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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十五章 姤卦显劫数难逃 为避嫌偷天换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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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可晴顺着树林走着,越往前走,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浓,她的心也越来越紧,不安像一张无边无际黑暗的网,渐渐笼罩了她全身。
忽的,她的脚步停住了,双目怔怔地望着前方,似有寒气从她脚底下直往上窜,仿佛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眼前,那个她在寻找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身边浸染了一地的殷红在冰冷的月光下是那么浓酽,那么刺目。
“韩……韩缜!!”夏可晴惊呼着冲了过去。
韩缜那惨白如纸的脸和他身上血肉模糊的腥红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视觉,冲击着她的心。她缓缓地蹲下身,颤着手去探他颈上的脉搏……
平静如寂。
——“是药都有三分毒,更何况你这本身就是剧毒,还是不要随随便便的试啦,大家都这么熟了,我们还信不过你么?”
——“一个知己就死而无憾了啊?那我岂不是要死很多次?!”
——“我什么都没看见。宋大哥,今天天怎么黑的那么快啊,你说是不是?”
——“哈,我猜一定是柳大哥去镇上给你买礼物,然后约你稍候见面,跟你赔不是。是吧?”
——“哎,那不一样,夏姑娘向来警觉性很高的,人还没走近十步,她就有所察觉了。像她今天这般想事情想得入神,会被我吓一跳,到还是头一回!”
一滴泪浑然不觉地滑落……
韩缜……死了?……他死了?……
夏可晴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只觉得心在痛。她怎么也无法想象刚才还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韩缜,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停留在他后背心已经开始发暗的血洞上。
这个伤口……
这个伤口她认得!普天之下,只有他的武器,他的武功才能造成!
她倏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对着林间大喊:“我知道你还在!你出来!出来啊!”
一个影子飞快的从她眼前晃过,夏可晴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黑影把她引至树林深处,停了下来。他缓缓地转过身,对上她质问而又悲痛的目光。
“为什么要杀他?”她的声音微涩。
“因为他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他的声音冷然。
“为什么你要违抗我的命令,私入静花坳?!”
“为什么你会在意别人的生死了?幽冥使者不该有怜悯之心,尤其是对敌人。”
洛雪身子一震。
敌人?
可是她知道,在她心里,他们早已经不再是敌人,而是朋友,同甘共苦、生死相惜的朋友。
苍尘见她不语,缓缓开口道:“私入静花坳的人是祭魂,他派手下进来打探你的消息,却被那小子跟踪。他知道了洛雪在他们之中,所以,他必须得死!”
“他知道了洛雪在他们之中,可是……可是他并不知道我就是洛雪……你可以不用杀他……可以不用杀他的……”洛雪情急道。她拼命地在找理由,找一个能说服苍尘,说服自己的理由,可是在韩缜已死的事实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变了。原来的洛雪,是会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择手段的人。”苍尘声音依旧冷峻,可是望着洛雪的目光却是那么的苍凉和苦涩,“而且你说的我也做不到。我不会允许任何有可能危及到你的事情发生。”
洛雪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那一双深如黑夜的眼睛。
“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学杀人是为了保护什么吗?”苍尘静静地说道,声音有一种异样的沙哑。
洛雪仍旧望着他,听着他的声音温柔地荡在空气里,像飞旋的落叶,无声地落地:“为了保护你,这一生,只为你。”
似乎有什么击中了她,突然涌上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控制了大脑,控制了身体,使她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她恍惚地看着他,眼中浮现扑朔迷离的眸光,以至于苍尘看不清藏在她眼眸深处的是怎样的情绪。
那一刻的心情,或许连她自己也永远无法说清楚。
“哟,原来我们的洛雪使者也大驾光临了?”祭魂冷哼着走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手下连忙低头,毕恭毕敬道:“属下参见洛雪使者……”
洛雪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冷峻如霜,只见一道剑影闪过,祭魂的手下话音还未尽,便已然身首异处,快得连鲜血都来不及飞溅。
“这种办事不力的人根本没资格留在迷霄宫!”洛雪将手中长剑一甩,挥去剑上所沾血迹,然后还剑于鞘,冷冷地说道。
“你……”祭魂正要破口斥责,却突然僵硬在原地,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他看见自己颈边的头发突然毫无征兆地齐刷刷断裂,从空中飘落。
一剑?!……她竟然一剑快至此等程度?!
