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涯》御水而舞

55、第十五章 姤卦显劫数难逃 为避嫌偷天换日（一）

　　翌日。
　　夏可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望着天边如火烧般殷红的云霞，眉心隐着一丝忧虑。
　　算算日子，苍尘应该已经在静花坳外侯命了。可是这里接二连三发生的状况，却让他们前往陰陽山寻找秘籍的脚步停滞不前。她很想早一天拿到秘籍，早一天摆脱幽冥使者这个身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有点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一切真的都能遂了自己的愿么？她突然间不能肯定了。这种矛盾的念头在她心里反反复复的纠缠不休，似要把人推入无底深渊，永不翻身。
　　忽觉耳旁有一阵异动，夏可晴警觉地回过头，未曾想眼前竟是一条青红斑斓的赤练蛇！
　　她下意识地叫出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让，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却是已经笑得东倒西歪的韩缜。
　　“哈哈哈哈……原来夏姑娘怕蛇！”韩缜目光狡黠，一脸的坏笑。
　　“你少来了，突然把死蛇放在人家面前，是人都会吓一跳的好不好？”宋婉琪挎着个篮子，笑着瞪了他一眼。
　　“哎，那不一样，夏姑娘向来警觉性很高的，人还没走近十步，她就有所察觉了。像她今天这般想事情想得入神，会被我吓一跳，到还是头一回！”韩缜顽皮地笑道，一副颇有成就感的样子。
　　“这也值得你得意？！”夏可晴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韩缜，“好端端的抓条蛇来做什么？”
　　“喏，婉琪说蛇胆可以明亮眼目，对芸儿的眼睛有好处，自然是要抓条大的了！”韩缜沾沾自喜道。
　　“怕芸儿会觉得蛇胆入口辛涩，我还采了些风蔌子、乌茵草、绛心兰，再配上决明子和枸杞，应该可以缓解她的病情的。”宋婉琪举了举手中的篮子，微微笑了笑。
　　夏可晴看了看两人，低头吃吃地笑起来。
　　“晴姐姐，你笑什么？”宋婉琪娇嗔道。
　　“我笑你们俩现在是妇唱夫随了。”夏可晴笑得更灿烂了。
　　宋婉琪脸一红，笑而不语。
　　“唉，没办法，我这个‘神算’封了卦，只有跟着她做个采药郎了。”韩缜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憧憬道，“不过以后要是能开个医庐，看看病人抓抓药，做做善事积积德，到也蛮不错的。”
　　“美的你了，连草药都分不清的人，我可不敢指望你帮我抓药。”宋婉琪故意打击他道。
　　“怕什么？反正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你慢慢教我好了。除非你这个师父太笨，否则我是不可能学不会的！”韩缜自信满满地说道。
　　“谁答应要跟你一辈子了？自作聪明！”宋婉琪似笑非笑道，转身要走。
　　韩缜拉住她的手腕笑道：“怎么？现在想反悔？已经来不及……”说着说着，他却突然噤了声。
　　宋婉琪正觉奇怪，回头一看，却见韩缜正盯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空荡荡的，□□珠竟然不翼而飞！她顿时慌了神：“□□珠呢？怎么不见了？”她连忙四下找了找，却仍没有□□珠的踪影。
　　“会不会是你们刚才抓蛇、采药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了？”夏可晴好心提醒道。
　　“啊？那怎么办？要怎么找啊？”宋婉琪急得都快哭了。
　　“放心，我去把它找回来。”韩缜安慰着婉琪，将赤练蛇放进她的篮子，“你先帮芸儿煎药好了。”
　　“我会帮小琪一起煎药的。不过太阳快落山了，你记得要早去早回啊。”夏可晴看了看天色，嘱咐道。
　　“知道了。”韩缜拍拍胸脯笑了笑道，“别忘了我的轻功可是‘独步天下’，来无影，去无踪的哦！”说着，便转身朝林子里奔去。
　　夏可晴笑了笑，转而对婉琪说道：“我们进去吧。”
　　“嗯？哦。”宋婉琪不舍地回望了一眼韩缜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丝莫名的伤感和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韩缜的背影就好像要融入那如血的残阳中，再也回不来了呢……

