲终问到自己,忙行礼拜见父亲,回道:“儿子放心不下京里。荡寇之事一毕,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禁军这几日都不安平,”杨延挥了挥衣袖,“你回来也是无事。”
“岷岏哥哥他……”憋了一路心事,杨屺峦忍不住问,忽发现杨延的右手陡然攒紧桌上纸稿一角,沉默移时,方慢慢松开。
“必向永安公主讨还。”杨延低低道,字字自胸底吐出,严酷寒凉,说着不禁冷诮,“你恐还不知罢,这几日朝堂里可是热闹的紧啊。”
杨屺峦一怔,杨延又道:“那些御史们正上蹿下跳的互相攻讦呢,想必曹治勋已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了。洛成和永安公主乱咬一气之时,我偷得半日闲又何妨?”
“左相和永安公主?”杨屺峦大为诧异,喃喃又问了一遍,腹内隐隐竟有些兴奋。
“一次南方战事,杨家势力已然削弱,也该轮到永安公主。然而为了个女人……”杨延也不禁喟叹,“不值得。”
此刻天京城的另一隅,云鹤楼也早早飘起茶酒之香,楼上雅间的青帘高高卷起,方便座上一着青装一着灰衣的两位男子远眺那繁华中的重重檐牙。早上不宜饮烈酒,所以酒是极为清淡的果酒,只稍稍在鼻尖舌尖沾染点酒味罢了。果不其然,那青色长袍的精壮男子饮了一口就皱了眉,嗤之以鼻,把酒杯放下,虽没说什么,却也再不瞧一眼。
“在下尚未祝贺范大人晋升兵部员外郎。”对面的男子反倒笑盈盈的开了口。
“叶实,不必虚礼了吧。”范猷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说罢,今日有何事。”
“最近朝中不太太平……”
范猷听了闷声不言,他虽是周德铭所荐,而跟随永安公主入南野,以在高郡的军功被保举进兵部,然因初时虽有报效祖国之心却并不怎么被公主赏识重用,曾怀忿压抑了许久,故而心里始终对公主有几分芥蒂。此时他自然明白叶实所指,默然片刻方嗤道:“公主和洛大人决裂,倒便宜了有些人。”
“说到底,还是公主先指使一帮御史上书,先挑起来的。这事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闹得不可开交。”叶实的手指在白瓷杯沿划了一圈,“公主和少爷其实都是聪明人,知道这般下去必将两败俱伤,让他人得利,只是骑虎难下,性子都不愿退让罢了。”
范猷苦笑无奈,不自觉把酒杯又送向口边,喝了一口始觉,又撒手放下,啪的敲在桌上,愤然道:“你我又有何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稀里糊涂罢了官丢了命。你是你们大人眼前的红人,尚无可进之言,我又怎能动摇公主的意思?”
“昨日公主一早就潜踪来了洛府,”叶实轻叹一声,“依旧不欢而散。”
“看来不赶尽杀绝,是不会罢手了。可叹,这么多人的多年奋斗,便如此毁于一旦。”
“其实不然,有个人倒完全无足轻重,但若是死了,”叶实歇了歇,方缓缓道,“这一场朝廷纷争必能立刻消弭,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受波及牵连。”
范猷不由得眯起眼睛,明白过来时,胸中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夜风凉星稀,雾重云浓,天京街巷皆淹在一团恍惚中,范猷趁夜换上黑衣,悄无声息潜入闻府。他提气纵身上了高墙,便敏捷在诸院中穿行。此时已近人定,仆从们都随主人早早歇下了,只余几个身影,敲着梆子打着灯笼,稀疏往来巡夜,极易避过。范猷早拿到闻二小姐住处的方位图,并不多费功夫,几次身体纵跃,便轻轻落在她闺房侧面屋阶上立定。因见屋内仍亮着灯,他不敢贸然行动,只隐在廊柱的阴影内,把纸窗格戳开一个小孔,往内窥视。
自西窗望进,屋内摆设不多,一女背对着他的方向坐在屋内,正借着肘边光亮专神女红。只能看清她披着素色生绢衣,浓黑的长发被珊瑚簪松松挽起,遮着容貌,故而一时不能分辨是否为所寻之人。然而那肩膀稍显瘦削,颇有几分体不胜衣之感,是个娇柔女子,范猷不禁胸中惨然,他从未伤害过手无寸铁的无辜女人,此时竟油然生出退却之意,忙避开目光,重新镇定神思,比及忆起朝中形式,才暗暗紧了紧握着短剑剑鞘的手。
恰在此时,东面长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决然不似一般侍女的轻盈。范猷慌忙缩下身子,静静贴墙躲在房后。来者步伐矫健,已是来到门前,轻轻敲起门来。
屋内立时传出清润如水的一声:“是谁?”
