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行》K兽

10、一见钟情

　　半夜，那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一些。
　　五更天时，华山派内就有人撞了几下清钟，门中弟子陆陆续续起来清修。时珩几乎是一夜未眠，听得钟声响起，便翻过身去拿那支架撑起了窗户。
　　石澜也是早起，系好头发便动身去烧一壶热水。
　　“又下过了雪。”时珩伸手去接了几片雪晶，叹道：“华山剑会真的是华山看雪了。”
　　石澜仍旧没理她。
　　时珩笑了笑，望向东院那边却仍旧有着那道身影，僵硬了神色。
　　一阵风过。
　　石澜无奈地拾起被风扫下来的物什，灭了炉子又抓起一件黑色的衾衣，匆匆忙忙地跟上时珩的脚步跑出去。
　　你那么重情重义又有何用，
　　在这么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石澜这般想着，却未曾发现自己也已被改变——这个杀手，不太冷。

　　时珩快步在雪地里跑了许久，有几次险些摔了，但还是张着脚步急急跑着。待跑到东院楼阁门前的那片雪地时，她对着门前一个跪地的雪人就是一个飞脚踢去：
　　“赵匡胤！你还当起了孙子！——”
　　那雪人应声倒了下去，雪块掉了不少才模糊地认出是个人形、虽然已经是冻得发紫的脸色，但这是赵匡胤，绝对没错。
　　时珩因一路跑来，脸色涨了一片潮红，直喘着气。
　　石澜在后头跟着，终究在远远一棵树下停住了。
　　说回正事。
　　赵匡胤因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手脚早已经冻得发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了起来，望着时珩那副痛心的模样，轻笑：
　　“你来看我笑话了？”
　　“我是不想你被别人看笑话！”时珩气不打一处来，一夜的愁苦心绪似是点了火线一般一触即发：“赵匡胤，再怎么说你赵家也是洛阳城中的有名望族，你怎么着也是个贵门子弟。我知你痴心学武，但又何必这般落魄地求这华山派来收留你！你的坚强你的气场都死了吗，你现在被千年王八附了身所以只会缩头了吗，你还是当初那个护在我身后的兄长，一心当个万人之上的男子汉了吗！”
　　时珩自己说着，眼泪已经先一步上涌，在眼里打转。
　　赵匡胤心中虽有触动，但只是过了半秒，已然换了一副比时珩更加火气攻心的模样，讽刺着说道：“你，怎么懂我心思？你可是江湖龙头、天罡流的弟子，你一出生就被收入天罡为徒，你又怎懂我？！”
　　时珩怔住了，久久说不出话。
　　“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你的家世比我好，又是家中的独子，倍受长辈疼爱；谁人不说你薛世子待人有礼风度翩翩？我本想着你比我小，身子又弱，作为兄长我很应该照顾你；可是，你是天罡流的人，你瞒了我那么多年！而我第一个动心的女子，竟然也是一心系你。薛时珩，你什么都得到了，可是我始终一无所有！”
　　赵匡胤紧紧地望着她，眼里浸着血红的仇。
　　薛时珩哑声。
　　原来，你已恨我。
　　东院楼阁上的一处房间，闻得二人对话之后悄然地落下了窗户。

　　那边的石澜，因见他二人起了争执，也不好去多说什么，便一跃到树上半躺着坐了下来，趁机休息半晌。耳边只听得风吹过了几重，忽然就感觉到轻微的颤动之感。
　　石澜往下望，只看到时珩跪在树下，拳头捶在树干之上，一言不发。
　　“老四…”
　　石澜跳了下来，半蹲在她面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石澜…”
　　“我在。”石澜却已听出她喉咙里的哭腔。
　　“我…”时珩低着脸哭着，咬牙狠狠抽了一口冷气：“那是我十几年的兄弟啊…十几年的兄弟啊……”
　　石澜心中猛地抽了一下。
　　香孩儿。
　　你可还记得我们从小结识的一切。你可还记得那年与你同上私塾同去玩乐。那时的你我是交心的兄弟，你有豪言壮志，我也许诺为你打出天下。香孩儿，你我兄弟一场十数年，今日，却因为情义而断绝。
　　但是那些事情，都是以前了，对吗。
　　回不去了，我知道。