　　厨房。
　　叶思瑶站在厨房门外，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望着，冷不丁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叶姐姐，你在看什么？”
　　叶思瑶吓了一跳，慌忙回过头，看见是一脸好奇的宋婉琪和她身后目光犀利的夏可晴，连忙恢复镇定道：“哦，没……没什么……我是帮芸儿倒碗水，看见邵前辈在里面配药，就没敢进去打扰。”
　　“哈哈，你们来的正好，药已经配好了！”邵景阳兴冲冲地跑到门口对她们宣告道。
　　“真的？！”夏可晴喜出望外。
　　“喏，就是这个，到时候进山之前把它含在嘴里就可以了。”邵景阳拿出葫芦，倒了几粒在手心上给她们看，灰色的药丸，普普通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夏可晴拿起一粒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馨香。她故意皱着眉头道：“邵前辈，你确定这个药丸有效么？为什么不是师父亲自做呢？”
　　“噢，好你个晴丫头啊，有你师父撑腰，连我邵老头都敢质疑了？！”邵景阳脸一沉，道，“想你师父配制药丸都还是跟我学的呢！”
　　夏可晴噗嗤一声笑道：“前辈是大师，可晴仰望都还来不及，哪敢不信呢？”
　　“这还差不多。”邵景阳脸色立刻又阴转晴，沾沾自喜。他转而又道，“这三粒你们收好，我把其他的给我徒弟他们送去。”
　　“邵前辈，你累了，这种小事还是交给我去吧。”叶思瑶不失时机地说道。
　　“也好，拿去吧。”邵景阳想都没想就把葫芦交给了叶思瑶。
　　叶思瑶接过葫芦，怯怯抬眼望了一眼夏可晴，转身走了出去。
　　夏可晴虽然心里微觉奇怪，却也并没有在意。
　　叶思瑶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把药丸倒在手心里数了数，心道：“好在邵前辈没有按人数来配制药丸。”她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悄悄藏起两粒，然后把剩余的重新装回葫芦，若无其事地朝芸儿房间走去。现在她只等爹主动跟自己联系了。

　　树林
　　“□□珠……□□珠……”韩缜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拨开草丛仔细地搜寻着。他抬头望了望已经暗下来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其实要说的话，还是天黑了更容易找，因为……”话未说完，他便看见了草丛中隐着的一点荧光，眉开眼笑地走过去，“因为晚上它会发光嘛。”
　　说着，他蹲下身，伸手拈着玄色丝绳，将□□珠提了起来。
　　“哼哼，你这个不听话的小东西，被我逮到了吧？下次你要是再敢从婉琪身上逃掉，惹她着急的话，看我怎么修理你！”韩缜对着□□珠挤眉弄眼了一番，将它紧攥在手心里，刚准备起身，忽听见一阵悉悉索索轻微的草动声由远及近。他连忙摒住呼吸，隐在草丛里观察动静。只见一条黑影飞快的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朝东面奔去。
　　“鬼鬼祟祟……肯定有问题……”韩缜心里暗道，不假思索地便跟了上去。