外边男子回道:“姐姐,是我。”这才推了门进去。
范猷便知屋内必是闻端无疑,但不知他们姐弟二人有何话说,趁闻捷进屋,也蹑足走回原处,依旧探看屋内情形。只见闻端起身迎弟弟坐下,一边问:“宫中当值方回么?可劳乏了,如何不去休息?”
闻捷笑着随口道:“我来姐姐这里讨口茶吃。”
闻端浅浅一笑,“只有温凉的了。”说着并不唤丫鬟,自己用案上的青瓷茶壶倒了杯茶,闻捷接过,并不饮下,却望着姐姐道:“新制的首饰今日应该送进来了罢。”他说的高兴,不曾察觉闻端见他进门浮现的欣意又一点点敛去,只顾接着道:“姐姐为何这般晚也不睡?”
“婚期将至,我为母亲做的单衫,就快好了。”
闻捷不禁好笑:“这家里人一年四季的衣服,几时要姐姐亲自动手了。”
“自己做的毕竟贴身。”闻端轻轻道,玉指又抚了抚衣上绣纹。
当初被赐婚之时,闻端曾一反常态,成日与母亲哭闹力拒,先是被荣世侯关在院内自省,又是陆夫人气得旧疾复发,闻端衣不解带侍奉汤药半月之余,近日方才见好。闻捷见姐姐的怨恨不甘之色此时被柔和烛光冲淡好许,正平息静气为母亲制衣,是收敛了,又像有悔恨之意,一颗忧心暂时放下,转而笑道:“姐姐,你又不是远嫁,不说弟与洛云极熟,若是姐姐想回家探望椿萱,两府都在天京,也不是甚难事。”
“嫁了便不能算是闻家之女了。”闻端道,“到了‘那里’,谁料得到之后之事呢。”语气却有怅然若失之感,心思飘忽不知何踪,闻捷听了只觉有些刺耳,仿佛是绝念之辞,抬目见姐姐依旧神容清艳,风姿优雅,然而眼神黯淡无彩,参不透她心底在想什么,忙劝道:“这是何话,若是洛云待姐姐你不好,不让你回家……”
“永安公主,”闻端截断闻捷的话,毫无顾忌直接问道,“近来可好?”
闻捷心中一跳,知敷衍不过,便道:“你放心,朝中无事。都怪我前日说些不清不楚的糊涂话,公主同洛相就是见面彼此冷清无话,出行避开而已。”
闻端覆了眼睫,似有盈泪。偌大天地,却不知向何人诉说胸臆,对着一胎双生的弟弟也只能隐忍不言,内中周身只觉冰冷无依,便又把披衣拢了拢。
闻捷见姐姐有困乏之色,不便多言,起身告辞回屋。闻端将他送出屋外,又待他转过回廊去,这才返身回屋,刚关好屋门,猛的后颈一凉,顿察被寒铁抵住了脖子。
见眼前女子被自己剑锋所指,却兀自端然无惊,范猷不敢掉以轻心,握紧剑柄,剑刃始终压住闻端的脖子,转到她的面前。
闻端仔细分辨眼前这个男子,一时并不认识:“你是何人?”
“范猷。”范猷低低报上名字,声音硬冷,不带一丝感情。
闻端对着这个陌生名字,仍旧茫然不明:“所为何事?”
“杀你。”
被对面刺客眼中射出杀气逼住的少女低目一笑:“我一介弱女子,你杀我何用?”
