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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一章 茶会 ...

  •   转眼间冬逝春来,竹帘漏进散漫驳光,让这天京西隅的云鹤楼二层的临街雅座,被烘得颇为暖懒。室中一袭男装,却仍掩不住女性秀丽的身影,不慌不忙的啜着茶,任香茗在舌泽掠而过,方嘴角一挑,淡淡赞道,“好茶。”

      坐在她斜对面的男子不由失笑,“公主殿下今日特地约臣出来,当真只是为了饮茶?”

      随手把茶盏摆回桌上,永安才觉察洛云面前那杯茶动也未曾动过,自副掌柜亲自奉上来,只摆设般的撇在那里,她便也把茶稍推离了自己,收起那极浅的笑容,“你还记得两年前那个陆天仁么?”

      “谏议吴广喆上疏揭发观州官员私自卖官一事,当时的府令陆天仁畏罪,自尽家中。大致如此吧。”

      永安微点头,右手支颔,几分冷诮,“好容易搜集到点证据,却被个府令顶了罪。”

      对面人只风淡云轻,带着些许似笑非笑的冷意,“本不指望能把吏部那几人扳倒,知足常乐,公主您说可是?”

      “洛大人,”不防永安身后那个同是男装打扮的女侍,再忍不住,嘴唇微微颤抖,壮起胆插话道,“不提吏部,难道不该为被暗杀家中的陆天仁讨个公道,为观州百姓讨个公道么?”

      洛云笑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绿依。”永安辄轻声喝止后面的人,语气低抑,却蕴着九分强令,一分劝慰。

      洛云的眼神也便滑了过去,倒是叶实目光在这位新鲜人身上略停了停,随后飘过永安,见她竟并未为这个侍女的妄言发火,于是再落回洛云脸上,得到主人的目许后,方笑着说,“陆天仁所做的,也够杀头的了。”

      此言一出,绿依的面色霎时尽褪,尚未说出话来,只听永安徐徐道,“既如此,想来他身边亲近知道的内幕一定不少。”

      洛云眉蹙了蹙,“话虽如此,然而他们自保犹恐不及,怎会为个死人把这事翻出来。”

      叶实听了俯下身去,贴着洛云的耳边低语,那话却恰好堪堪传到永安座处,“当年陆天仁的独子陆芳连夜逃了。”洛云恍然记起,立刻正色道,“如是有他作证,摸出庞飞宇他们自然有希望。”

      “我让陆芳把当初涉及到的人事写下送至你处,证据就看洛云你了。如今两年过去,他们也该松懈,调查想不会是什么难事。”

      洛云点头应下,语气却带着几分迟疑,“但如果再递本子上去,尚未发到刑部,杨延仍是早就看到了。”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永安扶椅微微前倾,眼底漾出寒光,“是借你们在观州和京里的势力暗中收集齐证据,咱们再递本子。”

      “殿下,”洛云肃下脸,“我是品秩远低于他们,管文书的臣子,您也只是个公主。这不由皇命,私自调查,即使查出确有其罪,咱们也是先三分罪。”

      “若是由皇命明察,又如上次那样,事早泄光了。”

      洛云唇边逸出一抹淡笑,“皇名是不能少的,公主您只要请到份暗察的密旨便可。待查妥,再走递书刑部那表面工夫,岂不省事许多?”

      “好。”永安干脆利落的应承,“近日我就进宫找皇兄请旨,你也不必等我,旨我定要得到。”

      这话音方落,忽的楼下暴出阵人声嘈杂。忍不住,永安起身走到栏边,玉指掀开竹帘一角低目看下去,一会冷哼一声。原来是群街头流痞打扮,腰间别剑的人据在酒楼对面一间民房门前,正吵吵嚷嚷的扯住出来开门瞧事的住户。

      洛云也走过来,瞟了一眼,重新回去坐下,这时才拿了茶,悠然呷了一口。

      永安放下手指,竹帘噼啪落下来,打在朱阑上,“天京皇城光天化日之下,小小的混子竟敢聚众生事,这还有王法了么?”