　　黑影身形灵巧地在林间穿梭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远远尾随其后的韩缜。他来到树林深处停下了脚步，半跪下身，冲着眼前的背影毕恭毕敬道：“属下参见祭魂使者。”
　　韩缜悄悄地隐在一棵大树背后，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头，仔细聆听着他们隐隐约约的对话。当他听见黑影称呼对方为“祭魂使者”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祭魂？！……莫非他就是迷霄宫三大幽冥使者之一？”
　　祭魂仍旧背对着黑影，语气凌然地问道：“打探得如何？”
　　“禀使者，武林联盟一行人目前在一个竹楼里落脚，看似已有些时日了。”
　　“哦？那洛雪呢？”
　　“洛雪使者似乎……与他们相处很融洽，看来武林联盟的人并没有怀疑她。”
　　“似乎？什么叫似乎？我要你给我打探清楚，你竟然跟我说似乎？！”祭魂转过身，厉声责问道。
　　“使者赎罪，因……因为怕洛雪使者有所察觉，属下只敢远远地观察，不……不敢轻易贸近。”黑影胆颤地解释道。
　　韩缜听到这儿，脑袋嗡的一声，顿时变得一片空白。他们……他们在说什么？！洛雪？！……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素未谋面却又让他们时时刻刻在小心提防的神秘的幽冥使者……竟然……竟然一直就在他们的身边？！！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潜伏在他们身边那么久，他们却浑然不知，这……这实在是太可怕了！韩缜背后已然一身冷汗。
　　是谁？他们之中究竟谁是洛雪？！韩缜的思绪飞快地转着。
　　“祭魂！你竟敢违抗命令，私闯静花坳！”
　　一个冷峻如冰的声音打断了韩缜的思绪，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银衫的男子缓缓地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一如他的声音，冷峻如冰。
　　“属……属下见过苍尘使者……”黑影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脸。
　　韩缜不禁一惊。又一个幽冥使者！看来迷霄宫此番来势汹汹，竟然出动了三个幽冥使者！
　　“苍尘？”祭魂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不动声色地狡辩道，“我只是担心洛雪的安危，所以才叫人打探一下。”
　　“是么？你会那么好心？！”苍尘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太得意忘形了，竟然连隔墙有耳都没有发觉！”
　　“什么？”祭魂讶道。
　　韩缜一听，暗道不好，连忙从藏身之处跃开，三枚黑星镖擦着他的脸呼啸而过，死死地钉在了树干上，只一瞬，树干上一大片的树皮便开始发焦变黄，一片片地脱落。
　　韩缜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那已经状如霉变的树干，转身朝原路逃去。
　　苍尘冷冷地斜睨了一眼祭魂，纵身一跃，紧随着韩缜身后追去。

　　厨房。
　　“啪！”宋婉琪手中的碗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小琪？你怎么了？”夏可晴赶忙走过去，一边帮她拾起地上的碎片，一边望着恍惚的宋婉琪，“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晴姐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韩缜离开之后，我就开始心神不宁……你看天都黑了，他怎么还没有回来呢？”宋婉琪忧心忡忡地说道。
　　“你别担心，兴许他就在回家的路上了呢。”夏可晴安慰她道。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你说，万一他要是不小心碰上了司徒夜，那可怎么办？”
　　“你别胡思乱想了，司徒夜受了重伤，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的。”
　　“可是，可是我的心好乱，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宋婉琪的柳眉蹙得更紧了。
　　“这样吧，我和怿寒出去找找他，好么？”夏可晴想了想道。
　　“我跟你们一起去！”宋婉琪拉着可晴的手臂笃定地说道。
　　“好吧。”可晴点点头。

　　叶思瑶房间。
　　叶思瑶坐在桌旁，手里攥着两粒药丸，不时地摊开看看，又握紧。爹会来么？什么时候来？又怎么来找她呢？
　　她紧张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第一次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倏地，一把小刀飞进房间，钉在了墙上，刀尖上穿着一张字条。
　　叶思瑶先是一惊，然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跑过去，拔下小刀，慌里慌张地打开字条。
　　她飞快地看完上面的字，了然于心，连忙点燃烛火，将字条燃成灰烬。
　　收拾好后，她不动声色地踏出房间，留意四周没有什么人，便匆匆往外走去。

　　芸儿房间。
　　“怿寒，韩缜到现在也没有回，我们一起去找找他吧？”夏可晴对正在照顾芸儿的柳怿寒说道。
　　“他还没回么？”柳怿寒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道，“婉琪，你还认得你们采草药的地方吧？你现在就带我们去。”
　　“韩缜……韩缜怎么了？”芸儿连忙问道。
　　“放心，可能是韩缜迷了路，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他的。”柳怿寒拍拍她的肩膀道。
　　“那……宋哥哥，你跟他们一块儿去吧，人多容易找，芸儿有小巧照顾就可以了。”
　　“好，我跟他们一起去，你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宋冕宽慰她道，起身和柳怿寒、夏可晴、宋婉琪一起朝房外走去。

