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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十六章 越地 四 ...

  •   闻端在房,始终觉着心情烦郁不已,不知何以寄慰,想到洤亲王对自己说的话,便取了张浅色笺纸,提笔作书。时虽已入秋,天气仍余热未消,拿象牙臂搁垫着,更是捂出汗来。许久终信,她撂笔回观,静下心来再度细想,又甚觉不妥,便扔在了一旁,只痴痴望着。这般挨到夕光薄退之时,随吟移灯近案,见小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便凑近了轻道:“我方才见狐令匆忙牵马出了府,似是要远行的模样。”

      闻端不由一怔,抬目自言自语:“他能去哪里?”浅黛顿时颦了起来,抬手撕了方才那信,起身径往闻捷的屋子走去。听闻二小姐过来,那房内的两个小厮一齐垂目退了出来,闻捷忙把姐姐让进门,收了对下人的肃面,勉强转笑道:“姐姐。”

      闻端便开门见山的问:“今日可有临水的战报传来?”

      “依旧是老消息,围城甚严。”

      闻端心底忧碾,无奈中也只好默默叹了口气,又轻声改问:“那朝中可有其他事?”

      “再无什么其他大事了,如今上下都知道圣上一心放在高郡上,谁还有其他事。”

      “没有事,”闻端稍歇片刻,慢慢问,“狐令去登州作什么?”

      闻捷底下猝然一惊,脸上依旧陪笑道:“谁说他去登州了?”

      他越是若无其事,更是验证闻端的想法,继而联想到上次密信的事,闻端声音已自带了悲腔:“闻捷,你不要骗姐姐了!你总是骗姐姐,可有意思么。他没去,你现在把他给我叫过来。”

      “大嫂想给大哥捎些东西,”闻捷见姐姐既然晓得了,瞒不住,也只好老实承认,“身边又没个可靠妥帖的人,就叫狐令去……”

      “闻捷!”闻端厉声喝住弟弟的话,“大哥离家才不满一旬,到未到登州尚且不知,有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要急急捎去?!”

      “真没事,”闻捷到底自幼与闻端一同长大,情非寻常,且对姐姐素来敬爱,也撒不起谎,只得道,“就一个家里的清客犯了点事,被京尹衙门捉了去,看大哥能不能找个人说说情。”
      闻端强抑泪意,声音却随着心肺点点寒凉下来:“闻捷,你让我如何信你?就为了这事,为何你一开始要对我说谎?”

      闻捷被姐姐问的颓然无言,挣扎许久,抬头咬牙道:“姐姐,我就直说了吧,那个清客,就是替大哥伪造那封书信的。”

      此言一出,闻端顿惊得气息紊乱,脸色刷白下来。闻捷见吓着姐姐,登时咬舌后悔说出来了,慌忙劝慰:“姐姐你放心,还指不定什么事被捉进去的。即使真为了这事,我也有办法让他不开口。”饶是为了宽闻端的心,他说的轻淡,眼底也射出一道狠色。

      闻端察觉,已然手脚冰凉,望定闻捷眼睛,急问道:“你要作什么?”

      “我岂会没有分寸,”闻捷赶忙尽敛戾意,缓颜回答,“不过去狱中敲唬他一下罢了。他在歧州的妻小皆在我手上,他也该明白事情的轻重。”

      “这事不是小事,你,你可与爹商量过?”

      “万万不可让爹知道。”闻捷立即止住姐姐的话锋,“爹要是知道了,还不先家法把哥哥打死。我们又如何向爹解释……”

      看着闻捷瞳底漏出的几分仍难文饰的青稚惶遽,闻端只觉气软无力,忿愧不止,恍惚低喃道:“事情都是自我而起的。”说着偏过头去,撑着檀架堪堪暂定心神,惊悸中返思乱忖,禁不住自问,“那事这般隐秘,怎会忽然浮上来,公主现身在高郡,又是谁翻出此事的?”

      “公主本人不在,未必不会指使别人调查。”闻捷恨声道。

      “她不会做这种事的。”闻端摇头断然否决,“你信姐姐一次。这事背后尚有玄机,你现在不要贸然行事。”

      “姐姐,”闻捷憋了憋,半晌才沉声开口,语调已然转怒,“这事反坐,是死罪啊!哪怕是暗含机窍,你我能撇着大哥不管么?”