      “王法?你皇兄才是王法。”洛云冷嗤,重重道,“不在,他们就是王法。”

      永安冷笑,“他们好大的来头,比我这个公主还潇洒霸道。”

      “公主您看,”洛云不慌不忙道,“他们虽是街氓,却并无尘土之色。再请看各人站的位置,看似杂却极有章法,那领头的虽执着人,众人都只保证眼光能落到门口左边角落处的一人身上,却不怎么关心那领头的,显然真正领头的人不想让人注意他。”

      永安依言再细观,果然如此,心中陡然一紧,“洛云你看出了什么?”

      “哪是我看出什么,”洛云放下茶一笑,“我认得他。此人叫韩义坚,是杨覃原来身边的人,不知道又是何人得罪了国舅大人。杨岷岏这些日子丁忧在家,我还当他会消停点。”

      永安听洛云的语气甚是平常,不由感慨叹惋,“杨覃也算少有性子谦和的人,有他在压着,杨家到底还有几分收敛,如今……他们当真不知道这云鹤楼是你姓洛的在后面开的?”

      “不知道?”洛云面色这时才终骤冷,“不知道他们能缩头缩脑,连平时的龟壳都换了才出来!我今天倒要看看那座小庙有什么菩萨请得到他们来。”说完敛住怒慢慢问,“现在情况如何?”

      “你的大掌柜正出去劝着呢。”

      “他倒是个忠心的。”

      “也是,现在巡防还没人来管么。”

      “他们做事,自然要先打好招呼。城里大多是杨覃旧部,这些许小事谁不作个人情。”

      “还是拦不住……”永安低语,忽轻呼一声,住了口静静看下去。原来是从酒楼门里出来一人,径走到人堆里,扬头正冲着那领头人道,“光天化日之下强入民居,你们还有王法么?”那男人国字脸,面相粗糙,神色却不卑不亢,看他布衣粗服,身佩一柄陋剑。毕竟只身站在群面目蛮横的人间,语调究是弱点,大半仍掺夹着息事宁人的口吻,然而他敢站出来,已稳稳的自有一股不屈不挠的正气。永安看的爽气,不由轻笑着拍栏赞道,“这倒是条汉子。”

      闻言绿依与叶实也移到栏前,洛云因怕被认出,只侧身隐在柱后悄望下去,一边轻道,“勇气倒有几分,就怕要吃亏。”

      永安眼飘不屑,刚要开口,忽醒到若介入此事,定会牵连到洛云,只好把怒气迫在眉间,咬唇不语。

      却听下面肇事领头者哈哈笑道,“让开,小兔崽子,爷们今日来捉个溜债的,你乖顺点,回去喝茶,别挡道。”

      男人不退反进,“我想让,”拍拍自己的佩剑,“它不想让。”

      话音未落,他身边一左一右便有两人按剑逼胁上来,把他夹的移身不得。酒楼门里顿又钻出个瘦小身量的人,众人目恍间已窜到先前男子旁,拽住他道,“他们人多精壮,你逞强什么。”一边陪笑着往回拖朋友。岂料先前男子一狠跺脚,赖在原地,一板一眼道,“那我也不能不管。”一句话把他友人气憋在半途,扯几下又扯不动,只得放了手恨恨扬叹了口气。

      那面色黑红,髭须浓密的领头倒多打量了男人一下,大笑道,“有点胆,我便一人教训教训你,省得你说仗势。”

      洛云冷冷一笑,却见韩义坚低了头走出来,冲着领头粗声糙气的道,“何必大哥动手,我就可以了。”听闻此言,洛云脸色稍变,永安便知韩义坚是个不易对付的角色。那男子岂能知道,真慢慢抽出剑,摆出个架势。捏着剑,绷紧表情,目光一丝不苟死死盯在韩义坚持剑右手那点上。永安只叹口气,因她这门外汉,都看出男子动作生疏,完全是凭着腔热血,方出来阻拦,若真碰的是地痞,一对一许能侥胜,他哪知运中不巧,今日惹上的竟是韩义坚这般在军中饮血长大的人呢。