　　——
　　辰时，华山剑会。
　　“老四，你还好吗。”
　　时至此，华山弟子早已清了会场上的杂物，叫闹着迎宾入场了。此时的华山派，有着五湖四海赴会而来的各大江湖人士，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又有小贩抬了热茶和包子上来，在会场的一边上提供给大会的各人吃食。
　　时珩也不作声，拿过手边的热茶往杯里倒，苦涩地喝下。
　　“还能怎样呢。”
　　石澜愣了一下。
　　“他恨我已成定局，一恨身世二恨儿女情，皆是我改变不来的事情。还能怎样呢，既然他心中已经有了仇恨，便由着他吧。”时珩皱着眉头，淡然一笑。
　　石澜见她不愿意提，便也不说。举杯碰盏之间，倒是见了几天前那道熟悉的身影，由不得一惊。
　　“怎么了？”时珩随着看去，倒见一道人影行得颇快，也看不清是什么，就过去了。“可是熟悉之人？
　　石澜点点头，“恩师。”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华山剑会上的人基本上来齐。
　　江湖各大势力，东南西北各主皆派了代表或是亲自前来，坐列在大会的上座上。时珩望着上座南主位子上的元宇洛正不断地给自己弄鬼脸，也是笑了。这个家伙，还真是一个乱来的人啊。
　　不过，虽然是这样让人按捺不住心情的时刻，大会也还没宣告开始。
　　连时珩都看得出来。
　　无论他华山派怎么体面怎么做作，北主终究是北主，一日还没争得武林至尊的名头，就一日得不到真正的名分。江湖大小势力千百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认中主天罡流为正统龙头的，就算心底里再狂妄，也得敬畏三分，屈为次等。
　　看这天色也不早了，那华山派廖掌门不断在座位边上踱来踱去。
　　“天罡流——少掌宿来访！”
　　忽然听见这一声叫唤，场上的人皆是惊讶了几分。
　　要知道，早从十几年前开始，江湖上仅仅是得知天罡流的舟字辈弟子舟昱接任为掌宿，尊师敬为天玑道人，再无其他音讯。也曾经有人猜疑过天罡流是否收了成字辈的弟子，却又苦于无证。今日这天罡少掌宿，又是真是假？
　　众人之下，时珩坐在人后倒是笑了。不知道，是师兄还是师姐呢？再看向身后，石澜方才辞说找恩师便离了席。摇了摇头，由她吧。