“闻小姐,你不死,便有其他许多人要死,更多人报国之志空负。我不蒙面不藏名,你今后若要报仇便找我范猷。在下对不住了。”
范猷手腕暗欲增力,剑刃所向的身影却一动不动,纯洁烂漫的情态在烛下莹莹生姿,浑然不觉生死一般,让他没来由的心中一软,往昔嘲笑那些被红颜祸水缠住的男人,如今让他下手,倒是明白其中滋味了,他自失一笑,不待踌躇,又赶紧收回驰思,硬起心来。耳中同时灌入女子轻细话音,“若你杀我,不如不杀。”在他的剑锋之下,少女竟然心平气和与他谈判起来,“你要知道,若我死在这里,闻家、公主与洛相只会彼此猜忌责怨,积恨更深。”
“小姐是想劝我不杀你?”范猷冷嗤,然而欺闻端柔弱,并没立即动手,倒让她继续讲了下去。
“不,”在仅能移动的寸毫之间,闻端轻轻摇动螓首,“我也知道,如今我已非死不可,我死了,才能平息一切,但不是你杀,由你杀我,是下下之策。”说着抬手用手背推开寒剑。范猷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已然清楚她的意思,胸中一震,竟是任凭那只柔若无骨的纤手把铁剑推开。
“为了父母高堂,我不能死在闻府。”闻端徐徐道,眼中迸出决绝之色,“到时,不劳你动手,我会给你个交代。作为交换,请你帮我去见永安公主一面,我被父亲囚禁在府,无法出去。”说着神色稍缓,转了话锋,“冬日一别,不期今日竟是此情此景下再会。”
范猷闻言怔愣,记忆翻滚,却不得痕迹。
“明珠不受,偏爱美酒。今日你已见到车中之人,不知可仍存当日之心。”
“是你!……”范猷面色登时苍白,经年往事,忽上心头,仿又回到昨日,当时的不解与怨怼一霎间豁然开朗。
“除了我,还有永安公主,那日我们正溜出宫微服游玩。”
原来那时已与公主相见,却因狂傲离去;六年后一次高郡之行,又成为公主属下。因缘际会,不由让范猷苦笑,却心中悄悄激起一股知己慷慨之气。
“如何,与我再见公主一面?”
范猷并无应声,对面人那分明是柔弱的目光,却毫无惧色的迎向自己,披坚执锐,所向披靡,直刺他的内心,让他疑惑不解。经久,才自胸中吐出一字,“好。”
夜色如浓墨般泼在天上,闻端体态娇小,范猷并不费力便带她避开闻府家仆和天京夜巡金吾,悄静无声的来至采薇园。想来守门的皆已退回屋内歇息去了,范猷听着闻端那断断续续的清脆叩门之声,不知道这般要候到几时,早已不耐,上前一步大力敲了两下,少顷,这才有人出来开门。那人看到范猷脸上还有几分不快,待目光转到闻端,听到“闻二小姐”四字,忙退后一步礼道:“闻小姐请。”说着让到一侧,垂目不敢再望。
闻端谢拒了迎上来打灯笼的家仆,和范猷只借着薄淡星光向内走去。采薇园虽园径曲雅,殿舍七重,然在梦中萦转百回,闻端尽已了然在胸。未见永安,尚有一息顽念可存,待三更漏过,想不知神魂更有何处可栖,故而她不顾思念之切,反渐行渐止。画廊幽展,耳边送来阵阵镜湖荡波之声,她自小喜闻水音,今夜更觉得无限可爱,令人分外不舍。不察中眼角一热,慌忙抹了去,抬目永安的居处已近在眼前,内外屋中灯火尽举,看来公主身在屋内。门口侍女看见闻端欲要通报,被她抬手止住。永安身边之人皆知闻小姐与公主自幼交密,在园中可以恣行进出,便未加阻拦,让闻端一人掀了帘自己进去。
屋内虽是彻然通明,却是一点声息也无,只有永安孤自一人侧卧在湘妃榻上,因闻端莲步轻盈,不曾听到响动,依旧在阖目歇神。青丝绿云,在荧荧烛光的辉映下,却垂委黯然,朱颜不再。那乌黑秀发,闻端的指尖曾无数次穿梭而过,如今看来,竟有恍然隔世之感,此情此景,她不禁泪披于睫,轻声唤道:“仪——”
永安蓦地一颤,支起身子循声而视,凤目投出的眼神茫然犹梦,却迸射出清灼光芒,回光返照般,声音也带上了急促:“闻端,闻端,是你么?你来了。”
闻端上前握住永安的手,哽噎不能成句,已然被永安拥入怀内,仿佛她如梦转瞬即逝般,力度之大,让她几乎喘不过起来。
“闻端,你放心,在采薇园,谁也不能捉了你去。”永安见闻端哭得唇色转深,忙松开手,慢慢抚背安慰,“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永安的女人。”
“仪,我……”那冷戾之音让闻端胸中一凉,语至口边,更难吐出,只好低下头,埋在永安胸口,“我是来劝你的。”
一个“劝”字,让永安七分心惊,三分恐怯,声音跟着软了下来,扶正怀中人:“劝什么?”