祭魂心下大骇。
“祭魂!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立刻给我滚出静花坳!如若再违抗我的命令,我会让你比他死得更难看!”洛雪冷若冰霜,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祭魂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里只剩下惧意。
苍尘沉默地望着洛雪远去的背影,心隐隐作痛。他早就知道的,不是么?不管说不说出来,她的心永远不会是自己的。而且,她似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风急而寒,无情地鞭笞着枝头枯黄的叶,任它们再怎么依恋不舍离去,却终究无力地飘落,颤抖着旋转,落了一地的萧瑟。
柳怿寒寻见韩缜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的一片悲凉景象,寒肃的月光,枯黄的落叶,腥红的血迹,还有他冰冷的尸体。看着,心一瞬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痛得无法说出话来,满腔的凄怆似要喷薄而出,却又被硬生生地梗住。
“韩……缜……”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嗫嚅。
柳怿寒缓缓地转过身,一脸凄恻地望着震惊悲愤的宋冕和已然失神怔住的宋婉琪。
“婉琪,韩缜他……”柳怿寒低哑着声音。
“不!不会的……”宋婉琪打断他的话,凄然地笑了笑,语无伦次道,“他是装的,上次他也装死骗过我……你们知道的,他就是喜欢捉弄人……他是要我担心他,要我担心他……”
“婉琪……”宋冕心痛地抓住她的肩。
宋婉琪挣脱掉他的手,脚下踉跄地跑过去,跪在韩缜身边,碰了碰他的身子。
僵硬,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她眼中闪过一丝涩楚,颤抖着缓缓地伸手去触他的鼻息,咫尺的距离在她却寸手难移。
她有如木雕泥塑,呆呆地良久不发一声,只有眼泪不断滚过苍白的面颊,落在衣服上,她也浑然不觉。
“骗人……你说好会马上回来的……你还说要跟我学识药……我们还要一起开医庐,治病救人的……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
“婉琪……”宋冕于心不忍地唤道。
宋婉琪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目突发异光,激动地抓住宋冕的手臂,急切地说道:“哥,你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你用那个什么复魂丹……对,是复魂丹,可以让韩缜起死回生的,对不对?你救他,快救他啊!”
“我没有复魂丹。最后一粒复魂丹在楚唯那里。可是复魂丹必须在人死后一个时辰内服下才能起死回生,即使现在去找楚唯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 宋冕一脸凄恻地看着她,既后悔又心痛。如果,如果当初他能把楚唯留下的话……
恍若晴天霹雳,连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宋婉琪眼中的光芒瞬间暗了下去,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心神俱碎……
她紧紧地将韩缜抱在怀中,一瞬之间,心肠俱断。
柳怿寒悲愤地握紧拳头,手上的青筋突起,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烈火,心里暗暗发誓:“迷霄宫!幽冥使者!此仇不报,我柳怿寒誓不罢休!”
是的,他已然从韩缜的伤口上看出来了,杀死他的人,就是那个曾经与他交过手,使用翔龙索的幽冥使者!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踏着碎脆的落叶由远至近,在七步外停了下来。
“可晴?”柳怿寒抬头,快步走到她面前,望着她哀伤的神情,眼里尽是担忧:“你到哪里去了?韩缜他……”
“对不起……我没能追上凶手……我不能替韩缜报仇……”她的眼泪忽地落了下来,颤着声音说道。
“你去追凶手了?!”柳怿寒心下一惊,抓住她的手腕,“你一个人去追幽冥使者?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夏可晴微微一怔,他……果然也看出来了?
她靠在他的肩头,眼泪潸潸而落,嘴里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再没有一句多的解释。
柳怿寒伸手拥住她,在她耳旁轻喃道:“不怪你……真的……不要自责了……答应我,下次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了,好么?我不想连你也失去……”
不怪她么?真的不怪她么?虽然韩缜不是她亲手杀的,却也是因她而死。身边最亲近的人杀死了身边最亲近的朋友,那种加倍的心痛让她几乎无力承受。她无法怪罪苍尘,她知道苍尘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是当她看见抱着韩缜尸身悲痛欲绝的宋婉琪时,她心里又涌起一种难辞其咎的罪恶感。
对不起……韩缜……
对不起……小琪……
现在她除了说对不起,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可是光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她欠他们的,一辈子也还不了……
“爹……”叶思瑶望着来人惊喜地说道。
“思瑶。”叶行天轻唤道,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人知道你来吧?”
“爹,你放心,女儿已经很小心了。”
“那就好。”叶行天稍稍松下紧绷的神经,“东西到手了么?”
“就是这个。”叶思瑶从腰间取出藏着的两粒灰色药丸,放在叶行天的手心里,“只要在进山之前含在嘴里便可。”
“哼哼,只要有这个东西就够了。”叶行天微眯着眼盯着药丸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中露出异样的神采。
“爹,其实你不该救司徒夜的,原来只要她死了,爹身上的生死劫就可以自动解除了。”叶思瑶望着他道。
“此话当真?”叶行天闻言,直视着叶思瑶。
“真的,女儿是听楚唯亲口说的。”叶思瑶连忙点头,“爹,不如你趁司徒夜身受重伤,将她除掉,这样爹就可以不再受她控制,回到大家身边来了。”
“这个……爹自有主张,你就不用担心了。”叶行天若有所思道,“我们还是按当初说好的计划行事,你回去就把我们叶家堡保存的那份地图交给柳怿寒,明白了么?”
