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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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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未八年
“冼瑜,随觉尘师傅走罢。”莲池畔庄胤拉着幼弟的手把他交付到一个穿着皂色僧衣的人的手中。三月的江南,莲还没有从冬季的寒冷中转醒。
庄茗抬头,看见兄长微微泛着青白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了此生将会再也见不到他的预感。
“皇兄。”庄茗伸手想要去拉庄胤的袖,却被甩开。然后,他听见了一句轻得只有他能够听见的叹息——
“愿,来世不生帝王家。”
庄茗不懂那话的意思,但他听出了其中的苦和另一种他说不清的感情,他不由自主地唤他:“胤哥哥……”
这个称呼自从庄胤登基那天后庄茗便再没有用过,因为所有的人都告诉他要叫“皇兄”。庄茗始终都不明白,胤哥哥不还是胤哥哥吗,为什么仅仅只是换了一件衣服就会有那么多的规矩那么多的变化,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在他心里“皇兄”和“胤哥哥”是没有差别的。
“去吧。”庄胤怜爱地抚着他的头,然后施了些力一把将他推离身边。
庄茗跌进觉尘的怀中只觉难以置信,从小到大庄胤一向是疼爱他的,对他,他连责备都不忍,更何况是下如此的重手。
庄茗顿觉委屈万分,泪就下来了:“哥……”
庄胤看着他心下内疚,但到了现下当口自己若是心软只会害他妄送性命。
一咬牙,庄胤背过身去。
“王爷,别再让皇上为难了。”觉尘俯下身来抱起庄茗,他那柔和宁静不沾染任何烟火的脸庞在十岁的庄茗的眼里是同样的舒缓。
“我们走吧。”觉尘轻轻拍了拍庄茗的背脊。
那一刹那的感觉让庄茗的心莫名地一震,好像父王。
抱着觉尘的颈,一步一步地,庄茗看着兄长离自己越来越远。
“等一等。”庄胤蓦地回转过来叫住了他们。
觉尘停下来放下庄茗,眼底一片澄明。
“胤哥哥!”双脚一沾地庄茗就欣喜地朝庄胤奔去,然后在距离庄胤两步的地方被庄胤生生拦住。
“颐硕王,朕要你起誓。”庄胤肃然地看着他。
“哥?”庄茗不解地抬头。
“跪下!”庄胤的声音并不大,却是透着不容违逆的真正的帝王之气。
庄茗一怔,依言跪地。
“颐硕王,朕要你起誓,若他日容熙倾覆,此生,你永不起复国之念。”此时的庄胤注视着只是他的臣子。
虽不明白个中因由,但庄茗却是感到了其中的重要,他竖起三指,指天为誓:“苍天为证,臣,颐硕王庄冼瑜在此盟誓,若他日容熙亡,臣决不起复过之念,永世守约。”
庄胤搀起他,替他拍去衣服上的尘土:“以后,许多事情都会变,万不可再任性了,要好好听觉尘师傅的话。”
庄茗点头。
此刻,庄胤的心才真正地安定下来,他已经尽了他所有的责,他终于可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了。深吸口气,他看了眼庄茗,转身向琼华宫走去。
不知为何,庄茗的心忽然好痛。他知道,其实胤哥哥一直就是不快乐的,但是就在刚才他仿佛看见了他在笑。只是那样的笑里面,似乎有着太多太多。
“我们真的该走了。”觉尘低头给了庄茗一个淡淡的微笑,那是与庄胤截然不同的笑。
如果说庄胤的笑里有的是决定,那么觉尘的笑就是包容。这样的两个笑容,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萦绕在庄茗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后来,庄茗告诉觉尘说,他真正把他当作家人就是从他的那个笑开始的。
觉尘听后依旧只是淡淡地笑着,然后他告诉他,他太过于轻信了。
他告诉他,人的脸是会骗人的,如果轻信,是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等到庄茗明了觉尘的话时,已经发生过了许多。
但,那些都是很久佷久以后的事情了。
觉尘带着庄茗穿过长长的走廊沿着宫墙出了琼华宫,一路上,人的喧哗,金属碰击的声音隐隐约约像一把薄薄地轻巧锋利的刃,来回没有间段地割着庄茗的耳。
庄茗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突然地,他明白了,但他没有让那个词语出现在脑海里的勇气。
偏僻的北门外一辆马车早已备好,觉尘抱着庄茗上车,然后狠狠地用鞭子抽上马身。马匹吃痛甩蹄狂奔,绝尘而去。
车内颠簸,庄茗的心却平静了下来,他撩起盖帘向后看去,远处,朱红色的宫墙外,有许许多多像潮水一样的人围在那里,他们身上的色彩庄茗并不陌生,在他的记忆里那是镐哥哥的标志。
宫墙里,灰色的烟浓浓淡淡地,袅娜地升起。
杀气三时作阵云,相看白刃血纷纷。
这大概就是书上写的“兵”了罢。
这是庄茗生命里第一次亲眼见证到的战火,只是现在的他还不明白那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合上厚重的布,庄茗擦掉了眼角的一颗纤小尘埃。
放下手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指尖有湿润的水的痕迹。
哭了吗?庄茗惊讶地用掌心去摸自己的脸。
果然。
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点知觉呢,思绪转瞬空白。
回过神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庄茗再向车外看去,不见了宫墙,不见了烽烟,只有一望无垠的如洗的天和新长出的柔嫩的绿。
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庄茗知道,他已经离开了恒都,离开了无数上古诗词中颂扬的“故国”。
车的速度已经慢了好些,庄茗掀开遮挡门帘坐到觉尘身边。
“已是在路上了。”觉尘没有看他。
车子的前方,道路曲折地延伸着,如同没有尽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