“你不要再和洛相互相为敌了。”
话音未落,永安便止不住暴怒道:“你还没嫁呢,便向着夫家说话了!”说着抽身欲起。
“仪,”闻端执住永安衣袖,“我残身卑躯,命已至此,更有何所虑,然而你切莫因一时之愤,与洛相反目,自毁朝中势力。我明白你的处境,皇后与杨延与你向来势成水火,你在朝中宫中已不能再树敌了。更何况,扬汤止沸,即使此次真的洛相罢婚,下次还是如此?”
“你便待在我的采薇园可好?”永安不答,定定望住闻端,“有我在,无人能将你带了走。”
“你……”闻端低眸掩泪,言不由衷道,“不必挂心我了,终是我对不起你,拖累你,若无我,你也过得舒心一些。”
“除非你真要嫁!”永安扬了声,话中却似乎夹杂着余悸,低低咬牙续道,“闻端,你信我,只要有我在……”
闻端让过永安步步紧逼的目光,忧惧匆匆道:“既已不能离开天京,我终得为闻家考量。父亲怎可抗旨不遵。为长姐之事,母亲已悲恸万分,卧病在床,我断不可弃她而去,此刻更是不能违逆,再伤她心。”
永安闻言,胸中似压上千钧,愤懑难抑,一振广袖,榻边角桌上的琉璃盆景叮叮咚咚,碎了一地。
“公主。”外屋立刻传来一声关切担忧的问询声,轻柔似水的温软之音换来的却是暴躁的命令:“出去!”
闻端的目光紧随着那怅然退离帘边的身影,待到空余珠帘摇荡,也久久不愿转开,“是那个叫陆惜兮的婢女么?”在泪痕中惨然一笑,“她一心为你,宁可为你死谏,又不似我这般狠心无情、痴愚不化,你好好对她……”
“你!”永安冲口而出,“闻端,你还有心么?”
“我对不住你,”闻端泫然泪落,“是我拖累了你。你看清了我,从今以后,别再以我为念了。”
“不,你没拖累我,”永安一字一句道,“是我自找的!”说着狠狠钳住闻端的手腕,往身边一带,“这么多年,你当我不知你的性子。走!若你有所顾忌,说不出口,我同你去求荣世侯请旨退婚。”
闻端大惊,见永安脸色煞白,知她气极又知她素日行事肆无忌惮,怕她真冲去闻府,慌忙求道:“你不要去。求你,仪。”
“为何不去?你给我句明话,若已决意要嫁,我绝不纠缠!”
眼前人那几近狰狞的面容,让闻端心头攫上无穷寒冷,稳住已是摇摇欲坠的身子,几番启唇,发不出一丝声音,隐约一股腥甜似涌上了喉咙,她终不忍言,竭尽最后一分气力道:“我定不负你。”
“你走罢。”
出乎闻端意料的,那欲临的暴风骤雨却遽然平静,入耳的三个字,随意平淡的宛若无情,仿佛只是小别,仿佛转眼再见。她却看到永安松开手,咬唇努力遏制住颤抖,背过身去。
“是我负了你,没护好你,走罢。”低低叹息从齿间漏出,永安却再不愿转过脸来。
便是仅剩一个背影,也在闻端眼中逐渐模糊,以致再也分辨不清。
良久,珠帘轻轻一响,错杂声渐慢渐悄,仿佛天地尽碎万物全销,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