　　另一边。
　　今日到访华山派的人，正是于刃。因接了华山派送来的帖子，舟昱亲自点了天璇分支白虎堂的弟子一共二百一十六人护着于刃前往。今日只见于刃仍旧是一身雪色装扮，领口细细地纹着北斗七星；在她身后，跟着白衣黑靴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会场。
　　江湖各人，皆是瞪大了眼。
　　于刃缓缓走着，在廖掌门跟前站定。脸色从容不迫，甚至嘴角带笑，气势逼人。
　　身后的一名天罡外徒弟子拱手拜上了请帖，朗声道：“应北主华山派廖掌门的华山剑会之邀，本门掌宿特派吾等前来。此人为掌宿首徒，本门首席弟子兼少掌宿，于刃。吾等乃是天罡流天璇分支白虎堂弟子。”
　　旁侧的华山派弟子会意，将帖子呈给廖掌门。
　　廖掌门迟疑地接过帖子，打开时看到里面货真价实的天罡印，迟疑半晌，终究是一拜！
　　“北主廖海石——向盟主作礼！”
　　会场上也是一阵哗然，纷纷拜倒在地，行礼之声呼喊不绝。
　　时珩笑了，看着台上那一身白衣的于刃，莫名地一阵亲切。
　　话说这大师兄长得还真是帅气啊……嗯？时珩突然有些发愣，直直盯着上座的于刃陷入了沉思。不对啊，好像是大师姐啊，男子哪里有这般干净样貌？难不成…时珩心底里自己开始了傻笑，自己人呐。
　　中主天罡流的代表既然已经到场，华山剑会便拉开了序幕。
　　时珩自己一个人坐在茶寮的角落里看着会场的打斗，一旦看到上座镇定自如的于刃便会没完没了地自己笑。身边的人见这少年神经兮兮也是摇头轻叹：想不到年纪轻轻，长得这么一副好样貌，却是个傻子。
　　时珩自是听到这些闲话，一个斜眼冷冷看过去。
　　那人连忙看回会场，装作没有说话的样子。
　　华山剑会的另一边角落、或者说是会场的一个屋檐之上，正站着一个女子。那人瀑发及腰却是未加装饰，仅仅任其散落，微风一过，长发飘动，如同世间都随着静止一般。
　　女子看着会场上的各人一举一动，无意间瞄到薛时珩这个家伙。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女子轻轻说着，看到他和旁人的互动时却忍不住浅笑。如果有认识的人在场，一定会吓到、因为这女子没多少次笑过。
　　薛时珩这边，也是看到了这个长发女子。
　　不过。
　　时珩望向屋檐那女子时，碰巧有一阵风过来，吹动那女子的头发。时珩在远处看去时，只看到那边屋顶有一个白色身影，黑发盖脸，如同鬼魅。
　　“鬼啊！”时珩惊呼一声，连忙跑出了人群。
　　那女子的功力不低，百里之声收于耳内。本来见那人看过来还未加在意，岂料那人竟然说自己是鬼！女子恼羞成怒，认准那人跑开的方向便是追了过去。
　　“大白天的死人华山派怎么闹鬼啊！”时珩仍旧是嘴上喋喋不休，微微回头去看时却发现那道白色身影竟然追了上来！“惨了惨了倒霉倒到家了，被鬼缠上了！”时珩连忙加快速度撒丫子跑，不一会儿便跑出了热闹的会场。
　　女子跟在后头，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打他一巴掌！
　　见时珩已经绕到华山派的后院去，女子一抽身便跃了上去，脚尖一点落在她面前。
　　“哎呀哎呀放过我！”时珩刹车不及，看到有一道白色身影拦路时就已经顺势跪在了地上，脸上尽是要哭的神色，不断地磕头：“女鬼饶命啊，我没有杀过女人啊，我不是害死你的凶手啊，你找错人了，放过我吧！”
　　女子更是来气，一扬手便把时珩打了一个翻身。
　　时珩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坐在地上抹了抹鼻子里流出的不争气的鼻血。抬起头，看向那个穷追不舍的‘白鬼’。
　　眼前这道白色身影，哪里就是白鬼了。明明…时珩一下子呆在了原地，好一个脱俗的女子啊，那一身清冷的气息，伴着那随意散下的黑色长发、挺立的鼻子，薄削的嘴唇，还有那双盯着自己的、冷冽的眼睛。
　　“呃……”

