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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小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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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公主自高郡返京,又重新回到采薇园公主府邸。这几日朝上刘湛封赏不断,先加封“镇南公主”,又赐汤沐之邑一千户,仆从、钱粮、布帛、骏马,更是不可胜数。采薇园一扫永安盗符后只身前往高郡时的冷清,而愈发与昔时不同,可谓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来往皇臣贵族络绎不绝,不见一日清闲。
采薇园周围人多眼杂,惜兮已不再亲自去闻府送信,只一味在园内陪伴公主,大半时日皆在轩中磨墨濡毫,或是代为复书,或是摛章绘句,这般消磨夏末岁月。这一日她出园去哥哥陆芳处,因不欲彰显形迹而不曾带其他小丫鬟,回来已是掌灯时分,从西边角门进园,忽听得路边有人张口道:“请陆姑娘留步。”
西角门本人影稀疏,她便擎高了琉璃灯循声寻去,却是个面容微胖的中年男子,身边跟着两个随从,在不远处角落里,面色俱是困顿,也不知候了多少时候。那男人见惜兮看向自己,知道不曾认错,赶紧上来忙不迭行礼:“陆姑娘,小人是左羽卫都头钱仞的家仆。”
“若是求见公主,明日请自正门来。”惜兮冷冷说了一句,便转身欲走。
那家仆慌忙道:“小人已等了好几日,公主俱是不得闲。”
惜兮眼角漏出一丝劝慰的笑意:“公主事务繁杂,你明日早些来好了。”
“陆姑娘,”那男人见惜兮只是敷衍推脱,一迭连声求道,“都说陆姑娘在公主面前说得着话,若是公主无暇接见,便是您在公主面前为在下美言几句也是一样。”说罢赶忙让随从把贽见礼单递上。见惜兮并无半分接过的意思,又顿显痛心疾首之态道,“钱都头这些年,日日兢兢业业,练兵护城不敢少废,此番郊迎,家主真是半分不知道卫沂竟有谋逆的心思,否则拼死也要告诉圣上与公主千岁。只因身在营中,若被牵连,指为同谋,真是冤枉死。”
“这事待调查清楚,自有结果,你们只在家候着便是。”
“陆姑娘啊——”那男仆低声哀道,“我家主人微不足道,可这一条命,还不就在公主的俯仰之间。您和公主皆是慈悲心肠……都头他稀里糊涂就进了大狱,是被冤枉的啊。”说着举起袖子,不住拭起眼泪来。
惜兮不禁也生出悯意,这才接过礼单。那男仆见惜兮松动,连哭也顾不得,忙又拿出一个小匣,双手递上:“这一份是专孝敬姑娘您的。”说罢打开一个口子,匣内锦缎上是一串珍珠,俱是一般的黄豆大小,透白滚圆,在灯下莹莹有光。
惜兮只瞥了一眼,一并接过,放入袖中肃容道:“这也要看钱都头真正有无反心了,若有,我也说不上话。”
“没有,绝无反意。主人对圣上忠心耿耿,皇天可见!”那男人接过话来,指天发誓。
惜兮并无多话,更不欲久留,略一点头,转身自进了角门。转过几处回廊,方来到三问轩,小丫鬟兰儿道公主在镜湖边用饭,她便再往水榭处去,恰巧永安停箸,看见她来,问道:“回来了?”说着因嫌夏夜湖上长风冰凉,起身带她进了榭内。
“公主。”惜兮低唤,眼中的姣丽容颜这才略绽一笑,只贪看自己,无暇他顾,那俊美神姿在灯光朦胧中却隐隐似蒙上了一层倦乏。“公主累了。”惜兮轻声说,待永安坐下,以目示意旁人退下,切莫惊扰永安,一边抽出扇子,轻轻为公主驱尽余炎。
“这求情的、求官的,挤作一处,我若是当初知道这般拥扰,何必自找麻烦。”永安苦笑道。
“方才我进门,还遇见了左羽卫都头钱仞的家人……”
“钱仞是杨覃一系的人,”永安稍作思忖,方想起钱仞是何人,蹙眉道,“算他倒霉罢了。”
“奴婢知道。”惜兮轻声应道,“且听哥哥说过,此人才华平庸,目光短浅,并无什么胆识,平日也只敢克扣点军饷而已。”说着把那份礼单拿出呈上。
永安一视而过,不禁冷嗤:“可见克扣的还不少。”偏头又笑看着惜兮,“莫不是你要为他说情?”
“非是为他说情,却是为公主着想——这个钱仞留着却大有用处。此时他不过是个从犯,治不治罪无足轻重。可若放任不管,这般糊涂庸才,留他在这位上,必有一日会给杨延添些更大的事端。陛下既驳了杨延辞官归乡之请,如此国舅大人在朝中也不甚寂寞。”惜兮娓娓道来,声音在唯含水音的沉寂中分外清泠。而永安并无打断,只垂目聆听,末了倒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一只纤手却翻开案上的文书来。
惜兮便缄口,只一边静静相陪,轻摇纱扇,为公主剪烛添香。下人们也俱屏气敛息不敢惊动,唯能听到潮水徘徊,涨落拍岸。渐渐却响起阵窸窸窣窣,似发自不知为何的无穷远处,轻微细柔,不一会竟来至水榭前,然而被那薄薄一层青帘阻住,刹那间便再无声响,又是一片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