      ***

      游鲲与卢令远被灯光刀影团围在垓心,反俱冷静下来,四目飞扫过地上情况,两相示意,遂再无犹豫,趁着下面混杂吵嚷、且尚未既成合围之势时,双双朝西北角跃身而下。这当儿,破空砰砰几声,落地近身处的灯笼已皆被游鲲的飞蝗石击灭,场面暂重入暗黑模朦。两人所需的也就这顷刻间的慌乱,但求脱身,不敢恋战,只尽施功夫,一味突围,趁乱齐力向围墙处逃去。
      好容易先后摸黑攀上围墙,冲出这小院落,两人立刻发足急奔,不辩南北到得个巷口,总算把几个追在身后的士兵甩掉,可凝神细听,却听到杂乱脚步从四面八方收拢而来。他俩毕竟不熟临水街巷,竟是无措。就在此时,巷口竟一闪而过个身影,示意两人随上。只见那人浑身玄黑武服,晃身瞬间也见得目光如炬,然以巾遮面,辨不清容颜,游卢两人此刻已是别无他法,也只好权且信过,紧紧跟上。三条暗影在街巷中左拐右绕,屏息潜行,竟听得嘈杂兵响之声渐隔渐远。已知没有危险,那男子在个拐角隐蔽处停下,压低嗓音道:“往东不远便是公主下处,两位可速行。”

      游鲲抱拳代两人谢过,尽管对此月夜奇遇心生疑窦,却心照不宣的并未问那人姓名。那人也略一点头受下,就一纵身复淹入墨夜中。卢令远被没头没脑惊吓一场,晓得是自己好奇惹事,只好掩饰着窘笑道:“高郡如今只闻有公子,不闻有郡公,我就知道要出事。”

      好在游鲲并无责怪的意思,只目光静然,又如同个石头雕的般,抿唇一言不发。

      临水被两人一闹,郡公宅第处已沸沸扬扬,永安歇息的小院在城北,倒未被波及,人定时,高恒方得闲来永安处探视伤情。永安听闻他来,精神稍振,因伤重不能起身,只好让惜兮微微垫高她的身子,依旧躺在榻上目迎表兄。高恒跨进门,正望见永安面上缓过血色、而神清气平的姿态,不由大感心释,因忡忡忧心紧锁的眉宇也刹然舒展好些。

      他表兄妹俩皆是面煦气寒之人,他俩和颜悦色时,旁人却愈发得捏着小心,怀生敬惮,此刻这两人凑在一处,却倒也相得。惜兮初见到高恒,只觉他玄服墨带,尤衬得人更如寒玉般冰凌剔透、高贵尊矜,那眼角飞扬的意气唯有在此时,方被悉心关切镀上一分温情。眼看他坐在榻边,垂下面去,柔语一一问起伤势,兄妹俩沐在暖烛中,喁喁细语,倒不像天潢贵胄的公主与权倾一方的公子,却好像对相处多年、密而无间的普通兄妹一般。

      永安对表哥的称赞淡淡谢过,转问战场形式,得知期勒狁收拾残兵退过浠河,仍不死心以待复进之后,又问起冬蒹。

      高恒不禁面露钦佩之色:“素闻冬将军的风姿,可即使高郡介州毗邻,竟无缘不得一见,今日真是尝了夙愿。只可惜相谈甚短,为防期勒狁复至,他已去曹阳据守了。”

      永安听了,却有点意态索然:“冬将军领兵远驻,永安不得前去一见了。”

      “你好好养伤,”高恒不禁莞尔,“明日让冬将军来临水就是了。”

      “主将擅离军士,终是不妥,”永安恹恹道,“还是不见了。”停了片刻,方扬了眸子,带着盼待的探询:“表哥,我母亲自小也就生活在临水么?”

      高恒点头:“我们高氏世代居住临水。”

      “我……母妃去世的早,她对我说过的一些旧事已经记不大清了。”

      想到永安自幼丧母失怙,高恒不由唏嘘怜惜,勉力劝慰道:“姑姑远嫁时我更小,也只隐约记得她是个温柔女子。姑姑当初的闺房至今还空着,等你伤好些,若想去,我带你去可好?”

      永安面色霎时欣然,神态却些许倦乏了,高恒怕劳费她体力,略略坐过便起身告辞,惜兮过来扶公主躺好,永安却猛想起什么的又叫住高恒:“表哥,我受伤的消息别传回天京。”高恒迟愣片刻,却也应下,出门又细问了外边侍从关于公主的伤势起居,方才离开。

      其余人等便也随高恒一一走出,惜兮替永安掖好衾被,正要转身退下,不意一只手自被中探出,一把牵住自己的衣袪。那手并无什么力道,她若欺负她伤弱,稍一挣,便可溜掉。可那手却带着幼童般的七分执拗,三分顽固,只吊在袖上摆了摆,又轻扯了扯,总之犟犟的不松开。手的主人闷声一言不发,惜兮只好重新坐回床沿,问:“公主还有何吩咐?”