　　树林。
　　“我们下午就是在这附近的。”宋婉琪把大家带到一片草丛密布的树林里。
　　柳怿寒看了看周围的状况，建议道：“这样，我们兵分三路，宋冕和婉琪朝那个方向去寻，我和可晴分别往这两个方向去找。大家要小心！”
　　“嗯。”众人点点头，各自分散朝不同方向而去。

　　风声呼呼的从耳边掠过，两旁一丛丛树影飞快地往身后急退。韩缜使开浑身解数，踏风而行，如一只惊走疾驰的鹿。
　　身后杀气腾腾的影子依旧穷追不舍，任他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把对方甩开。可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苍尘的对手，唯有竭尽所能地逃开他，逃得越远，他生存的希望就越大。
　　苍尘紧随其后，如鬼魅一般如影随形，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与韩缜之间的距离缩短在十尺以内，不禁暗叹他轻功的妙湛。但即使再佩服，他也不能让他逃脱，否则洛雪的处境将会变得很危险。
　　这般想着，他摸出怀中的九节翔龙索，抡臂一挥，索如吐信的灵蛇直朝韩缜后背心刺探而去。韩缜早有防备，听的身后风响，右脚在左脚上一点，凭空借力向上一跃，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哪知苍尘只稍稍转动手腕，翔龙索竟蓦地转弯，斜向上盘，似藤般缠住了韩缜的左脚。苍尘就势向下一拉，巨大的牵扯令韩缜还来不及反应，便急速地坠在地面上，激起一层尘土飞扬。
　　苍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来，手呈虎爪状，向韩缜咽喉扣去。韩缜横臂挡格，左手抓起一把尘土冲对方眼睛撒去。苍尘连忙收手挡在眼前，躲过其势，却没想到待他刚放下手，正好第二把尘土又迎面而来，苍尘被扑个正着，眼前一迷，下意识地退了几步。韩缜揪准机会，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痛，跌跌撞撞继续向前亡命地逃。
　　“韩缜……韩缜你在哪里……”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呼唤的声音，似是夏可晴的声音。
　　韩缜心下一喜，连忙大呼：“我在……”两个字刚出口，只觉得身后破风而来的一阵冰冷由背心直入胸膛，穿透了他整个身躯。他下意识地低头，月光正照在穿出他胸前的金刚三角锥上，那溢着殷红鲜血的冰冷光辉在夜色中狰狞……

　　夏可晴似听见远远传来的韩缜的应声，蓦然地转身，再侧耳细听时，四周却又变得寂静无声。她略微辩位，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噗——”，翔龙索倏地从韩缜身躯中抽出，浓酽的血光如泉涌般四溅，将空气晕成一片血雾。
　　痛……全身似要撕裂粉碎般的痛……
　　“我怎能让你再有开口说话的机会。”苍尘的声音冷漠如冰。
　　韩缜嘴角淌着血，手紧紧捂着胸前的伤口，可是血却仍旧汩汩地往外流，怎么也止不住。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片腥红染满了双手，染满了衣襟，无情地，冷漠地，一点一点地抽走自己的生命。
　　他的身子倚着树干，慢慢地，慢慢地滑下……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在逐渐离他远去……
　　不行……他怎么可以死……他怎么可以死在这里？……婉琪……婉琪还在等他……等不到他她会哭的……
　　韩缜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珠，使劲全力想要挪动已经沉重如铅的身体，却重重地俯摔在了地上。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仿佛倒带一般，与婉琪的点点滴滴如潮涌出……
　　——“我不管！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总之，我不要一个人留下来！”
　　——“很好玩么？装死很好玩么？捉弄我很好玩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多害怕！你这个大坏蛋！大坏……”
　　——“不，我不要你为我而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你想清楚了？跟我在一起可是天天要斗嘴吵架的，你也不嫌烦？”
　　“一辈子都不嫌烦。”
　　……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一辈子那么短……
　　为什么……我们还是逃不开宿命的桎梏……
　　婉琪……婉琪……
　　韩缜气若游丝地唤着，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触摸眼前若隐若现的婉琪的面容，可是那影像却如一缕轻烟，在空中飘着、飘着，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手，蓦地无力垂落。
　　幻觉一刹那间，粉碎。