“地图?”叶思瑶疑道。
“地图就藏在……”叶行天附在叶思瑶的耳旁悄声说道。
叶思瑶匆匆回到竹楼,一走近院子,就感觉到气氛有一股异样的凝重。
院外的空地上,韩缜静静地躺在木架支起的平台上,周围围了一圈干脆的树枝枯草。众人一脸哀痛地站在一旁,而宋婉琪脸色苍白如雪,一双眼睛犹如两潭死水,波澜不惊。
“发生了什么事?……韩缜他……”叶思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
“韩缜他死了。”柳怿寒暗哑着声音开口道。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离开之前他不是还好好……”
“你去哪儿了?”夏可晴冷冷地打断她的絮叨,犀利的目光似要把她看穿。
“我?……我去……我去附近走了走……”叶思瑶支支吾吾道,心虚地避开她审视的目光。
夏可晴狐疑地望着她,刚想继续盘问,宋婉琪轻轻开口道:“我想……和韩缜单独呆一会儿……可以么?”
大家互相看了看,默默地退进房间,只留下了宋婉琪寂寥的身影和越发深沉的夜。
她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的眉,他的眼,还有他苍白失色的脸,回忆起自遇见韩缜后的点点滴滴:祁州街市上突如其来的相遇,黑水寨中他奋不顾身替自己挡的一刀,祥瑞客栈里他们月下夜谈,一路上的斗嘴抬杠、吵吵闹闹,然后是岭南小店里的飞身扑救,静花坳里的生死关头,还有那不容分说的一吻、之后短暂的快乐时光,以及那个再也无法实现的未来梦……
每回想起一点,她的心就更痛几分,仿佛正在被一寸一寸无情地吞噬,以至于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
似乎自始至终,从来都是韩缜对她好,所以老天爷要惩罚她,在她还未来得及去好好珍惜的时候,便将他从她身边夺走了,是么?……
宋婉琪俯下身,低头吻上他苍白冰冷的唇,眼泪簌簌而下,落在韩缜脸上,仿佛他也在哭泣一般。
韩缜,你知道么?死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地思念一个人的感觉。可就算是要生不如死一辈子,我也愿意承受,因为……我要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哪怕只是在梦里,在心里……
叶思瑶躲进屋子,点亮了桌上的烛火。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窗,然后走到床前,从包里翻出一件物什,之后便坐在了灯下,翻来覆去仔细地端详着。
那是一块金字令牌。
不错,就是当初叶行天交给叶思瑶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她千万要保管好的令牌!
叶思瑶将令牌握在双手之中,按照方才爹告诉她的方法,轻轻地左右同时一旋,令牌竟一分为二的错开,露出一条细小的暗格。她大喜过望,连忙拔下发髻上的一只银簪,小心翼翼地插进暗格,轻轻一挑,暗格中便露出一小角天蚕绢丝。她揪住它将其取了出来,摊开一看,果然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最后一张地图!
“原来这张地图一直在我身上,一直藏在令牌之中?!难怪爹嘱咐我一定不能遗失了令牌。”叶思瑶暗道,“我得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怿寒哥哥!”
这般想着,她连忙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却又停了脚步。
不,不行……现在大家都在为韩缜的死而伤心,我现在说似乎不太合时宜……
她走回桌旁,想了一会儿,又把地图塞回了令牌之中。
“等过两天再说不迟……”叶思瑶暗暗点点头,殊不知这一切都已经尽收另一个人的眼底。
夏可晴收回目光,心中思绪暗涌。
刚才在院中见叶思瑶神色古怪,便知道她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没想到尾随而来,暗中窥到的竟是他们一直在苦苦寻找的最后一份地图?!
原来这地图从头至尾一直在她身上,那为何当初她却推说不知其下落,迟迟不肯交出来呢?竟然还隐瞒了他们这么久?!
夏可晴暗道,叶思瑶,待我寻得良机,一定揭穿你的阴谋!
雾月西沉,启明渐升,夜空开始泛出一丝苍白。
柳怿寒举着火把,缓缓点燃韩缜周围的枯柴,火苗就势跃起,在风中吞吐张扬,不时发出噼里啪啦轻微的爆声。一瞬间,韩缜的尸首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火势汹涌恣意,似要把天空都烧红。
所有的人都泪流满面,除了宋婉琪,她的泪早已经干涸了,只剩下一颗死了的心还在滴血。她手心里紧紧攥着□□珠,那颗韩缜用生命换回来的□□珠,咬着嘴唇,咬得紧紧的。她的眼睛看着天,绝望的眼神令夏可晴永远也无法忘记。
宿缘已灭心萧瑟,残泪犹在阴阳隔。伤怀离抱谁可依,相思无寄空落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