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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四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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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辖地杜康村。
相传,此地乃是上古时期,名师杜康的造酒之地。正是冲着这样的名头,今日此地早已是酒市来往昌盛,人流不绝,以村为名却是以镇为实。
也是冲着这杜康村的好酒杜康那响绝江湖的名头,这一位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杀手、因那嗜酒的脾性徐步赶了来。
说回这一个杀手,今年十五,江湖人称为‘天杀星’。十二岁时曾以一把紫刃在一夜之间灭了黑蛟帮上下四百多人,因那百里家出了名的轻功、以及那来去无踪的暗杀之术,由此名声大振。而她的另一个身份,则是天罡流舟昱子的第三个徒儿——当年黄巾男子‘筋斗黄鹰’救活了的亲生女儿,名为百里石澜。
这会儿来了杜康村,也打算着该回太白顶去拜师了。
百里石澜想到江湖人无不惊叹和敬畏的这个天罡流。《天承诀》…别人一谈起这一部武学就觉得好厉害的、却又不知是了得到了什么地步?听父亲说,自己初生时大难不死,故天罡舟昱子留下了天罡令。
阎王爷都留不住的人,足以当我舟昱三徒。
听说她是这样说的。
百里石澜回想起前事,打算闭眼补眠一觉、迟些再到村里去吧。
与此同时。
时珩自那晚离开了洛阳,骑着马一路南下,大约是七十里路,就到了一个叫杜康村的地方。马也累了,也就不骑了、放了马,自己便一步一步地沿着村外的河滩在走。想这杜康村该是个繁华地方,马嘛,总会弄得到的。
“这水倒是很清凉。”时珩蹲到河边,探手到水里去洗了一把脸。河水冰冷冷的,倒是将那赶路的闷热之气消了消。喝了几口水,整理了一下身上装扮,这才心满意足地在河边坐了下来,细细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随意一望,无意间看到不远处两棵大树之间、用几根粗大草绳临时扎了一个床铺;粗略看之下,只是看到是一个穿着黑衣侠士打扮的少年,躺在上边似在熟睡。看这打扮,应该是江湖中人,只是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
再看,那人身上还挂了一个酒葫芦。
时珩浅浅笑了,总会有办法的。
石澜本在熟睡之中,睡梦之间,忽然闻得一阵酒香钻入梦中来,闻得身上的酒虫到处地噬咬。出于惯性,石澜立即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了一周左右的事物。再闻酒香,低下头,只见一个身着白袍少爷儿郎正坐在树下喝酒。
这酒味,应是杜康。
时珩睁开一只眼瞄了一下绳床的人,仔细盯了许久,笑了:“可有兴趣一同喝酒?”
石澜不动声色,眼里冒出些杀意来。
时珩自是感觉到了,连忙摆手:“哎哎哎!你可别冲动啊!姑娘家的怎么可以这般?…”出于心底里的直觉,眼前这个黑衣少年虽然作了男装扮相,但是眉目之间仍旧透出女儿家的神态。时珩本来就是假充男儿的人,岂有看不出之理。
石澜沉默了一会儿,只道:“你也是。”
“呃…对的。”时珩顺势爬起,拍了拍略显脏污的衣襟,笑道:“既然你我都是那一条道上的,做个朋友如何?咱俩大可一同闯一闯这江湖,后世留名啊!……你下一站打算往哪儿去?”
“……”
“哪里嘛。”
“过南阳,到淮河。”石澜吐出几个字来。
“正好!我也要到那边去!”时珩嘻嘻笑着。
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二人说了许久,话题基本上是每句一个。石澜本就习惯了不多费唇舌,偏偏遇上了这么多话说的痞子一般的人!奇的是,自己竟然也没有杀了她!而事实上石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人和熟悉……或者说,是觉得经历很熟悉。
“…其实啊,人们都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觉…”
“你唤何名。”石澜实在有点受不了耳边的聒噪。
“小姓薛,名时珩。你咧?”
“我……”
“老大!就是那边那个人!”