      永安轻轻道:“你不就睡在这里,现在要走到哪里去?”

      “公主你受伤了,我……”

      “这榻尚宽,何况你睡觉老实。”永安便向里挪了挪,岂料因膀子用力扯到伤口,顿时秀眉一蹙,惜兮慌忙止道:“公主请勿动,我将就一下就好。”

      永安浅笑:“这伤不碍事,上次表哥来天京,圣上想拿他为质扣在天京,我偷跑出宫递信,送他出城时,也不小心挨了一箭,休息两三日就全好了。”

      惜兮这才明白永安与高恒间的这段事故,正暗忖难怪两人感情深笃,却觉察永安的眸光栖停在自己的脸颊身体,那渊渊爱意猛涨如接天秋色,醇饧浓厚,却哪怕是一小波也让她承受不得,她不知公主想起了什么旧事,只心自一痛,向旁避了面去。永安一怔,面上发窘,只垂下浓睫,良久无言,终找了个话题道:“我自小就想来高郡,想狠了便跑到南门外的浠河边,仿若流水能把我的影子带过来一般……”讲到这里,却又怎也讲不下去了。

      “公主不是如愿来了么?”

      “是啊,来了。”永安默默重复,便缄口不言。只敛了遥思,垂下眼帘,似是想安歇的模样,手却不老实,右手纠缠住惜兮的柔荑,细细的玩弄挑逗起来。惜兮被她冰凉柔软的指尖滑抚手心,一股麻痒直浸漫到心头,不自在的轻声道:“公主。”一边作势微挣了挣。

      “别躲。”永安道,虽是命令语气,然而因从胸肺中送出,缀上丝丝缕缕的温柔。目光却从不再抬起,就是蛮横的扯住对方的手,一分分,一点点的扯近自己。屋内岑寂,哪怕一息气声也听得分明,惜兮无所遁藏,心顿如鹿撞般跳个不止。

      却在此时,忽砰的一声,一个墨黑身影推门直入,顷刻间,竟又不知从何处现出三两个身影,两面包抄,以迅雷之势执拿住先前那个不速之客,先前那人并不挣扎,只轻声急道:“公主,臣无恶意。”

      神醉心驰之际,猝然被一群人闯入打断,惜兮吓得花容失色,慌忙从永安掌心抽出手来,坐正身体。永安借光定神细看,看清原来闯进来的正是郡尉徐飞,而后面执住他的是洛府跟来的那些人,顿时表情死僵,只嘴角不自觉扯动一下。洛府领头的叫卓荣,此刻见状,也晓得闯进来的不是时候,极度尴尬,噌的迈步上前,单膝跪下,铮然道:“属下在屋外值夜护宿,屋里发生什么,属下们一概不闻,一概不晓。”

      当即后面两人一片点头附和,唯恐落下半分。惜兮窘赧羞惭,低头不语,还是永安眼光冷寒扫过这几人,终顿在徐飞身上,用冰透至底的口吻笑问:“徐都尉,你半夜来访,有何贵干哪?”

      徐飞孤身潜入公主院落,以为避开高恒安排的守卫,却不料公主身边还藏着如此武艺高超的护卫,自己偷入暗窥时竟丝毫不觉,不由对眼前这个公主重新估量。此刻自然不敢迟疑,忙答道:“臣本想趁夜护送公主出城,移驾曹阳。”

      永安冷诮一笑,缓缓问:“徐都尉,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飞只觉永安的目光寒透了澈,却看不穿半分她的意思,隐隐觉着汗流浃背:“臣以为公主欲见冬都督心切。”

      “我如今又未被软禁,”永安不带一丝感情道,“想见冬蒹,何必要半夜偷偷摸摸的出城。”
      “这,”对着永安的凛冽相逼,徐飞语结,只不胜惶惑辩解道,“臣受命于圣上,此时定要保证公主的安全。”

      “你潜来见我,可见对圣上的忠心,这些我都明白。”永安的语气这才缓渐稍许,徐飞已见识公主寒厉,根本不敢丝毫松懈,再听永安徐道,“但现在南军未退,我一走,势必高郡与介州离心,合军最忌人心不一,所以我不能走。你现在可明白?”