      因赶着办事,韩义坚心骂手下此时还不聚众把人拦下去,但也无暇磨蹭训斥,他心知械斗事小,不可伤人,只须震住对方就足够。好在对方是个生手,便快剑向男子脖子直取过去,那男子竟是一愣,显是无实战经验,剑都忘抬,银光已刺到目前,才慌忙身子一歪,逃躲了开来。
      见他竟躲得开,韩义坚心中猝惊,却见对方眼中骇人杀意暴闪,不防那陋剑以迅雷之势抬起,稍稍一侧,便封住自己剑锋,竟顺势滑过,化了剑势,直逼自己颈间命脉,一招之间生死立现。

      剑尖点住韩义坚的脉门,那男子眼中的冰锐寒芒却立消光,剑也回鞘,只一旁看着他。

      韩义坚心中羞恼,知道自己岂是技不如人,倒有大半是轻敌被骗了去。正想作怒,却化了嘿嘿一笑,略欠身道,“我不如你。”眼底却暗向手下送去个眼神,顿时一群人把那陌生男子团团围住。

      男子的友人忙跳出来嚷道,“方才是谁答应一对一比试的。”韩义坚大笑,“是我要比试,我输了。但我做不了主,我大哥可没说不继续讨债。”那男子已经气得发抖,永安也咬牙作色,再忍不住,要下去解围。

      此时忽闻一阵马蹄声响,一匹栗色骏马不知何时已驻在人群外,由前驱仆从喝问,“前面何事?”韩义坚下意识抬头一望,已然来不及闭开,只好退到一边,冷笑看马上人是否识趣。
      马上的是去年同驸马李澜之一同赴西镇压暴民有功的冬蒹,自然认得韩义坚,此刻他捏了缰绳,迎望着韩义坚半胁半蔑的眼神,面上冷然无色良久,方缓缓沉声道,“天子座下竟然当街闹事,我现职禁军尉,可以管得了你们吧。”说完一挥马鞭,身后跟随的几十名军士便一拥而上,半围压住韩义坚一伙人。

      韩义坚见势不对,又悟冬蒹还是给他下台的意思,左右施了眼神,领着手下装作畏惧,暂退着散了走。冬蒹本着人装作追了追,自己只呆在原地抚恤那户人家几句,见韩义坚果然走远,便领人走了。

      方才路人被吓得只敢远远观望,堵在街两头,此时没热闹可瞧,终渐散了开。洛云见事息,微笑转头,见叶实同绿依也慢慢退回座旁,不由讶道,“你竟然还在这里。”

      叶实不以为然,面浮悠懒冷诮的反唇相讥:“去年的俸禄皆被你捐了出去,我上哪找银子。”

      洛云皱眉,正色责斥,“你也不看看,那人岂是用钱收买的人。”

      叶实终忍不住展颜笑出,“那你还让我去。”

      洛云这才要说话,永安浅笑道,“够了,你两人争够没有,不如还是我去罢。”说着出了雅间,当真豁然下楼去,追上结完帐正欲离去的男子。那男人见永安拦在面前,剑眉方一挑,永安已拱手道,“方才看到这位朋友的风采,在下仰慕的紧,可否赏光去楼上小酌?”

      她本以为自己话说的谦恭,那人总要给几分面子,岂料男人直身淡容,“市井小技,何足挂齿。我受不起。”说完拉着友人便走。

      永安被孤身撇下,有点发窘,只好后面高声道,“另一位朋友还没说话呢。”

      他友人果然转过头来,眉宇机灵下眼瞳一轮,嘻笑道,“你又未请我。”

      永安失笑,“相逢皆友,何必相邀。你朋友不来,你我畅饮也是一样。”

      这人果然眉开眼笑,几步走回到永安跟前,见永安书生打扮,也弯腰长长一揖,揖完却又原形毕露的拿手贸然拍着永安的肩膀道,“爽快!”永安千金之躯,何曾被男人碰过,不由微微变色,往后一闪。那男子僵了僵,依旧咧嘴调笑道,“可惜我今日有事,谢了。”同着伙伴竟自扬长而去了。