一句突如其来的吆喝,打断了二人难得的谈话。时珩扭头望去,只见那远处来了一群杀气腾腾的人,刀疤盖脸、重锤铁矛的。霎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一群大老粗总不可能是来找自己的吧?瞄了一下旁边那个。
“找我的。”
石澜径直从那绳床上跳了下来,右手扶了扶背后的武器,一步步地向那些人走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之前黄河帮的结盟帮手、看来今日他们是来复仇的。
时珩眼见那一百多号人忽地就抄起家伙冲过来…啧啧啧,这阵势,就像是以前赈灾洛阳城大开米仓的情景。又见那黑衣少年本走在其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黑影就一闪不见,也不知是去了哪儿;又见一抹紫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并伴着那群大老粗死相惊愕地一个个倒下。
“原来,是她啊…”时珩本在惊叹这场打斗,却不料有七八个漏网之鱼向着自己挥刀而来。时珩连忙抽出腰间的残晓,二指一开便随手向那几人攻去、同样也是几下之间,令得他们咽喉爆血而死。
“哎,这也太没水平了些。”时珩甩了甩手上的扇子,才熟练地收回,插入扇套。
而石澜那边,不消一刻钟便灭了这一百多号喽啰、最后也是习惯性地把手上的紫刃在那些死人的衣服上擦了擦,弄掉血迹,收回鞘中。
“厉害厉害。”时珩淡笑,“筋斗黄鹰百里翃的嫡亲孩儿,天杀星百里石澜——想必就是你这号人物了。”
石澜略顿了顿,“去买酒。”
“好。”
——
太白顶天罡流。
今日有一群客人端端正正地到访、听说是前来送礼的。天玑道人早已在几年前退隐闭关潜修,不知何处逍遥;舟昱今日尊称舟昱子,贵为天罡掌宿,自然是出面接待。
不过晓阳倒是发现,家愔一直不做声,只是在殿外坐着,直到那些人离开天罡。
“家愔,你怎么这般模样?可是心中有事?”晓阳一直是个关心他人的大姐姐,见家愔今日似乎闷闷不乐,心中也是颇为不安。
家愔听了,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晓阳见她这般,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恰好又见于刃走了过来,往日晓阳与于刃之间的感情一直很好,如今心中为难,自是面露求救之色。不料于刃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先是走到家愔面前,叫她去见舟昱。
家愔愣愣地进去了,于刃才轻叹一声,向晓阳道出当中缘由。
“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家愔为何来此?”
晓阳哑语了一下:“她…全家灭门……”
“对。”于刃接道:“三年前,家愔回门不久,外徒们便传来了消息,说杀害秦世伯一家的人是绝兵山庄买了黑蛟帮的情报,二门联手所为。后来,又听闻三徒百里石澜一夜之间灭了黑蛟帮,想必是为家愔报仇。”
“那家愔…”
“今日前来的,正是绝兵山庄的人。”于刃低下眼,也不好评价。
晓阳便懂了。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但是仇人就是仇人,有些伤痛,是一辈子也无法抚平和愈合的。
“他们来天罡干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做的丑恶事情吗?”
“他们是绝兵山庄庄主元景天的亲信,说是奉了庄主之命,特意送来一把绝世神兵。兵器我倒也看过,是短匕苗刀,用上好的冰海铁矿所铸,确是神兵。”
晓阳不懂那些刀枪棍棒,只是叹息:“那又如何呢……”
于刃知她心中所想,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家愔步入天罡阁,只见舟昱正坐在蒲团之上,跟前放了一个锦盒。不去想,只是走到她七步之前停下,叩拜:
“家愔拜见师父。”
“无须多礼了,愔儿。”舟昱心中已有打算,只唤她,“你且过来。”
家愔便坐了过去,眼睛则是不去看那近在眼前的盒子。
舟昱看了看她的反应,似是随意地将那锦盒打开。只见盒内放了一把一尺见长的短刀,刀口削磨得极为锋利,刀刃背面也设了血槽,通体隐隐泛着蓝色,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上好冰海铁矿。而刀柄似乎也经人精心打造过,工艺非常好。
“这是绝兵山庄庄主、元景天那个老儿弄来的。”舟昱淡笑:“现下师弟那十个弟子也用不着这兵器,刃儿也已经有了长枪刑天逆。愔儿,我便打算将此物予你。”
“师父,愔儿不接受仇人的东西。”家愔一字一顿。
面对这个结果,舟昱自然也是意料到的。重新笑了,舟昱取出锦盒里的短刀执意地放在了她的手中。“拿着。”
“师父…”
舟昱望向她,神情变回认真:“愔儿,答应师父一件事。”
“愔儿自当尽力而为。”
“终有一日,你要拿着这把刀,亲手杀了你的仇人。”
家愔心中一惊,紧紧地将那短刀握在手中。
——
洛阳城杜康村。
时珩、石澜二人进村买了满满两葫芦的杜康好酒,后又绕到村后一处荒院停下。本来正是愁着没有那下酒菜,不料竟在这时看到一只肥美的野鸡出来散步。时珩两眼一亮,当即出手将它抓住,手脚利索地拔毛摆火,不消一会儿就把鸡架在了火堆之上。
石澜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张牙舞爪地抓鸡、欢脱地拔鸡毛、以及灰头土脸但是又很是娴熟地弄烤鸡,不禁有些奇怪:“我说,你怎么会这些。”
“以前试过啊。”时珩摸出靴子侧边绑着的锋利匕首,将找来的几根笔直树枝削了削:“小时候我经常跑出去玩的,而那些一起玩得孩子里有一部分是穷人家出身。虽然他们家里不富贵,玩乐花样却是极多。我虽然是富家子弟,却也算是市井长大。”
石澜看着她笑,脸上仍旧是漠然。
对于一个从小便学习如何杀人、如何狠心的人来说,那些有趣的童真感觉竟是那么地遥远以及无法触及。
等把这些东西弄好,就是慢慢地等火上的鸡烤熟了。时珩弄得满头大汗,坐在火堆旁时不时转一下这让人垂涎的下酒菜,又或是用小刀在上面开几个口子,颇有成就感地舞弄着自己的杰作。
约摸小半个时辰,一阵香味便扑鼻而来。
“哎,石澜。”时珩拿起那烤得金黄流油的烤鸡四下一望,却不见半个人影。
扭头向上望,便看到了那人。
只见石澜正落寞地坐在屋顶上边看月光,手里抓着那酒葫芦,时而一口时而一口地喝着。也不知道是经历过什么的人,变得那么地冷漠、那么伪装、那么孤单。
“石澜!拉我上去!”