      徐飞这时方恍然,不禁愧言:“臣不及公主思虑之全。”

      “你也是为我着想,”永安语调一转,回缓道,“我素闻圣上夸赞你忠勇可信,才委你如此重要的职位。我自然也全心全意相信你,待时机到时,还要全仗徐都尉你。”

      徐飞初见永安对己冷言冷语,不期她容色诚挚的说出最后这番话来,竟是如斯信赖的意思,不禁心头一热,整个人也振奋起来,恭肃道:“臣得公主信任,定不遗余力。”

      永安面容稍温:“有你这句话就好。也请都尉先回,你也不方便在这里久留。”

      徐飞私见过公主,已遂本愿,应命行礼辞下,又无声无息的潜出。永安待他走了,脸色陡然复又一冷,朝着室中站着的卓荣道:“是叶实让你们暗中为我守卫的?”

      卓荣只好回道:“是。惊扰到公主,属下惶恐。”

      “高郡是我母地,没人会害我。”永安寒目止住卓荣,严声令斥,“不用时刻守护,你们都回去休息。”卓荣心下为难,却见永安气态凛寒,不敢争辩,只好应下,领从退出了院子。

      永安这才容色舒释,对惜兮道:“灭了灯罢。”

      惜兮吹了灯,坐到永安身边,凑近耳边轻问:“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永安笑道:“这下没人偷听我俩了。”

      惜兮面上一灼,然而轻声说:“明日我让游鲲与卢令远晚上轮流来值守吧。”

      “就依你。”永安漫不经心道。却抬目颦眉,语调几分疑惑不解:“今日我昏迷时,隐约觉得有人吻我的嘴唇。”

      惜兮没料到永安尚能知觉,大窘无言,又听到永安说:“可惜我那时没有意识,能否请那人再劳动一下?”

      “那是公主唇上的伤口沾了水,我看公主疼得难忍,又被你攥着手,够不到布巾擦拭,才出此下策。”惜兮无法,低声喃喃道。

      “本公主现在依旧有疾。”永安促狭低笑。

      却不料,幽幽一声,门吱的被推了开来,惜兮大惊,即刻撑身站起,朝着门口身影,低声咬出一字:“谁?”

      话音未落,来者已经掏出火石悠闲擦亮,一边泰然自若道:“见屋里未点灯,以为你们睡了,所以轻轻进来。”却是海荣华,想是踏月而来,那修如远岱的眉间仍缀着屋外清冷,待她见到火光映照下惜兮潮红未退,永安恨不得生啖己肉的表情,点灯的手悬在半空,跳跃亮色划了一迹,登时熄灭,“算了,我夜视力还不错。”

      “你又来作什么?”永安怒道。

      “受人一饭,所以来给你送药!”海荣华针锋相对,“这些冰山雪莲,千年灵芝,人形何首乌,乱七八糟的,我也没来得及看,你拣着爱吃就吃,不爱吃送到临水的药铺,别把宫里的浪费习性带到这里。”说着重重拍了一物在案上:“这瓶药治箭伤,一天早晚两次,外用!”交待完了,也不等根本不指望等到的道谢,竟来去随意的又拉开门走了。

      任惜兮了解海荣华脾性,还是忍不住摇头苦笑。待屋内随着关上的门重埋入墨色,她与永安对视,被这么一而再的折腾,早惊吓得没半分心情。永安却偏偏不放自己,半是轻柔半是蛮横着搂揽住自己的纤腰,让自己一阵心悸无措。偷眼瞧去,眼前躺着的人被暗夜掩着,看不分明,恍惚的如同记忆中的初见般,那时这个人似如铁石般冷酷无情,却不期然,这一年间,这个人却只如柔水般,流渗进自己心中每处隙缝,填淹得严严实实,沉沉甸甸。她情不自禁稍稍俯下身,却徘徊犹豫,顿在半途,款款垂腰的披发已先然挂坠而下,抚在永安的颊边,永安觉着痒,便抬手给她拂回耳后,这最后一层丝丝掩映得的薄障除去,两方暖息再无忌惮,冲扑在对方脸上。惜兮的嘴唇堪堪要贴住永安,即在此时,自外传来门扉轻扣的声音,一语送了进来:“公主,您可安歇了?”

      惜兮一怔,这次竟不复惊惶,只移开唇,偏开面,笑倒在永安身旁。

      永安已然气的浑身发抖,反手死死扣住惜兮的手,又狠狠掐紧了好几分,怒不可遏扬声道:“我睡了!”

      惜兮驱散脑中萦萦醉意,赶快使劲抽了手。外边的叶实听永安这句玩笑话,已自己推门迈进来,罩在墨黑披风里的一脸微笑依旧讨喜的让人难以发火,永安只好问:“子成,有何事?”
      叶实便开门见山道:“刚刚得到的消息,高郡明日将遣使去期勒狁在水南的大营。”

      永安敛正神思,不由冷笑:“这又是谁看谁不顺眼,要借期勒狁的手了。让谁去?”

      “高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十六章 越地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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