　　——
　　太白顶桐柏山。
　　家愔背着一个药篓，正在山间行走。天罡回仁阁的万俟大夫说，楼里现正缺了一味药材，是桐柏山的特产，唤作念须的。家愔自告奋勇要出一份力，便和几个楼里的门生一同出了山门采药来。
　　听万俟爷爷说，这念须长相普通，也就三寸高，只生叶不生花，叶尖有那么一点点的泛蓝，喜欢阴凉但是不喜欢潮湿。
　　“念须…”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家愔一边低着头往前走，一边盯着两边的植物。“桐柏山那么大，哪里找一个阴凉不潮湿的地方？”这会儿只顾着看地里的，前边刚好有一棵树的树干横生，家愔也没有留神。
　　“小心——”
　　“咣！——”
　　家愔当场便撞倒在地上。
　　哎呀，撞得我好痛啊。家愔眨眨眼，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啊，这桐柏山的景致还是不错的呢，那树木在风中摆动，哗啦哗啦的……
　　不对。刚才谁喊的小心？
　　“你没事吧？”
　　再眨眨眼，头顶上还多出个清清秀秀的妹子，应该也是和自己那样的年纪吧。不过，长得好顺眼，好喜欢…家愔忽地就有一种道不明的感觉，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还在地上躺着。
　　“喂！”那妹子又招了招手，见家愔愣愣的，便笑了：“你是谁，在这里干嘛？”
　　“我姓秦，名家愔。”
　　“家愔。我姓遥，你可以唤我冬儿。”
　　遥…冬儿。
　　家愔又眨了眨眼，今日的天气很灿烂。
　　【作者插话：我希冀着写出你二人故事里最美丽的邂逅，因为我忘不了你们在一起的曾经、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们还会记着，你们之间的一见钟情。】
　　太白顶东坡矮林。
　　“这念须草最喜欢长在阳光充足的泥地里，但是又会喜欢躲着阳光。故而你要到东坡这边来找，就在那些大叶子底下，总是藏着不少呢！”冬儿笑了，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那人：“家愔，你且快些！”
　　家愔点点头，忙急急地跟上。
　　经过打听，这冬儿今年十六，家就住在桐柏山的山脚下。平日里也经常随着家人上山或是打猎或是采药的。今日正好是上山来走走，不料就遇到了家愔、听闻是在找念须草，便起头给她带路了。
　　“冬儿，你懂得真多。”家愔不禁有些佩服。
　　“哪里，不过是一些皮毛。”
　　“那，这念须草为什么又叫念须草啊。”
　　冬儿忽而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家愔。见家愔一副若有所思又是一副迷惑的呆呆样子，不禁笑了。
　　“相传，在很久以前，这淮河也曾有一位龙王。而这个淮河的龙王有一个女儿，天性就是很喜欢玩。有一次，龙女私自到了凡间，变成一个少女，在桐柏山上行走时，却和这里的一个采药的青年一见钟情。”
　　家愔顿了一下，突然脸色有点烧红。
　　“可是后来龙王知道了这件事情，很生气。因为龙女在不久之后就要许配给北海龙王的太子的。龙王囚禁了龙女，不准她出龙宫，还施了法术使得桐柏山一带的淮河水源一喝就会毒死人那种。龙女看到桐柏山的很多人包括那个青年都受了苦，很难过，便冲破龙宫飞天化龙，自断了龙须作为淮河的解药。那天起，桐柏山便多了这一味草，能止痛止血，众人都说是龙女的龙须，便为纪念，起名为念须。”
　　家愔不禁神伤：“那龙女和那个青年后来怎么样了？”
　　冬儿有些惊讶。
　　因为一般来说，旁人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事情。
　　“后来，龙女还是嫁给了北海龙王的太子；而青年也在几年的悲痛之中深深地仇恨着那个离他而去的姑娘、最后娶了他人。”
　　家愔心中有些疼痛。
　　二人继续朝前走着，走到了一片向阳的矮林中。冬儿弯下腰去，用手拨开了身边的野草，只见那野草之下长了三两棵的小叶，长长的，青白青白的眼色。仔细端详，那小叶的叶尖的确是沾着一点蓝。
　　家愔甚是好奇，小心地把它捧在手上，“这，就是念须？”
　　“嗯！”冬儿另又摘了一根，把它举至头顶向着天上的太阳：“你看，念须草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可是全体泛蓝的！”
　　家愔望了望那棵念须草，又望回冬儿，一时间愣了。
　　“家愔，你快看呀。”
　　“看着…”
　　“漂亮吧！”
　　家愔喃喃自语：
　　“嗯…”

作者有话说

　　捉虫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