没办法,没有修习过内功,所以轻功也不会使。
“今晚这月色不错呢。”
“嗯。”
“来,试一下我这弄得野鸡肉如何?”
“好。”
二人一手拿着酒,一手抓着肉,正坐在这月光之下房顶之上,莫提是多悠闲。虽然二人之间话题仍旧是不多,但是吃吃喝喝之后也放下了不少防备之心。怎么论,也是天涯沦落人了。说了几则江湖中事,更觉得二人投契,便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来。
“其实我也觉得讽刺得很。”时珩仰头大大喝了一口酒,神色变得低落。“在大婚之际逃婚,在离开之际坦露身世,感觉…感觉就像是伤害了两个人,直接地伤害以及间接地去伤害啊…”
石澜知道她心中难受,仅仅是拍了拍她的背。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时珩苦笑几声,口中喃喃地念着太白诗,样子看起来颇为落魄。复又喝了几重,石澜见她已经没有大碍,便不再去继续话题,而是转过身抽出了身后的紫刃,以酒来消毒刀刃。
“这把武器,倒是很顺手呢。”时珩瞅着她这般耐心地擦拭,笑问:“不知是哪位名师的得意杰作?”
“家父所赠。”石澜擦好了便把紫刃收回,回望她:“今日,我见你也曾取出了一把扇子来对付那些人,想必也不是普通之物。”
时珩点点头,解开了身上的扇套,将扇子递了过去。“这是年幼时一位老前辈赠送给我的,冲着这扇骨赤血带金的颜色,取名为残晓。前段时间,是煦儿替我画的扇面。”时珩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继续喝着手中的酒。
“这几枝寒梅倒是画得不错呢……”
时珩顿时一口酒喷了出来。
“哪里有寒梅,明明是枯…”时珩抢过残晓,一时间却愣在原地。只见残晓正面的那几枝枯枝之上,零零星星地开了几朵红色梅花,还有几点红色飘在空白之处,看起来却是感觉到更加悲凉。
“怎么会…”时珩不可置信地触碰了一下,后又闻了闻。
血腥味。
“我想起来了…”今日在村外,自己曾经提扇杀了几个人。想必,是扇子刀片割到咽喉时,血迹溅到了扇面之上。时珩恍然记起,林煦在画完之时曾说“只愿此扇永世只有枯枝”。原来,是希望自己少添杀戮。
时珩一时呆住,直直地躺在了屋顶上。
谁也不知道她想了什么。
石澜也只是由着她自己发愣。
四更天时,石澜便爬起身来准备进村采购一些物品。回望了一下时珩,她已经躺在屋顶上睡着了。真是个没心机的人啊。石澜颇有无奈,无意间瞅见她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个明黄色的香袋,上面绣了一只白鹤。
可怜痴情人,相爱不相知。
待日头已经出来,石澜回到原地时,发现时珩依旧没有醒过来。
“哎…”石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刚想揪着她的衣领扇醒她。可这时,却在时珩的衣袍里滑落出来一件物什。这一样东西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石澜掂起那块磨得光滑剔透的白玉,辨出了白玉背后所雕刻的‘珩’字。
“啊……脚抽筋…”
时珩忽地痛苦叫了出声。
还未等石澜把白玉放回去,时珩已经看到了她拿着自己身上的东西。一时之间,时珩紧紧地盯着她,眼中都是防备之色。
石澜顿了顿,将那白玉抛回给她。
“你……”
“我也是呢。”石澜浅笑着拿出自己的天罡令,那白玉背面正刻着一个‘澜’字。
时珩稍稍松了一口气,回望着难得笑那么久的百里石澜,也是笑了。
“我是舟昱四徒。”
“我是舟昱三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