      永安望着两人背影,心中总觉奇怪,似有几分不妥,颦眉细想,半天心中陡凉,低头摸去,果然腰间坠的块玉马牌已被那人适才近身一拍顺手摸去了。她登时面色一红,忿得当下便有发火,把那两人捉回来的意思,抬头一望洛云,却又蓦的改了主意,只朝正目光紧随自己的绿依招了招手。又跨进云鹤楼中去了,只见掌柜正在柜台后仰目眺着外边,便冰睛淡扫,冷言问他,“刚才那人你可认得?”

      掌柜知道永安是洛云亲自赶来奉陪的,虽推测不出,也知她身份绝非一般,不敢隐瞒,却又怕永安为难那两人,顿了顿,只陪笑含混道,“只怕是城外不知哪里来的人。”

      永安已知他有心维护,冷笑一声,正巧绿依下了楼来,永安便对她说,“回去后叫金枫拿一百两银子,送过来。”绿依举眸看她,应了。永安才转回头去对掌柜道,“你今日给他们先送一百两银子,就说我说过请他们喝酒。”掌柜正要说话,永安止住他,“我不信你查不到,也不想问他们住何处,你再带句话过去,那马牌天京没几人挂得起,别拿出去卖,当心露了形迹。”

      言罢,抬头看看洛云,唇语道,“静候佳音。”带着绿依,复登上藏在店后的车,驶回去了。
      可今日还没有回到李府,顿觉着气氛有几分异样。那门口门仆皆不见,直透出股萧条索淡,永安心中隐觉不祥,远远望到金枫璧鹿从边门奔了出来,迎住车驾。她尚未开口问,璧鹿已经抑不住又哭了出来。永安顿明白发生了何事。

      该来的,毕竟逃不掉。

      设想过多少回,真到这一天,却还是撑不住,永安胸中只狠狠一刺,直扎到心底,她欲尽全力抵御那窒息沉重,却禁不住身子一乏,整个人软倒在旁边绿依身上。

      话分两头,那韩义坚回去,沮丧无法交待,又不得不进内府回话。转过游廊,上了几级台阶便看见少主人杨岷岏立在花厅里,正不耐烦的从窗户望着园中蕉影。韩义坚上去行礼,并不谈己事,先试探问,“已从老大人那里回来了?”

      杨岷岏依旧眉头紧锁,“回来了,叔父提到近期朝廷要派人去东边剿海寇的事。那海寇本就是投机买卖,得手便总会溜得远远,剿之无意,徒费人财粮草。哪怕圣上不明清状况也就罢了,叔父也要坚持,他老是不是糊涂了?”

      韩义坚想了想,淡笑道,“不是你叔父糊涂,是你堂弟杨屺峦也该升升职了。”

      杨岷岏听了抿唇不语,稍后转问,“人捉到了么?”

      “被半路上冒出来个人搅了。”韩义坚不敢隐瞒,只得道。

      “一个人?”扬岷岏嘴角现出一抹思疑。

      “后来冬蒹将军又正好路过,他也忒不给咱们面子了。”

      “冬蒹?”杨岷岏冷哼,“他是什么出生,走了狗运势,被姓李的一句话,保到了四品,自以为攀到了永安公主与驸马的大树,眼里就放不下咱们了。终要让他知道,这天京,还是姓杨的说了算。既已打草惊蛇,我看不要追查了,干脆把牢里的周德铭结果了事。”

      韩义坚忙止道,“不可,留着周德铭,便是个饵,否则那伙人不除尽,终是祸害。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日倒有个意外之喜。”说着瞧了一眼杨岷岏严冷等待的目光,方接口,“后来我派人回去查那坏事之人,欲证实是否有人背后指使,才故意为之,却跟着云鹤楼的老板找到了他的下落,更发现了个人。”

      “谁?”杨岷岏促问。

      “前观州清河府令陆天仁当年溜掉的独子,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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